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31章 汗湿的衬衫
微龙唐2025-08-10 16:445,108

  会议室里那股子烟味儿,混杂着若有若无的茶香和某些领导身上特有的、像是用高级洗衣粉反复搓洗过的肥皂味儿,形成了一种难以名状的“权力场”气息。付平觉得自己的鼻腔有点痒,但他不敢动,连呼吸都调整得跟默片演员似的,生怕一点多余的动静搅了这锅正在“咕嘟”的汤。

  一只只手臂,像是被某种无形的磁力缓缓吸起,又像是刚从冬眠里苏醒的蛇,迟疑地探出头。有的手臂举得又快又直,手掌摊开,五指并拢,像是小学课堂上抢答问题的积极分子,透着一股子“舍我其谁”的坚决。有的则慢悠悠地抬起来,手肘还搭在红木会议桌那光可鉴人的桌面上,手掌也是虚拢着的,仿佛随时准备在风向不对时迅速缩回去,姿态里带着几分“你懂的”的审慎。

  付平的心脏,这会儿可顾不上什么官场仪态了,在他那略显单薄的胸腔里,活像塞进了一台没装消音器的柴油发动机,“突突突”地,震得他耳膜都有点嗡嗡作响。他的目光,像两支刚换了新电池的强光手电,刷地一下,从左到右,再从右到左,仔仔细细地扫过那些举起来的胳膊,以及胳膊底下那一张张或严肃、或平静、或带着一丝微妙表情的脸。他心里的小算盘,噼里啪啦打得飞快,比菜市场里收摊前最后甩卖的摊主还要急切。

  “一、二、三……七、八……”他轻声默念着,每数一个数字,他的心跳就会加速一些,仿佛那不仅仅是简单的计数,而是与他内心深处的某种期待紧密相连。

  随着数字的增加,他的目光也紧紧跟随着那些手,它们或高或低,或左或右,但无一例外都在他的视线范围内。每多一只手,他那颗原本就悬着的心就像被一只无形的手往上托举了一分,似乎只要再多几只手,他整个人就能像氢气球一样飘起来,直接穿过这间屋子,飞到曹海镇亲子研学基地的规划图上空去。

  他的呼吸变得有些急促,额头上甚至开始冒出细微的汗珠,然而他却浑然不觉,他的全部注意力都集中在那一只只手上,仿佛那些手是他通向梦想的阶梯,只要数到足够多,他就能登上那片属于他的天空。

  终于,喧嚣和寂静都像是被按下了暂停键。负责记录的县委办公室副主任,一个姓王的年轻人,戴着副金丝边眼镜,头发梳得一丝不苟,像是刚用过发胶又用尺子量过一样。他低着头,用一支看起来就价值不菲的派克钢笔,在一张雪白的小纸条上飞快地写着什么。那纸条小得可怜,付平怀疑要是风大点都能吹跑了。王副主任写完,又仔细核对了一遍,这才站起身,迈着一种受过专门训练的、既恭敬又不会显得谄媚的步子,走到主席台正中的徐向翰面前,微微躬身,双手将那张承载着曹海镇未来命运的小纸条,像呈递传国玉玺一般,递了过去。

  徐向翰,县委书记,此刻正端着一个白瓷茶杯,杯盖半掩着,热气袅袅地从缝隙里钻出来,模糊了他镜片后的眼神。他慢条斯理地放下茶杯,杯底和桌面接触时发出一声轻微的“叩”,在寂静的会议室里显得格外清晰。他接过纸条,那双被岁月和权力打磨得深邃的眼睛,只是飞快地那么一扫,就像鹰隼掠过水面,精准而迅捷。随即,他那张素来不苟言笑的脸上,嘴角非常细微地往上牵动了一下,形成一个几乎可以忽略不计的弧度,像是一片羽毛轻轻拂过水面,漾起一丝微不可察的涟漪。

  “咳嗯。”徐向翰清了清嗓子,这声咳嗽不大,却像是一道指令,让会议室里本就凝固的空气又紧了几分。他抬起头,目光缓缓扫过全场,最后,用一种像是宣布既定事实、不容任何人质疑的语气,说道:“好!表决结果出来了:九票赞成,两票弃权,零票反对。曹海镇亲子研学基地项目,通过!”

  “哗啦啦——”会场里响起一阵掌声。但这掌声,怎么说呢,就像是夏夜里远处的一阵稀疏的雷声,响得有气无力,克制得像是怕惊扰了谁的好梦。更准确地说,这掌声短促而整齐,带着一种完成任务式的敷衍,像是在某个不太重要的颁奖典礼上,给一个不太重要的奖项的礼节性回应。付平甚至觉得,这掌声里,还夹杂着几声不易察觉的、椅子被挪动的轻微摩擦声。

  那两张弃权票,像两根细小的鱼刺,虽然不致命,却也让付平心里不大得劲。他不用回头看也知道,一张,铁定是钱副县长。这位钱副县长,分管文旅,按理说该是这个项目的直接支持者,但他和付平他们曹海镇的镇长,在一些工作思路上素来不太对付,用付平私下里跟自己老婆唠叨的话说,就是“尿不到一个壶里去”。另一张弃权票,付平估摸着,应该是县委常委里的老资格,姓刘,平时话不多,但眼神里总带着点审视,对曹海镇近期这种恨不得一天盖起一栋楼、三天打造一个新景区的“大干快上”的劲头,私下里没少嘀咕,觉得步子迈得太大,容易扯着淡。

  这二位,不投反对票,大约是顾忌着徐书记的面子,或者说,是不想在明面上跟主流唱反调,毕竟这项目是县里主推的。但弃权,就是他们能做出的最体面、也最安全的“不合作”姿态了。这叫什么?这叫“在规则允许的范围内,最大限度地表达个人意志”,或者用更通俗的话讲,叫“既不给你添堵,也不让你舒坦”。官场这潭水,深着呢,里面的弯弯绕绕,比曹海镇那些盘山公路还多。付平觉得自己已经快把这些道道给琢磨透了,至少,表面上是这样。

  “付平同志,”徐向翰的声音再次响起,像一把精准的标枪,直接投向了付平。付平赶紧收回那些乱七八糟的心思,挺直了腰杆。徐书记的目光,这回不再是刚才那种宣布结果时的不容置疑,而是多了几分像是长辈看自家出息了的晚辈时的那种期许,但也像是在那期许的糖衣底下,裹着一颗名为“压力”的硬核。

  “项目通过了,这只是万里长征走完了第一步嘛。”徐向翰的语气缓和了些,甚至带上了一点点不易察觉的、像是开玩笑又不像开玩笑的腔调,“你小子可别高兴得太早。接下来的任务,会更重,面临的困难和挑战,也可能会更多。我丑话说在前头,你们曹海镇,要拿出啃硬骨头的精神,再接再厉,攻坚克难,把这个项目,真正打造成我们全县的一张名片,乃至将来在全市、全省都能叫得响的标杆项目,一个能让人竖大拇指的示范工程!这个担子,不轻啊。你们可不要辜负县委、县政府的信任,更不要辜负全县几十万人民的期望!”

  徐书记的这番话,如同一曲激昂的交响乐,抑扬顿挫、起伏跌宕,每一个音符都精准地敲击在人们的心上,令人震撼不已。他的声音洪亮而有力,仿佛能够穿透墙壁,在整个房间里回荡。

  每一个字,都如同一块沉甸甸的小石头,直直地砸进了付平的心湖之中。这些石头入水时溅起的水花,化作了一圈圈涟漪,不断地向外扩散,搅动着付平内心的平静。

  付平只觉得自己的后背像是被架在了熊熊燃烧的火上烤一般,灼热难耐。那股热浪透过衣服,直直地烘烤着他的皮肤,让他的额头和鼻尖都冒出了细密的汗珠。

  他几乎是条件反射般地从那张让他坐了快两个小时、屁股都快跟椅子长在一起的座位上“噌”地一下站了起来。动作幅度之大,带得椅子往后挪动了那么一公分,发出“吱呀”一声轻响。他身体微微前倾,朝着主席台的方向,深深地鞠了一躬。这个躬鞠得实诚,腰都快弯成了九十度,付平甚至能闻到自己裤腿上沾染的、早晨出门时路过豆浆摊留下的那点儿淡淡的焦香味儿。

  “感谢徐书记!感谢马县长!感谢各位常委领导的信任和支持!”付平的声音,因为刚才的紧张和此刻的激动,带着一种刚跑完五千米似的沙哑,但每一个字都咬得特别清楚,像是怕领导们听不清似的,音量也提得老高,在会议室里嗡嗡回响,“我们曹海镇党委、政府,一定坚决贯彻落实县委、县政府的决策部署,把领导们的指示,当成圣旨一样来办!我们一定全力以赴,攻坚克难,别说加班加点,就是不吃不喝不睡觉,也得把这项目干上去!保质保量,坚决把这个亲子研学基地建设好、运营好,绝不辜负各位领导的重托和全镇人民,哦不,是全县人民的厚望!”

  付平这一通表态,说得是慷慨激昂,唾沫星子都快飞到第一排领导的茶杯里去了。他自己都佩服自己,这种场合下的官话套话,他现在是张口就来,而且还能说得情真意切,连标点符号都透着一股子忠诚。

  窗外的阳光,不知什么时候,挣脱了云层的束缚,变得格外热烈起来。几缕调皮的光线,像是找到了突破口,硬是从那厚重得能当防空洞使的深红色窗帘的缝隙里钻了进来,在光洁如镜、能照出人影儿的红木会议桌上,投下了一道狭长而耀眼的光斑。那光斑随着窗外微风吹拂窗帘的细微动作,轻轻地晃动着,像是一个活物。

  付平知道,刚才那场表决,充其量算是场热身赛,真正的硬仗,其实才刚刚吹响了冲锋号。那两张如影随形的弃权票,就像是两片粘在眼皮上的羽毛,虽然轻,却总让你觉得不自在,时不时地提醒你,这事儿还没完。它们像两片细小的、灰蒙蒙的阴云,始终悬浮在他心头那片刚刚放晴的天空上,无声地宣告着:小子,前方的道路,绝不会是铺满鲜花的地毯,更像是一条布满了玻璃碴子和钉子的土路,充满了各种可以预见和难以预见的复杂与艰辛。

  但他更清楚,此刻,他没有退路,也无需退路。身后是曹海镇几万眼巴巴盼着发展的乡亲,身前是徐书记那带着期许和压力的目光。他就像一头被架上了斗牛场的公牛,除了迎着那晃眼的红布冲上去,别无选择。他必须带领整个曹海镇的干部群众,迎着这道光,哪怕前面是刀山火海,也得眼一闭,牙一咬,坚定不移地往前蹚。

  会议结束的程序,和开始时一样,充满了仪式感。领导们先走,其他人再陆续离场。付平跟在人群后面,努力让自己的表情看起来既不过分兴奋,也不显得垂头丧气,最好是那种“重任在肩、沉稳干练”的范儿。

  当他迈着略有些虚浮、像是踩在棉花上的脚步,终于走出那间气氛始终有些凝重的会议室时,一股带着消毒水味的微凉空气扑面而来,他才感觉到,自己那件熨烫得笔挺的白衬衫的后背,早已被汗水濡湿了一大片,黏糊糊地贴在皮肤上,很不好受。

  他长长地、几乎是贪婪地吁了一口气,那口气带着会议室里残留的烟味和紧张感,被他一股脑儿地吐了出去,仿佛也吐出了一部分压在心头的巨石。那双从投票开始就一直下意识紧握着的拳头,此刻也终于在走出县委大楼那扇厚重的玻璃门、重新沐浴在阳光下的那一刻,悄然松开了些许,掌心湿漉漉的,全是汗。

  抬头望去,县城上方的天空,瓦蓝瓦蓝的,几朵白云慢悠悠地飘着,像是在悠闲地散步。这天,似乎比他来开会时,要明朗和开阔了那么几分。阳光明晃晃地照在脸上,有点刺眼,但也让人觉得暖洋洋的,充满了某种虚幻的希望。

  只是,付平眯着眼,看着那些阳光下建筑物投下的、轮廓分明的阴影,心里却又泛起一丝莫名的惆怅。是啊,阳光再好,总有那么几处投不进光亮的角落。那些影影绰绰、挥之不去的阴影,就像他心里那两张弃权票,以及未来可能遇到的无数个“钱副县长”和“刘常委”,提醒着他,这场“万里长征”,恐怕比徐书记口中说得还要漫长,还要曲折。

  他掏出手机,屏幕上已经有了好几个未接来电和微信消息,多半是镇上那帮等着信儿的同僚们。他苦笑了一下,点开和曹海镇镇长老杨的聊天框,飞快地打下几个字:“杨哥,过了。晚上碰一下,具体说。”然后,他深吸一口混合着汽车尾气和路边小吃摊香气的空气,整了整略有些皱的衣领,朝着停车场走去。

  停车场里,他的那辆半旧的桑塔纳,在众多锃光瓦亮的黑色奥迪和帕萨特之间,显得有些寒酸,但也透着一股子与众不同的“接地气”。就像他付平,以及他要干的这个曹海镇亲子研学基地项目一样,前路漫漫,既有阳光,也注定少不了阴影。而他能做的,就是开足马力,往前冲,至于能不能冲出一片新天地,他不知道,但他必须得试试。

  他拉开车门,坐了进去,车里被太阳晒得像个桑拿房。他拧开空调,调到最大档,冰冷的风“呼呼”地吹出来,让他打了个激灵。发动汽车,桑塔纳发出了一声略显疲惫但还算有力的轰鸣,缓缓驶出了县委大院。

  付平透过后视镜,最后看了一眼那栋在阳光下显得格外威严的县委大楼,心里五味杂陈。他知道,从这一刻起,他肩上的担子,又重了几分。而那两张弃权票,将会像两盏幽微的警示灯,在他未来的工作中,时时闪烁。

  他缓缓地伸出手,轻轻地按下了车上收音机的开关。随着一阵轻微的电流声,收音机里传出了一阵悠扬的音乐声。这是一首并不怎么流行的老歌,他甚至不知道这首歌的名字。

  然而,当那熟悉而又陌生的旋律响起时,他的心却不由自主地被吸引住了。那旋律如同一股清泉,流淌过他的心田,让他那颗依旧在“咚咚咚”跳动着的心,稍稍平缓了一些。

  他静静地聆听着,思绪渐渐飘远。前方的路还很长,就像这首歌一样,虽然可能并不为大众所熟知,但它依然有着自己独特的韵味和魅力。

  他不禁想起了自己的人生道路,充满了未知和挑战。有时候,他会感到迷茫和困惑,不知道该如何前行。但就像这首老歌一样,即使不被所有人理解和欣赏,它依然坚定地唱着自己的旋律。

  他深吸一口气,告诉自己要像这首歌一样,坚持走下去。无论前方等待着他的是什么,他都要勇敢面对,用心去感受生活的每一个瞬间。

  车子汇入车流,像一滴水融入了大海。付平握着方向盘的手,稳稳的,目光注视着前方。阳光透过车窗,在他的脸上投下斑驳的光影,像一幅意味深长的抽象画。而他,就是这幅画里,那个正准备提笔,却还不知道最终会画出什么模样的主角。

继续阅读:第532章 上级关怀与个人抉择

使用键盘快捷键的正确方式

请到手机上继续观看

扶贫小村官

微信扫一扫打开爱奇艺小说APP随时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