车轮压过古城的街，载着心事厚重的我前行，透过树枝的光，斑斑点点的撒在青色的泊油路上，路面就像个充满故事的人，既承得起车辆的厚重，又托的来光影的轻柔。
那些被车轮压裂的地段，阳光会凝聚的更多，大片光线灌入凹裂口，用温暖来抚慰着伤口。
连路都有光拂照，可我内心的伤，却没有一双温柔的手，替我轻轻安抚。
半小时后，我来到警局，与那名警察碰面，因为他比较繁忙，所以我就直接坐在窗口与他交谈。
说完何进的事后，他长长的哦了声，说这个案子当时就是他带队抓人的。
他还是第一个破门而入，当时对方负隅抵抗，他一脚将其踹翻，上去就是两个大耳光子，然后……
他见我嘴角微张，愣了下问道：“你朋友啊。”
“……嗯。”
“哦，当时我们很文明的执法，然后将他带回来了。”他淡定道。
我伸手在脸上摸了下，哦了一声，问案子现在怎么判的？
“销售假冒伪劣产品，实际销售金额十九万四千多，处13个月有期徒刑，昨天刚送监狱去了。”
警察说完，我脑中不断嗡鸣，我知道何进肯定要受法律制裁，但没想到要关这么久？整整一年！
我以前在拘留所待了三天，感觉人都要疯了，一年……他可怎么待下去？
而且，等他出来后，又该怎么继续这断裂的生活，他的人生，彻底完了。
“警察同志，这个刑罚会不会太重了？他是真的不懂，所以才……”
他打断我道：“不懂？”
说完，他弯腰从台下的储物格里，取出一个塑料袋，里边是小孩玩的那种白色弹簧球。
他掏出一个递给我，我捏着看了眼，这应该是何进卖的玩具。
但质量确实不怎么样，不太圆润，我将它往地上摔了下，弹起来后用手攥住，问道：“这包弹簧球他卖多钱？”
“一包五十九。”
我嘴角嘶了声，他从我手中拿回去道：“看吧，你都震惊了吧，还有比这更震惊的。”
“……嗯，您说。”
“这是鱼丸。”他捏了捏弹力球说。
我特么差点连人带椅翻了过去，他用力将鱼丸往桌上一摔。
Duang~
鱼丸直接弹到了天花板上，他抬头看着弹行轨迹：“弹力倒还可以。”
……
鱼丸弹出了警务窗口，咕噜噜滚到角落，我将它刚捡回来，看见警察手里又拿出一个被塑料袋包裹的乒乓球拍，他递给我道。
“还有这个牛排，他居然卖69一份。”
我右手木讷的接过球拍，呃不……接过牛排，又瞄了眼左手的鱼丸，莫名的看了眼警察。
“是不是都能打乒乓球了？”他淡定道。
“嗯……确实，饭前运动运动也好。”我嗫喏道。
“所以，你还说他不懂吗？他卖的时候，吃的可不是这些，但发货后全成假冒伪劣产品，还概不退货，现在刚开始对视频带货严格监管，他第一个撞枪口上了。”
警察稍微顿了顿，继续道：“而且他还在直播间替某公司虚假宣传，传播不正当言论。”
“还有这事？”我惊讶道。
他点点头：“他忽悠说，谁想一夜暴富，谁想身价百万？想学习短视频的，请联系上海一家锯人短视频公司，自己的账号就是锯人给做起来的。”
“……”
警察双手摸了下脸：“你听听这公司名？锯人？法人估计也没什么文化，起这个名，还想把人给锯了，这种网络骗子公司，我们已经通知上海的同事，要好好调查一下……哎呀，说多了，你什么都没听见啊。”
“哦~”
我一时有点难以消化，道了声谢后，说鱼丸能不能让我带一颗，回去留作纪念。
他有点为难，但最后还是答应了，并提醒我，这玩意易燃易爆，记得放阴凉处。
“……它还有这功能？”我颤抖道。
……
出了龙首原派出所，我步行走向原来的小区，我的房间早都退了，他的房间估计也被收了，但不知为何，这双腿它自动朝着那里迈去。
这条街我很熟悉，但此刻却又很陌生，就跟这座城一样。
我忽然反应过来，其实城市对我而言，一直都是陌生的，它们是由混凝土和钢铁所组建成的，是冰冷的。我熟悉的是城里的某些人，和那些带有温度的感情。
当那些人不在了，风和雨一夜间扫过空荡的街后，陌生感就油然而生。
我不禁抬头看了眼天空，几只候鸟从云层划过，天气转冷，它们要去往南方，尽管曾经它们做梦都想跨越长江南北，飞过秦岭山脉，回到这里。
天冷了，还会再热，可心冷了，该怎么热起来呢？
走进小区，我一步步登上台阶，来到我房间门口，可这里已不属于我，钥匙也没有。
于是我坐在楼道台阶上，一手握着鱼丸，一手点了根烟，这静谧的时间，独属于我，抽完，我就离开这座城市。
烟雾在楼道弥漫后，楼下传来骂声：“谁在哪抽烟呢，还嫌这栋楼没炸是不？”
不久，房东撑着拐杖出现在拐角，我们看清彼此时，都一脸惊愕。
他问我什么时候回来了？我问他什么时候出来了？
房东撑着拐杖，阴沉脸道：“把烟灭了，我现在看见烟腿都抖，我这辈子就见过两次爆炸，都是跟你们有关！”
我赶紧灭了烟，说了几声抱歉后，问他要房间钥匙，说想再看一眼屋子。
一阵执拗后，他上楼帮我开门，屋内的阳光顺着门缝缓缓挤出，在我面庞上徐徐展开。
房子里传来一丝熟悉的霉气，这是旧墙皮所散出的味道，我身子微僵，手里的鱼丸哒哒坠地，在地板上敲击出岁月的涟漪，于是地板如水面般，波动起来。
随着它的波动，光和影全都被扰乱，屋外的光被吸入了头顶的灯里，于是天变黑了，灯变亮了，水气形成了虚影，虚影构建起来一副朦胧画面。
那是……两对男女，围坐桌前吃着火锅。
一名男子抱起了吉他，另一名穿着黑丝的女子，唱起了歌，扎马尾的姑娘背对着我，用筷子敲击桌面，而他对面的男子，鼓着腮帮，吹着葫芦丝……
“岁月难得沉默，秋风厌倦漂泊，夕阳赖着不走挂在墙头舍不得我，昔日伊人耳边话，已和潮水向东流，再回首，往事也随枫叶一片片落……”
鱼丸逐渐停止滚动，水面涟漪也逐步平稳，光影难以构建出完整的画面，于是许多碎片记忆，在最后这几秒飞速呈现。
“你想一夜暴富吗？你想身价百万吗？”
“好可爱的兔兔啊，高老板，能送给我吗？”
“夏溪啊，把中药烧一烧，给何进一会喝点。”
“高然，我给你讲……笑话听。”
“高老板还跟我客气，搞的好像我没见过似的。”
“高然……你就这么不能接受我吗？”
“我何进，以后肯定会成为西安首富！”
“你会走吗？会吗？”
……水波彻底平稳，凝固成没有温度的地板，房间也恢复本来模样。
我擦掉了泪，走了进去。
房东将钥匙插门上，让我走时反锁住，然后给他拿下来，说完，他捡起鱼丸捏了捏，带走了。
来到阳台，我再次点燃香烟，但不管怎么用力的吐出烟雾，心里那份难以量化的情绪，无法排出口。
物是人非，事事休，欲语泪先流……
我怀念那顿年夜饭，它再也回不去了。可当时，我心里却想着奕朵。
看着手中的打火机，我恍然发现，人总是失去后才懂得珍惜。
这一刻我决定了，我不会放弃奕朵，我想告诉她这一切，如果……她愿意等的话。
在房间待了一会后，我锁门下楼，惊讶的发现房东正在煮小火锅。
他很客气的让我坐下吃点，我说那我就不客气了。
他脸色抽了一下……
他揭开锅盖，边拨动着里边的菜，我瞄了眼锅道：“呀，菜品不错啊房东，还有狮子头。”
“哦~你说这个啊。”
房东拨了下拳头大小的狮子头：“这是你那个鱼丸，咦？它怎么变的这么大。”
“……房东我，我意思你把火关了。”我端着板凳往后挪了好几米。
房东狐疑的盯着我，问为什么关火？我说这鱼丸可能会爆炸，让他相信我。
“呵呵，高然，我前两次被炸的是腿，又不是脑子，鱼丸会炸？”
房东冷笑几声，用筷子将鱼丸夹起来，嘴角轻轻一吹……
嘭~
……
房东被120抬走时，嘴角还冒着烟，这次真是炸到脑子了。
一些老居民聚集楼下，很疑惑的嘀咕，说房东怎么又被炸了？说着说着，我回头与他们对视一眼，他们身子一颤，面色紧张的散开了。
忽然，我手机铃声响起，来电显示，二哥。
接通后，他声音很是沙哑：“高然兄弟，二哥好难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