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付平那句“此风不刹,G无宁日”的呐喊在巨大的会议室里落下最后一丝回音时,整个世界仿佛被按下了静音键。空气凝固了,时间也仿佛停滞了。刚才还暗流涌动的会议室,此刻陷入了一种令人窒息的、死一般的沉寂。
赵光明像一滩被抽掉了骨头的烂泥,瘫软在椅子上,脸色灰败,眼神空洞。他精心编织的那张大网,不仅没有网住付平这条“疯狗”,反而被对方用最野蛮、最直接的方式,撕了个粉碎,还顺带着把他自己和一众盟友,全都兜进了这狼狈不堪的网底。
其他几位刚才还义愤填膺的发难者,此刻无一例外地低着头,有的在假装认真地研究着自己面前那份空白的笔记本,有的则用手指一遍又一遍地摩挲着光滑的桌面,仿佛想从那冰凉的木纹里,找到一条可以钻进去的地缝。
付平,独自一人,站在会场的中央。他那番几乎耗尽了全身力气的陈词之后,胸膛依旧在剧烈地起伏。他的脸上,还带着未曾褪去的激情和悲愤。他像一棵在暴风雨中顽强挺立的白杨,孤傲,笔直,带着一种虽千万人吾往矣的决绝。
在这片诡异的死寂中,所有人的目光,无论是敬畏、是恐惧、是震惊,还是钦佩,都不由自主地、悄悄地,投向了那个从会议开始就一直一言不发的人——省委常委、组织部长,王建国。
他端坐在主席位上,脸上没有任何表情。那双深邃的眼睛,隐藏在老花镜的后面,让人看不透他内心的真实想法。他像一尊沉默的佛,冷眼旁观着刚才那场堪称惨烈的“围剿”与“反杀”。
现在,轮到他了。他的每一个字,都将是最终的判决。他的每一个决定,都将决定付平和这份报告的最终命运,甚至,将决定整个S委组织部未来一段时间的政治风向。
时间一秒一秒地流逝,每一秒都像一个世纪那么漫长。会议室里的空气,压抑得几乎要拧出水来。赵光明等人的额头上,已经渗出了细密的冷汗。他们心中,甚至还存着一丝侥幸的幻想,幻想着王部长会出于“顾全大局”的考虑,出来和个稀泥,批评一下付平的“方式方法过激”,再不痛不痒地敲打一下他们,然后把这份报告,打回去“修改完善”,最终不了了-之。
这,是官场上最常见的戏码。
王部长终于动了。他没有像众人预料的那样,开口说话。而是缓缓地、用一种近乎仪式感的慢动作,摘下了鼻梁上的老花镜。他从上衣口袋里,摸出一方洁白的眼镜布,低着头,开始异常专注地、一遍又一遍地擦拭着那两片薄薄的镜片。
他擦得很仔细,仿佛那上面沾染的不是灰尘,而是某种需要被彻底清除的污垢。
就在赵光明等人稍微松了一口气,以为暴风雨即将过去的时候,王部长猛地停止了动作。
他抬起头,眼神里再无刚才的平静,取而代-之的,是两道如同实质的、冰冷刺骨的寒光。
“啪!”
一声巨响,毫无征兆地在死寂的会议室里炸开!
王部长将那副刚刚擦拭干净的眼镜,狠狠地拍在了桌子上!巨大的力量,震得他面前那个厚重的陶瓷茶杯,都猛地跳了一下,滚烫的茶水溅了出来,在他的手背上留下了一片湿痕,他却浑然不觉。
这声巨响,像一声平地惊雷,把在场所有人的心脏都吓得漏跳了一拍。赵光明更是浑身一哆嗦,差点从椅子上滑下去。
王部长缓缓地站起身。他那并不算高大的身躯,此刻却散发出一种令人不敢直视的、山一样的威压。他的目光,像两把淬了冰的利刃,越过众人,径直地、死死地,钉在了赵光明的脸上。
然后,他开口了。声音不大,但每一个字,都像是从西伯利亚的冰原上吹来的寒流,让整个会议室的温度,都仿佛在瞬间降到了冰点。
“赵光明!”
他指名道姓,声音里带着一种压抑到了极致的愤怒。
“还有你们几个!刚才发言的,都给我站起来!”
被点到名字的几位处长,脸色“刷”地一下变得惨白,双腿发软,哆哆嗦嗦地从椅子上站了起来,低着头,像一群等待审判的囚犯。
王部长的食指,隔着长长的会议桌,几乎要戳到赵光明的鼻子上。
“我来问问你们!你们的D性呢?你们的原则呢?都到哪里去了?!组织部是干什么的?我再问一遍,组织部是干什么的?!”
他一声比一声高的质问,像重锤一样,敲在每个人的心上。
“是为D选贤任能,是为人民选好公仆的!不是你们拉关系、搞人情、做交换的交易所!更不是某些人屁股坐歪了,为了一己私利,就颠倒黑白、混淆是非的私人会所!”
“付平同志的这份报告,桩桩件件,触目惊心!那些照片,那些录音,那些来自基层最真实的声音,你们是眼瞎了看不见,还是耳聋了听不见?!”
“你们不去看事实,不去反思我们工作中的漏洞和弊病,不去想办法怎么解决这些问题,反而指责一个敢于说真话、敢于揭盖子的年轻同志?你们的良心,就不会痛吗?!”
他的怒火,像火山一样喷发出来,席卷了整个会场。
“GG相护!沆瀣一气!为了维护你们那些所谓的人情和利益,就可以对组织的纪律视而不见,就可以对百姓的疾苦充耳不闻!我看,有些人的问题,比报告里写的那些干部,还要严重!还要可怕!”
王部长这番前所未有的雷霆之怒,让整个会议室里,所有人都噤若寒蝉。赵光明等人,更是面如死灰,身体摇摇欲坠,恨不得当场昏死过去。他们从未见过王部长发这么大的火,也从未想过,自己会成为部长怒火的直接承受者。他们彻底明白了,付平的背后,站着的,是部长那不容动摇的、绝对的意志。他们这次,是踢到了一块比花岗岩还要坚硬的铁板上。
一场酣畅淋漓的怒斥之后,王部长胸中的怒火,似乎稍稍平息了一些。他缓缓地坐下,端起茶杯,喝了一口已经有些凉了的茶。
会场里的气氛,却并未因此而缓和,反而陷入了一种更深层次的、因敬畏而产生的肃静之中。
然后,王部长话锋一-转,把目光投向了付平。他刚才还如同冰刀一样的眼神,此刻,却变得温和,甚至带上了一丝长辈看待晚辈的欣赏和暖意。
“付平同志,”他的声音,恢复了平日里的沉稳,“你的报告,我看了,看得很仔细。你刚才的发言,我也听了,听得很清楚。”
他停顿了一下,给出了自己的最终评价。
“报告,写得好!很好!很有分量!有血有肉,见筋见骨,刺刀见红!这才是我们组织部应该有的报告!这才是对党和人民,真正负责任的报告!”
“你,付平同志,”他又加重了语气,“有担当,有思想,有锐气!是块能打硬仗、敢打恶仗的好钢!”
这番公开的、毫不吝惜的表扬,像一道温暖的激流,瞬间冲刷了付平这一个多月来所承受的所有压力、委屈和孤独。他的眼眶,微微有些发热。他知道,自己赌对了。他所有的付出和冒险,在这一刻,都得到了最高领导最直接的肯定。
然而,就在所有人都以为这件事将以王部长的最高肯定而一锤定音时,王部长却再次展现了他作为顶级政治家的高超智慧和手腕。
他没有选择将这份“锋芒毕露”的报告,原封不动地直接采纳。他看着付平,语气变得语重心长。
“付平同志,报告是好报告,是难得一见的好报告。但是,还可以更好。”
“光有锋芒,容易折断。一把好的手术刀,不仅要锋利,还要有韧性,有厚度。你的报告,‘破’的工作做得非常出色,问题找得准,根源挖得深。但是,‘立’的部分,还可以再做深、做透、做得更具建设性。”
他拿起桌上那份报告的审议稿,像是传授一本武功秘籍一样,递向付平。
“你回去,我再给你两天时间。你带着你的团队,重点思考三个字——‘怎么办’。”
“对‘黑榜’上的干部,不能简单地贴上一个‘坏’的标签,就一棍子打死。要去分析他‘坏’的原因,看问题的性质。是能力问题,还是态度问题,还是品行问题?对于那些还有挽救余地的,要提出具体、可操作的‘挽救、教育、调整’方案。比如,是不是可以让他去艰苦地区,去群众工作的第一线,重新‘回炉’改造?对那些问题严重、涉嫌违纪违法的,要旗帜鲜明地建议JW监委介入。我们要给出路,要体现我们党‘惩前毖后、治病救人’的方针。”
“对‘红榜’上的干部,也不能只是简单地歌功颂德,喊几句口号。要对他的能力、特长、性格进行精准的画像,然后大胆地提出具体的使用、提拔、重用建议。比如,林海这样的干部,是不是可以放到更重要的县级领导岗位上,让他把在黑石乡成功的经验,推广到更大的范围?我们要让实干者得实惠,让有为者有其位。”
“至于‘灰榜’上的那些干部,更是要下一番功夫。他们是大多数,是决定我们干部队伍整体质量的关键。要一个一个地分析他们的优缺点,提出具体的培养方向和帮扶措施。”
王部长这一番话,如同一盏明灯,瞬间照亮了付平的思路。他心悦诚服,甚至感到了一丝后背发凉的羞愧。他意识到,自己的报告,虽然充满了激情和正义感,但在某种程度上,确实还停留在“只破不立”、“只打不建”的层面。而王部长的这番指点,一下子就把整份报告的格局,从一份“批判性的檄文”,提升到了一份“建设性的蓝图”的高度。
这,才是真正的ZZ智慧。既保护了报告最锐利的内核,又给各方都留下了回旋的余地和台阶,让整件事,显得更加稳妥、周全,无可指摘。
“我们的目的,是治病救人,是优化整个干部队伍的生态环境,不是为了打倒几个人,搞一场运动。”王部长看着付平,眼神里充满了期许和信任,“付平同志,你明白我的意思吗?”
付平肃然起敬。他猛地站直了身体,双脚并拢,对着王部长,郑重地、标准地行了一个军礼。
“是!部长!我明白了!”他的声音,洪亮而坚定,“保证完成任务!”
王部长欣慰地点了点头,脸上终于露出了一丝笑容。他将那份报告,亲手交到了付平的手中。
那一个瞬间,所有人都明白,省委组织部,要变天了。而眼前这个叫付平的年轻人,就是那道划破天际的闪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