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91章 与被考察对象的“笑里藏刀”
微龙唐2025-08-09 17:496,030

  电话是付平亲自打的。

  没有通过秘书,也没有绕弯子,号码是直接从省委组织部的通讯录里翻出来的。那边响了三声,一个浑厚且带着笑意的声音传了过来。

  “喂,你好。”

  “罗主任您好,我是中央考察组的付平。”付平的声音听不出什么情绪,像是丰州招待所窗外那片纹丝不动的柳树叶。

  电话那头顿了一下,随即热情陡然升了几个调门,“哎呀!是付组长!你好你好!早就盼着跟您汇报工作了,一直没找到机会。你们到丰州,辛苦了,那地方条件还是差了点。”

  “为人民服务,谈不上辛苦。”付平的语调依然平直,“是这样,罗主任。我们考察组在丰州的工作遇到一些情况,涉及到高新区项目的一些具体环节,需要当面向您核实一下。您看,您什么时候方便?是我们去省城,还是请您来一趟丰州?”

  这话问得很有水平。按理说,考察组是“钦差”,让被考察对象过来天经地义。但付平偏偏多给了一个选项,姿态上显得很尊重。

  罗振海在电话那头笑了,笑声爽朗得像是在自家客厅里招待老朋友。“付组长你这么说就太见外了!你们是来指导工作的,哪能让你们来回跑。我过来,我马上安排,明天一早我就到丰州。你看行不行?”

  “当然可以。那我们就在丰州招待所等您。”

  “好,好!就这么定了!明天见,付组长!”

  挂了电话,一直站在旁边,连呼吸都刻意放轻了的记录员小刘,才长出了一口气。他看着付平,眼神里有点琢磨不透:“付组长,这罗振海……听着挺好说话啊。”

  付平把手机往桌上一放,拿起茶杯喝了口已经凉透的茶,眼神飘向窗外。“好不好说话,得见了面才知道。狮子在攻击前,叫得都挺温顺。”他顿了顿,对小刘说:“你去准备一下,明天谈话的会客室,茶要好的,水果要新鲜的,别让人家觉得我们丰州招待不周。另外,录音设备检查一遍,确保万无一失。”

  小刘用力点了点头,感觉自己像个即将走上战场的士兵,而他的长官,这位比他还年轻几岁的组长,却像个没事人一样,又低头翻起了那本已经快被他翻烂的卷宗。

  第二天上午九点半,一辆黑色的奥迪A6L稳稳地停在了丰州招待所那栋略显陈旧的三层小楼前。车牌号是省城的,数字很吉利,一看就不是普通人的座驾。

  车门打开,先下来的是一只擦得锃亮、几乎能照出人影的意大利手工皮鞋。紧接着,一个身材高大、气度不凡的男人走了下来。他约莫五十出头,头发梳理得一丝不苟,虽然能看到几缕银丝,但更增添了几分成熟的魅力。身上穿着一套剪裁得体的深灰色西装,不是那种体制内常见的、松松垮垮的款式,而是明显价格不菲的名牌,将他微有些发福但依然挺拔的身材衬托得恰到好处。

  这就是罗振海。他下车后,先是抬头看了看招待所门口那棵据说是前朝某位将军栽种的老柳树,脸上露出一丝怀念的微笑,仿佛他不是来接受质询,而是故地重游。

  付平带着小刘,已经等在了大厅门口。

  “罗主任,一路辛苦。”付平迎了上去,主动伸出手。

  罗振海快走几步,双手紧紧握住付平的手,用力摇了摇,脸上的笑容真诚得能融化西伯利亚的冻土。“付组长!让你久等了,实在不好意思!年轻有为,年轻有为啊!看到你们这些年轻人,我就觉得我们国家大有希望!”

  他的手掌温暖而干燥,力道十足,姿态放得极低,热情洋溢,完全不像一个执掌着数十亿资金、在省城都说得上话的正厅级干部,倒像个急于向领导表现的年轻下属。这份功力,让跟在付平身后的小刘暗自心惊,手心都冒出了一层薄汗。

  付平的表情没什么变化,只是淡淡地笑了笑,抽回手,做了个“请”的手势。“罗主任客气了,是我们打扰你工作。会议室已经准备好了,我们里面谈。”

  会客室是招待所里最好的一间。暗红色的木地板,一套厚重的布艺沙发围着一张玻璃茶几,墙上挂着一幅“江山如此多娇”的十字绣,看得出是想努力营造一种轻松又不失庄重的氛围,但空气里那股老旧家具混合着樟脑丸的味道,还是暴露了这里的真实年纪。

  三人落座,小刘负责倒茶。滚烫的开水冲进杯里,上好的龙井茶叶打着旋儿舒展开来,一缕清香瞬间弥漫了整个房间。

  罗振海端起茶杯,轻轻吹了吹浮沫,没喝,而是把杯子放回了茶几上,身体微微前倾,看着付平,摆出了一副“我已经准备好了,请开始你的提问”的架势。

  “罗主任,这次请您来,主要是想了解一下高新区项目的整体运作情况。”付平开口了,声音不大,但很清晰,像一颗石子投进平静的湖面。

  “应该的,应该的。”罗振海连连点头,“付组长想了解哪方面,尽管问。对于组织,我绝对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那好。”付平点点头,翻开了面前的笔记本,“我们就从项目的初衷说起吧。当初省里决定在丰州这样一个相对落后的地区搞高新技术产业园,主要考量是什么?项目的预期目标和实际进展,您能给我们介绍一下吗?”

  这是个常规得不能再常规的开场白。

  罗振海笑了,身体向后靠进柔软的沙发里,整个人显得非常放松。他似乎早就料到会有此一问,连思考都不需要,张口就来。

  “付组长,你这个问题问到点子上了!当初啊,省里决策的时候,也是有过争论的。很多人说,丰州底子薄、基础差,交通也不算便利,把这么重要的项目放在这里,风险太大。但是,我当时就在会上立了军令状!”他说到这里,右手在空中挥舞了一下,仿佛又回到了那个慷慨激昂的会议现场。

  “我说,我们搞改革,搞发展,为的是什么?不就是为了带动后进地区,实现共同富裕吗?锦上添花固然好,但雪中送炭才更显我们共产党人的初心和担当!把项目放在丰州,就是要用最硬的骨头,啃出一条新路来!事实证明,省委的决策是英明的,我们的尝试也是成功的。项目启动三年,已经吸引了十七家高新技术企业入驻,解决了当地近五千人的就业,去年的工业产值达到了二十个亿,虽然离我们的最终目标还有差距,但这个势头,是喜人的,是振奋人心的!”

  他说话的时候,眼神发亮,语调抑扬顿挫,数据、政策信手拈来,中间还穿插着几句富有感染力的口号式语言。他没有把自己描绘成一个官僚,而是一个有情怀、有担当、有魄力的改革者,一个为了地方发展呕心沥血的实干家。

  旁边的小刘听得一愣一愣的,手里的笔悬在半空,好几次都忘了记录。他甚至产生了一种错觉:这样的人,怎么可能会有问题?我们是不是搞错了?

  付平的脸上依然挂着那种礼貌而疏离的微笑,他静静地听着,时不时点点头,像一个认真听讲的学生。

  等罗振海说完,他才不紧不慢地提出第二个问题:“罗主任的这番话,确实让人振奋。那么,关于项目的资金使用情况,特别是省里划拨的那笔专项扶持资金,具体的流向和监管,您能详细谈谈吗?”

  这个问题,明显比上一个要尖锐一些。

  罗振海的笑容不变,他端起茶杯,这次是真的喝了一口,然后不慌不忙地放下。“资金问题,这是关键问题,也是我们管委会工作的重中之重。付组长,你是知道的,我们搞项目,特别是在丰州这种地方,会遇到很多预想不到的困难。有时候,一些款项的支出,如果完全按照条条框框来,按部就班地层层审批,那黄花菜都凉了!机遇,那是稍纵即逝的啊!”

  他叹了口气,脸上露出一种“为了改革大业不得不承担压力”的无奈表情。

  “所以,在确保资金安全和总额可控的前提下,我们进行了一些灵活处理。比如,为了抢下一个重要的外商投资项目,我们需要在短时间内展现出最大的诚意,有些招待费、公关费,可能会超出常规标准,但这是为了什么?是为了几百个亿的投资,是为了几千个就业岗位!再比如,为了安抚被占地的村民,除了国家规定的补偿款,我们自筹资金,给他们发了一些额外的生活补助,这在账面上可能不好体现,但它换来了项目的平稳推进,换来了社会的和谐稳定。我认为,这种‘不规范’,是特定历史时期下,为了更高的目标而采取的必要手段。当然,所有的账目,都是清晰的,都经得起查,只是在科目归类上,我们做了一些技术性处理。”

  这番话说得滴水不漏。他既承认了存在“不规范”,又把它上升到了“为改革大业而灵活变通”的高度,甚至隐隐暗示,如果谁要揪着这些“细枝末节”不放,谁就是不懂变通、阻碍改革的绊脚石。他把自己塑造成了一个忍辱负重、为公忘私的悲情英雄。

  付平的指尖在笔记本上轻轻敲击着,发出“笃、笃、笃”的轻响,在这间安静的会客室里,显得格外清晰。

  接下来的一个多小时,付平又问了几个关于人事任免、工程招标、供应商选择等问题。但无论他从哪个角度切入,罗振海都能像个顶级太极宗师一样,用一套看似无比坦诚、实则虚无缥缈的“改革理论”给化解掉。他总能把所有可能存在疑点的地方,都解释成“为了发展大局而做出的艰难抉择”,把自己牢牢地钉在道德和政治正确的制高点上。

  小刘的后背已经完全被汗水浸湿了。他感觉这间屋子里的空气像是被抽干了,两个人的对话明明语调平和,却让他感到一种前所未有的窒息感。这根本不是谈话,这是一场没有硝烟的战争。而目前看来,罗振海这位沙场老将,正牢牢地掌控着节奏。

  付平似乎也有些“疲惫”了,他合上了笔记本,端起茶杯,喝了一大口。

  谈话似乎即将进入尾声。

  罗振海的身体也彻底放松下来,他甚至换了个更舒服的姿势,靠在沙发上,脸上带着胜利者特有的宽和微笑。在他看来,眼前这个年轻人虽然有点小聪明,但终究还是太嫩了,想凭着几个常规问题就撬开他的嘴,无异于痴人说梦。

  “罗主任,”付平把茶杯放下,发出“当”的一声轻响。他笑了笑,那笑容看起来比之前要随意得多,像是朋友间的闲聊,“听您刚才一番话,真是深有感触。您一个人要操心这么大的一个摊子,从宏观决策到具体执行,事无巨细,实在是太辛苦了。”

  “在其位,谋其政嘛。”罗振海谦虚地摆摆手,但眼角的得意却藏不住。

  付平像是忽然想起了什么,貌似随意地问道:“对了,罗主任,您日常工作这么繁忙,肯定有很多文件要签吧?像一些不太重要的单据,比如几百块的差旅费、几千块的办公用品采购,您会不会授权给副手,或者办公室主任代签一下?这样也能给您分担一点,精力可以更集中在大事上。”

  这个问题,就像是在一桌满汉全席之后,忽然端上来的一碟凉拌黄瓜,显得那么不经意,那么家常。

  罗振海的警报似乎在这一刻彻底解除了。他哈哈一笑,斩钉截铁地摆了摆手,语气里带着一种对自己近乎苛刻的纪律性的自豪。

  “付组长,这你可就小看我罗某人的原则性了!”他坐直了身体,表情严肃起来,“大事要抓,小事更不能放!尤其是财务上的事,一分一厘都关系到国家的财产,关系到我们党的声誉!我早就立下规矩,管委会所有的支出,无论金额大小,哪怕就是买一包打印纸,都必须、也只能由我亲笔签字审批!这是铁的纪律,谁也不能破坏!我绝不会把这个权力下放给任何人!”

  他说得掷地有声,义正辞严,仿佛自己是财务纪律最坚定的捍卫者。

  付平脸上的笑容愈发灿烂了。他点了点头,像是对罗振海的这番表态深感钦佩。

  然后,他俯下身,从那个一直放在脚边的黑色公文包里,拿出了一沓文件。他没有急着递过去,而是先慢条斯理地将文件整理好,然后用两根手指,轻轻地将最上面的几张纸,推过了宽大的玻璃茶几,停在了罗振海的面前。

  那几张纸,是票据的复印件。

  “图穷匕见”的时刻,来得如此安静,如此突兀。

  罗振海脸上的笑容,第一次僵住了。

  那是一种非常诡异的表情,像是电影播放时突然卡顿,画面定格在了最灿烂的一帧,但构成画面的像素却开始崩坏。他脸上的肌肉出现了零点几秒的凝固,那春风和煦般的笑容,像是被零下三十度的寒流瞬间冻结的瀑布,还保持着流动的姿态,却已经失去了所有的生命力。

  虽然这个过程只有一瞬间,快到旁人几乎无法察觉,但他额角上,就在那精心梳理过的发际线边缘,瞬间渗出了一层细密的、亮晶晶的汗珠。在会客室顶灯的照射下,那几颗汗珠,像是在控诉着主人内心的惊涛骇浪。

  这一幕,没有逃过付平的眼睛。他像一个最耐心的猎人,在丛林里潜伏了数日,终于等到了猎物踏入陷阱的那一刻。他看到了它最真实、最不受控制的反应。

  罗振海的目光,像被钉子钉住一样,死死地钉在那几张复印件上。上面那几个模仿他笔迹签下的名字,此刻在他看来,每一个笔画都像是一把锋利的刀,刺向他的眼睛。

  他的手正端着茶杯,准备再喝一口,以彰显自己的从容。但就在目光触及复印件的那一刹那,他端着茶杯的手,有了一次微不可察的剧烈抖动。

  “啪嗒。”

  一滴滚烫的茶水,从杯沿溅出,不偏不倚地落在他那条昂贵的、熨烫得没有一丝褶皱的西裤上,迅速晕开一小块深色的水渍。

  他却浑然不觉。

  付平脸上的笑容依旧,他甚至还往前探了探身子,用一种关切又带着点天真好奇的语气,笑眯眯地问道:

  “罗主任,您真是日理万机,连这几百块的出差补助都亲自审,真是我们学习的榜样。不过……您看这几个签名,是不是您哪天身体不舒服,手抖了?感觉和您平时那种龙飞凤舞的风格,不太一样啊?”

  他的声音不高,语气温和,但每一个字,都像一记重锤,狠狠地砸在罗振海紧绷的神经上。

  空气仿佛在这一刻凝固了。小刘屏住呼吸,连笔尖落在纸上的声音都不敢发出。他能感觉到,房间里的气压正在急剧降低,那种无形的压迫感,让他胸口发闷,几乎要喘不过气来。

  罗振海的脸色,在短短几秒钟内,经历了一场复杂的变幻。从僵硬到煞白,再从煞白,慢慢地恢复了一丝血色。他深吸了一口气,那口气息仿佛是从丹田深处提上来的,带着一股强行压制住的颤抖。

  他终于抬起了头,目光重新聚焦在付平的脸上。他的笑容又回来了,只是这一次,笑意没能抵达眼底,显得有些干涩和勉强。

  “呵呵,”他发出了一声短促的干笑,像是在努力打破这令人窒息的沉默,“付组长真是细心啊。工作太忙,有时候一天要签几百个字,签得快了,潦草一点,也……也正常嘛。”

  他强作镇定地解释着,但那句“也正常嘛”的尾音,带着一丝他自己都未能察觉的虚浮。

  紧接着,他展现出了一个老江湖被逼到墙角时的本能反应——反客为主,施加压力。

  他没有再去看那些票据,而是把目光牢牢锁定在付平的脸上,身体再次前倾,语重心长地说道:“倒是付组长你,这么年轻就担此重任,不容易。有干劲是好事,但看问题也要全面,要抓主流。我们省,我们丰州,现在正处在发展的关键时期,内外环境都很复杂。”

  他的声音沉了下去,带着一种长辈式的“关怀”和上位者的“提点”。

  “年轻人,要多听听主流的声音,不要被一些别有用心的谣言误导。有些人,就是见不得我们好,总想在一些细枝末节上做文章,搞破坏,千方百计地想阻挠我们的改革进程。付组-长,你的工作压力肯定很大,但也要注意身体,不要被一些想搞破坏的、见不得我们省发展好的人利用了。工作压力太大了,也不好。”

  这番话,已经近乎于赤裸裸的威胁了。他巧妙地将几张有问题的票据,上升到了“有人搞破坏”、“有人想利用你”的政治高度,试图用这种方式来恐吓和压制眼前这个看似波澜不惊的年轻人。

  付平没有说话。

  他就那么静静地看着罗振海,脸上那人畜无害的笑容慢慢收敛了起来,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深不见底的平静。

  他的目光清澈而锐利,像一把手术刀,冷静地剖析着眼前这个正在进行最后挣扎的对手。

  他知道,今天的“谈话”到这里,目的已经达到了。

  鱼,已经咬钩了。虽然它还在水里拼命地挣扎,甚至想把船掀翻,但那根看不见的线,已经牢牢地系在了它的嘴上。

  会客室里,只剩下两个人无声的对视。一个,眼神里带着强作镇定的威压和警告;另一个,眼神里则是洞悉一切的沉着和冷静。

  窗外,那棵老柳树的枝条,不知何时,被风吹得轻轻摇晃起来。

  一场真正的较量,才刚刚拉开序幕。

继续阅读:第594章 组建“利剑”起草小组:吴冲的“千里传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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扶贫小村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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