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声敲门声,不轻不重,像三颗石子落进付平的心湖,激起圈圈涟漪。付平正埋首于一堆文件中,眉头紧锁,像两座小山丘挤在一起。撤资的风声像长了翅膀,飞得比兔子还快,那些原本笑脸相迎的投资商,如今一个个都成了缩头乌龟,避之唯恐不及。
“谁呀?”付平抬起头,声音像拉风箱,呼哧呼哧的,带着一股子焦躁和疲惫。他这几天都没睡个囫囵觉,眼睛里布满了血丝,像一张被揉皱了又强行摊开的地图。
“付哥,是我,王二虎!”门外传来一声吼,震得屋顶的灰尘都簌簌往下掉。这声音粗犷,像山里的野猪嚎叫,带着一股子蛮劲。
付平一听是王二虎,紧绷的神经稍微松弛了些,但随即又涌上一股复杂的情绪。他站起身,把门拉开一条缝,王二虎那张黝黑的脸庞就挤了进来,带着一股子浓浓的旱烟味儿。
“二虎,你咋来了?”付平的声音里透着疲惫,像秋后被霜打过的茄子,蔫蔫的。
王二虎也不客气,一屁股坐到付平对面的椅子上,那椅子“嘎吱”一声,像是在抗议它的不堪重负。王二虎身子前倾,手肘撑在膝盖上,那架势,像一头蓄势待发的公牛。
“咋?我还不能来看你了?”王二虎反问道,语气里带着几分责备,“付哥,听说你最近摊上点事儿,咋不和兄弟说一声呢?你还拿我当兄弟不?”
付平心里一热,像有一股暖流涌过。可这事儿,他实在不想麻烦别人,更何况……他摇了摇头,苦笑了一下,像吞了一颗黄连:“小事,小事,能处理。”他这话说的底气不足,像漏了气的皮球。
“啥子小事嘛!”王二虎一拍大腿,那声音像惊雷,震得付平的心脏都跟着颤了颤。“企业撤资,这还叫小事?付哥,你这人就是太倔,啥事都自己扛。兄弟我今天来,就是专门给你救场的。”
付平眉头又皱了起来,像两座小山包挤在了一起,中间夹着一条深深的沟壑。“你救啥场?”他问,声音里带着几分疑惑和不解。
王二虎从口袋里掏出一包皱巴巴的“红梅”烟,抽出一根,递给付平。付平摆了摆手,示意自己不抽。王二虎也不勉强,自己点上,深吸一口,吐出一团浓浓的白烟,那烟雾缭绕,像冬日里山间的雾气。
“付哥,兄弟我手头还有五百万,干脆投给你,咱们开个保健品厂,或者,你看产业园现在缺啥,咱就开啥。”王二虎盯着付平,眼神里闪烁着真诚的光芒,像夜空中的星星。
付平愣住了,他没想到王二虎会说出这样的话。他张了张嘴,半天没说出话来,像一个被噎住了的哑巴。
“二虎,你这是干啥?你的钱也不是大风刮来的。”付平终于开口了,声音有些颤抖,像风中摇曳的树叶。
“啥子大风刮来的嘛!”王二虎嘿嘿一笑,露出一口白牙,在昏暗的灯光下显得格外醒目。“我这钱放着也是放着,还不如拿出来投点东西,顺便还能帮你渡过难关。再说了,我们这一代人,挣点钱不就是为了回馈一哈父老乡亲嘛!”他这话说的理直气壮,像一个站在道德高地上的英雄。
付平听着,心里既感动又无奈。他知道王二虎是真心想帮他,可越是这样,他越不能接受。他摇了摇头,语气里多了几分坚决:“二虎,我知道你是好心,可这个钱我不能要。你也知道,隔行如隔山,保健品厂不是说开就开的,风险太大了。”
“啥子风险嘛!有啥搞不定的?”王二虎不服气,声音高了几分,像一只被踩了尾巴的猫。“付哥,你这人就是这样,太实在了。现在这个情况,兄弟想拉你一把,你咋还推三阻四的呢?”
付平叹了口气,把头扭向一边,避开了王二虎那灼热的目光。他心里明白,王二虎是出于一片好心,可他不能因为自己的困境,就把王二虎也拖下水。
“二虎,我心领了。真的,这事儿我自己能顶住。”付平的声音低沉而坚定,像一块沉甸甸的石头。
王二虎见付平态度坚决,有些泄气,像个瘪了气的皮球。他沉默了一会儿,又抬起头来,脸上带着几分失望和无奈。
“付哥,那……那要不这样,我请你喝酒!咱哥俩好好喝一顿,啥烦心事儿都给它忘了!”王二虎的语气里带着几分恳求,像一个向大人讨要糖果的孩子。
付平看着王二虎那张充满期待的脸,实在不忍心再拒绝他。他叹了口气,点了点头,“好吧,喝酒可以。不过,今晚你就在我这儿住下吧,别回去了,大晚上的,不安全。”他这话说的轻描淡写,却像一块石头落了地,让王二虎的心里踏实了许多。
王二虎一听,顿时眉开眼笑,像一朵盛开的向日葵,“好嘞!我就知道付哥你最够意思!”
……
与此同时,刘逸霏正坐在自家那张老旧的红木沙发上,手里拿着平板电脑,屏幕上闪烁着她和妹妹刘秋燕的视频通话。刘秋燕那张年轻的脸庞,像一朵含苞待放的花朵,充满了青春的活力,与刘逸霏眉宇间的忧愁形成了鲜明的对比,像一晴一雨,对比强烈。
“姐,你别担心了,付哥他那么厉害,肯定能解决的。”刘秋燕的声音清脆悦耳,像山涧里流淌的清泉,叮咚叮咚的,让人听了心里舒坦。
刘逸霏勉强笑了笑,那笑容像冬日里的一缕阳光,虽然温暖,却带着几分无力。“但愿吧。他这个人,什么事都喜欢自己扛着,从来不跟我说。”她这话说的轻声细语,像一片羽毛,轻轻地飘落在地上。
“哎呀,姐,男人不都这样嘛!他们觉得这是他们的责任,不想让咱们女人担心。”刘秋燕眨了眨眼睛,一副过来人的模样,像一个老道的媒婆。
“可我就是担心啊!”刘逸霏叹了口气,声音里充满了无奈和担忧,像秋风扫落的枯叶,带着几分凄凉。“他看着温和,怎么都行,其实骨子里主意大得很,认准的事儿,九头牛都拉不回来。这次撤资的事儿,肯定让他很头疼。”
刘秋燕沉默了一会儿,像是在思考着什么。突然,她说道:“姐,要不我给付哥打个电话,问问他情况?”
刘逸霏摇了摇头,像一个拨浪鼓。“算了,别打扰他了。他要是想说,早就跟我说了。”她这话说的斩钉截铁,像一块坚硬的石头。
“那……那怎么办嘛?”刘秋燕有些着急,声音里带着几分焦虑,像一只热锅上的蚂蚁。
“我也不知道。”刘逸霏的目光落在窗外,夜幕已经降临,路灯发出昏黄的光芒,照在那光秃秃的树枝上,显得格外萧瑟,像一幅水墨画,透着几分凄凉和孤独。
“妈妈,你在和谁说话呢!”一个稚嫩的声音从旁边传来,像一颗小石子,打破了这沉闷的气氛。那是刘逸霏的儿子,小家伙正抱着一个比他还大的毛绒熊,摇摇晃晃地走过来,奶声奶气地喊着。那声音像刚出炉的糖糕,甜糯糯的,让人心里发软。
刘逸霏转过头,对着儿子笑了笑,那笑容像春风拂面,温柔而慈爱。“乖,小姨在跟妈妈说话呢。”她伸出手,轻轻地抚摸着儿子的头发,那头发柔软而细密,像上好的丝绸。
“小姨,小姨!”小家伙不依不饶地喊着,伸出胖乎乎的小手,想要去抓屏幕上的刘秋燕。
刘秋燕在屏幕那边笑了起来,那笑容像一朵盛开的太阳花,灿烂而耀眼。“哎呀,小家伙,想小姨啦?下次小姨给你买奥特曼好不好?”她故意逗着孩子,声音里充满了宠溺。
“想!想!要奥特曼!”小家伙挥舞着小手,咯咯地笑着,口水都流了出来,像一条晶莹剔透的小溪。
刘逸霏的脸上也露出了笑容,这笑容冲淡了她眉宇间的忧愁,像阳光驱散了乌云。她对着屏幕说道:“秋燕,你早点休息吧,我这边没事。”她这话说的轻描淡写,像一片羽毛,轻轻地飘落在地上。
“嗯,姐,你也别太担心了。付哥他肯定没事的。”刘秋燕再次安慰道,声音里充满了关切。
“知道了,挂了吧。”刘逸霏说着,伸手按下了结束通话的按钮。
挂断视频通话,刘逸霏抱起儿子,把他搂在怀里,轻轻地摇晃着。她的目光再次落在窗外,心里却像一团乱麻,理不出头绪。这感觉就像走进了迷雾森林,四周都是白茫茫的一片,分不清东西南北。
晚上,付平家里。
饭桌上的菜热气腾腾,刘逸霏忙前忙后地端菜、拿碗,脸上挂着淡淡的笑容。王二虎坐在桌边,已经喝了两杯酒,脸上泛起一抹红色。他的嗓门大,笑声更大,整个屋子都被他的声音填满了。
“嫂子,这个菜炒得好!你这手艺,不开个馆子真是浪费了!”王二虎夹了一筷子青椒炒肉,塞进嘴里,嚼得嘎吱响。
刘逸霏笑了笑,语气温柔:“二虎,你就别拿我开玩笑了。这段时间你付哥忙得天天不落家,家里的事儿全落在我身上,哪有功夫开馆子。”
“嫂子说得对。”王二虎放下筷子,端起酒杯,冲着付平一举,“付哥,嫂子都说了,你最近忙得像陀螺,连家都顾不上。兄弟我敬你一杯,算是心疼嫂子了!”
付平抬起头,勉强挤出一丝笑容,端起酒杯和他碰了一下:“你嫂子说得没错,最近确实忙。二虎,今晚谢谢你过来,陪我喝一杯。”
“啥谢不谢的,咱兄弟之间还讲这个?”王二虎仰头把酒一口干了,又重重地放下杯子,“不过付哥,我还是那句话,兄弟的钱随时都能拿出来,你要是真需要,别跟我客气。”
付平看着他,眼神复杂。他沉默了片刻,才缓缓开口:“二虎,这个事儿,我心里有数。你的好意,我领了,但钱的事,真的不能乱来。”
王二虎还想再说什么,被刘逸霏打断了:“二虎,来,多吃点菜。别光顾着喝酒。”
王二虎嘿嘿一笑,低头夹了一筷子菜,嘴里嘟囔着:“嫂子,这青椒炒肉真香,比咱镇上饭馆儿做的都强。你这手艺,要是开个馆子,保准火!”
刘逸霏笑了笑,顺手给他夹了一块红烧肉:“你就别贫嘴了,快吃吧。喝酒也别喝太多,待会儿醉了又赖在这儿不走。”
“嘿嘿,嫂子,我醉了不走正好啊!付哥刚才不也说了让我住这儿?我看这事儿啊,板上钉钉了!”王二虎嬉皮笑脸地说着,嘴里嚼着红烧肉,脸上的笑容像个憨厚的孩子。
付平看着他,摇了摇头,又给自己倒了半杯酒,低声说道:“二虎,今天谢谢你这顿酒,也谢谢你这份心意。可有的话,我还是得再说清楚——咱们兄弟之间讲义气没错,但这钱的事,你真别再提了。我要是拿了你的钱,心里就跟压了块石头似的,睡觉都睡不安稳。”
王二虎听着,嘴里的饭咽得慢了些。他放下筷子,抬头盯着付平看了半晌,眼里透着一股子不服气:“付哥,你就不能换个想法?兄弟之间帮个忙,咋就成了给你添麻烦了?我王二虎这五百万是干干净净挣来的,不是偷不是抢,拿出来也是为了咱们这片地儿能更好。你要是真不接,我心里才不安稳!”
付平闻言,眉头皱得更深了,抬眼看着王二虎:“二虎,我知道你是真心想帮我,可你听我一句,这五百万不是小数目。我现在的情况你也清楚,撤资的事儿牵扯太多,不是咱俩能控制得了的。我不能拿你的钱去冒险。”
王二虎不甘心地挠了挠头,抓起酒杯一口喝干,重重地放在桌上:“付哥,你说得再多,我也听不进去。我就认准了你!你要是不接,我这钱还真没地方花了!”
刘逸霏见气氛有些僵,连忙笑着打圆场:“二虎,来,再吃一口这个炖鸡,鸡汤我炖了两个钟头呢,你尝尝味儿咋样。”
王二虎瞅了一眼刘逸霏,见她眼神里带着几分劝解,才勉强拿起筷子夹了一块鸡肉,塞进嘴里嚼了几下,咂咂嘴:“嫂子,别说,这鸡确实炖得好,肉嫩得掉渣。”
刘逸霏笑着接话:“你嫂子煮饭的手艺就这个样儿,不然平哥也不会整天吃不够。”
付平听了这话,竟也露出了一点笑意。他端起酒杯,冲着王二虎举了举:“二虎,今天这顿酒,我记下了。咱兄弟的情分,永远在这儿,但钱的事儿,咱真别再提了。这杯酒,我敬你。”
王二虎盯着付平看了一会儿,眼里的不满渐渐散去。他端起酒杯,重重地和付平碰了一下:“行吧,付哥,我不再提了。你是咱们镇上的顶梁柱,咱们大家伙都指着你呢。我相信你,你肯定能挺过去!”
付平一饮而尽,放下酒杯,冲王二虎点了点头:“放心,我不会让镇上的人失望。”
酒过三巡,菜过五味,王二虎的舌头有些大了,说话也开始不着边际。他一会儿说要给付平介绍个大老板,一会儿又说要带着付平去闯荡江湖。付平只是笑着听着,偶尔应和几句,心里却像压着一块石头,沉甸甸的。
夜深了,王二虎喝得酩酊大醉,被付平和刘逸霏扶到了客房。刘逸霏给他盖好被子,掖好被角,像照顾一个孩子一样。
付平站在床边,看着王二虎那张通红的脸,心里五味杂陈。他知道,王二虎是真心想帮他,可他却不能接受这份帮助。他觉得自己像一个走在钢丝绳上的人,稍有不慎,就会跌入万丈深渊。
刘逸霏收拾着桌子,碗筷碰撞发出清脆的响声,像一首杂乱无章的乐曲。付平坐在沙发上,点了一支烟,默默地抽着。烟雾缭绕,像一团迷雾,笼罩着他的心头。
“平哥,二虎是真心想帮你。”刘逸霏一边收拾碗筷,一边低声说道,声音像蚊子哼哼。
“我知道。”付平吐出一口烟,声音有些沙哑,像磨盘碾过粗粝的谷粒。“可我不能让他跟着我冒险。”
刘逸霏停下了手里的动作,转过身看着他,那眼神里充满了担忧和无奈。“那你打算怎么办?总不能就这么耗着吧?”
“我会想办法。”付平将烟头掐灭在烟灰缸里,站起身,那烟灰缸里已经堆满了烟头,像一座小山。“你不用操心,这事儿我心里有数。”他这话说的轻描淡写,像一片羽毛,轻轻地飘落在地上。
刘逸霏看着他,眼里闪过一丝无奈。她知道,付平嘴上说得轻松,可心里的压力一定比谁都大。可她又能怎么办呢?她除了默默支持他,还能做什么?她觉得自己像一个被困在笼子里的鸟,有力气使不出,只能眼睁睁地看着他独自承受着这一切。
“早点睡吧。”付平走到她身边,轻轻地拍了拍她的肩膀,像安慰一个受了惊吓的孩子。然后,他转身走进了书房,背影显得有些落寞,像秋风中摇曳的枯叶。
刘逸霏站在原地,听着书房门“咔哒”一声关上的声音,心里一阵酸楚,像吞了一颗青涩的橄榄。她低下头,默默地将剩下的碗筷收拾好,洗干净,放进橱柜里。然后,她关了灯,轻手轻脚地上楼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