神父带着我来到病房门口,我脚底都在发软,胸腔剧烈起伏,要不是被搀着,我下一秒就会轰然坠地。
神父说,夏溪不想让我看见她,所以他找护士要来了眼罩。
也没等我说什么,神父轻轻替我带上,并且声音有些颤抖道:“高然,你就……想象她原来的样子吧。”
他拉着我,推开病房的门,脚步踏入的瞬间,我听见轻微的抽泣声,瞬间我眼泪就滑了下来,神父扶着我坐下,我能感受到夏溪就在我身边,很近。
脚步声远去,门咯吱一声被关住,我微微张开口角,泪水的咸味流进心里。
她没有立刻说话,我们就这样抽泣着,过了好一会后,我耳边传来声音。
“高…然,我眼睛也被纱布…挡着,所以…我们用心,去看吧……”
我喉结颤抖,眼泪涌的更多,重重的嗯了一声后,她继续说:“不管…我这次手术后,是什么…结果,你不要为我难过……如果真的,真的没钱了…你就让我妈妈来,但是你…你得躲一阵子……我害怕,她找你麻烦。”
“夏溪你别说了,我不会抛下你的,我有钱,公司……最近赚了很多钱,我会一直给你看好…我答应你的,你也答应我,要好起来,要给我看你……短发的样子,要再扎马尾给我看……不是吗?”
我听见她呜咽,我眼前也并非是一片漆黑,相反,我看见了平利县的河水,她站在阳光下,还是那么漂亮单纯,只不过,一直在哭。
忽然,我感到她的手在碰触我,我立刻攥住,但她却发出一丝疼痛声,我又松了些,轻轻握着,但我依旧感到她手背上有结痂,不再像以前那么光滑。
她微微张开手掌,我感到一串冰凉的东西掉我手里。
“高…然,这串项链,你帮我保存…好,等我彻底,彻底好了,你带我去青岛……大学路,那条网红墙下,帮我戴上。如果……你还愿意的话。”
“愿意。”
我用手擦了下嘴角的泪水:“一定带你去,我们还要拍张照呢,不是吗?”
嗓子极具痛感的抖动下,我问夏溪,她坠楼是自己不小心吗?她轻轻嗯了声,说当时感到一阵目眩,然后就……
实在听不下去了,我手轻轻攥住项链,心都碎了。
“……高然,你……走吧,走吧,这次是我让你走……”
我说不出话了,一个字都蹦不出来,视觉里,那条河正在不断干枯,河床边的花草都在枯败,阳光被乌云遮住,水面失去了光点,夏溪的身影在不断消散,可她,就一直站在原地,但却不断,不断的消散。
我不清楚她这句话什么意思,但我……我又好像懂她的意思。
于是我更想攥紧她,可她伤口的疤,又在提示我不能用力。
真的,太痛苦了……
我的人生不应该是场喜剧吗?如果有神灵在看,他不应该时常为我的滑稽而发出笑声吗?可是,为什么此刻他却如此沉默,如此压抑?
压抑到窗外的天是灰色的,地板是灰色的,床单被罩都是灰色的。
“我不会走的,我会看着爬山虎一点点长起来……它也不会走的,风将他的种子吹来,落地的瞬间,那里……就是她的一生,夏溪,我们,我们……”
“高然你不要…说了,我不想…不想用这种方式,得到……那个答案,你走吧,走吧。”
我情绪在最后的顶点即将爆发,可她却打断了我,让我最后一句话,没能说出来。
门在此刻被推开了,有人提示我,得离开了。
夏溪轻轻挪开了手,只留下一串项链给我,这是我送给她的项链,名字叫做时光沙漏。
……
手术从下午四点开始,一直到快六点才结束。
这两小时对我而言,跟一辈子一样长,长到我想了很多往事。
神父也在我身旁,不断的做着祷告,我们像极了两个失去生命的鬼,走廊好像火车里的过道,我们在座位上静静等待,等这辆车逐渐去往天堂或地狱,等待命运审判。
大夫依旧是满脸疲惫的出来,但答案,却让我难以呼吸。
他说椎管内神经是不可再生的,原检测是轻微损伤,但现在情况有点复杂,术后先短暂观察,如果再恶化,可能需要转院。
这是上海三甲医院,再转,还能往哪里转?
我真希望有人用刀捅进我心脏,让我不要再受这种撕扯折磨,可这话,我又该给谁说呢?
神父要去看,大夫说刚手术完,给病人留出空间来,另外让赶紧补交费用。
晚上七点多,我跟神父站在医院门口,他递给我一张卡,沙哑声道:“高然,这两万,本来是给女儿存的嫁妆钱,神说,你先拿去用吧。”
我木讷的接过卡,颤抖的说我会还的,并问神父,他有没有留够生活费。
神父叹息一声:“没事,以后有人做祷告,我多收点就行,这么多年了,耶稣也得涨价了。”
神父回米兰公寓了,这几天他累坏了,我来到了蕰藻浜,就在野炊的那片草地上坐着,大口呼吸。
医院还欠三万多,夏溪要继续治疗,就得继续花钱,这钱……我该找谁借呢?
我躺在草地上,雨水还未褪干,地面湿漉漉的,但我不在乎,天空中也没了星星,它们好像也躲着我。
谁都不认识我了,连我自己都是。
就在我看着天空时,忽然,一张绝美又熟悉的脸出现,微笑着俯瞰我。
我猛然坐起身子,眼眸抖动,不可置信的看着她,风吹动她微卷的长发,她伸手将其别在耳朵上,甜声道:“在这里仰望星空呢?”
“……奕朵,你,你什么时候回来的?”
奕朵身着黑色复古短衣,白色长裤,踩着一双被雨水沾湿的白鞋,就这么悄然站我眼前,这一瞬间,我心跳的很快。
“刚回来,给你打电话怎么不接?”她弯腰,狐疑的盯着我。
我木讷几秒,说手机静音了,并问她怎么找到的?
“神父说的,他感冒了吗?电话里听声音很奇怪。”
“哦,有点……着凉。”我支吾着。
“哦~那你呢?也着凉了?”她问。
我咽了口唾沫,说有一点,喉咙里的痛感,又将我的亢奋拽了下去,松口气后,我问她事情顺利吗?云杉资本入局了吗?
奕朵点点头,说不然她早都回来了,卡乐的危机即将解除。说完,她直接坐在草坪上。
我赶忙喊她别坐,地上有水,但她并未回应,静默的看着眼前流动的河水,笑容也淡化了,就像逐渐来临的黑夜一样。
我对她是有无数话要说的,但此刻,却一个字都说不出来。过了一会,她打破沉寂:“跳哥,你的表白准备好了吗?”
“……还,没有。”
我缓缓低下头,伸手揪着地上的草,泥水沾在我指缝间,风从耳边呼呼吹过,时间又一分一秒流逝。
许久后,她问:“那……你能告诉我,是什么改变了你的决定吗?”
“啊?”
我茫然抬头,她绝美的侧脸对着我,那枚耳坠依旧清晰可见。数秒后,我支吾道:“我……没太听懂你的话。”
奕朵吸口气,转头看向我,眼眸中好像失去了什么东西,总之,和以前不一样。
“从我出国那天到现在,你一直叫我,奕朵。”
“……”
我做了个吞咽的动作,一大片水雾也吹入我眼,让整个视觉变的模糊起来。
“你是……在我和夏溪之间,做选择吗?”
她问完,身后的芦苇荡也都摇晃起来,好像在给我摇手,让我不要承认,可是……但是!
如果夏溪健康,我肯定不会对奕朵的感情有任何动摇,可她现在成这样子,而且有可能瘫痪,我真的……没办法抛弃她。
但是,我也没办法放弃奕朵,这一刻我真的恶心自己,我是个渣男,罪人!
“奕朵,你……让我……冷静冷静,我们……暂时分开吧。”
说出这话时,我知道深深的伤害她,我觉得她会头也不回的离开。
但她没有走,只是用一种极其复杂的眼神看着我,好一会后,声音很低沉道:“能给我一个原因吗?”
我……
有这么一瞬间,我想将夏溪的事说出来,可是,现在说给她听有什么意思呢?
无非是给她和我,再留一个等待的机会,等待夏溪好起来?就像那次,夏溪等我从成都回来一样?
夏溪这一摔,摔裂了我们三个人命运的走向。
我掏出了香烟,当着奕朵的面点燃,重重的吐出烟雾后,我看见自己满手都是草渣和泥土,泪水模糊视线后,这些东西像极了我的血。
呵呵,我已经不是个人了,血都是绿色的。
“那你慢慢想吧,我走了。”
奕朵起身,我很想喊住她,但却只能眼睁睁的看她离开。
她应该是怀着很好的心情来找我,但我却给她的心里,狠狠的扎入一把刀!
风吹着她的背影,越来越远,我情绪再次崩溃了……
不知过了多久后,我掏出手机,才发现奕朵之前打了很多电话,除她之外,还有一个陌生电话打了五遍,并发短信给我。
【看见回电话,有事找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