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88章 价值对比
微龙唐2025-11-20 14:335,120

  一份报告的生命,始于它的诞生,但其真正的命运,却取决于它在权力廊道中的“旅行”。

  付平那份重达十万字的报告,首先被钱思源用一个厚重的牛皮纸档案袋封好,亲笔在封面上写下“报送周副省长”,并加盖了农业厅党组的公章。他没有通过正常的办公厅流转程序,而是让自己的秘书,直接将这份报告送到了分管农业的周副省长的案头。这本身,就是一种极具政治意味的表态:此报告,分量极重,不容轻忽。

  周副省长是在当晚深夜,在家中读完这份报告的。据他后来的秘书回忆,那一晚,周副省长书房的灯,一直亮到了凌晨三点。他没有在报告上写任何批示,但在第二天上午的省政府常务会议上,轮到他分管的农业工作汇报时,他却一反常态地,放下了手中的发言稿。

  他用一种极其沉重、甚至带着几分后怕的语气,对着省长和在座的各位副省长、秘书长,复述了报告中关于“核心种源对外依赖度已敲响警钟”和“在极端条件下,本省粮食潜在缺口可能高达15%”这两个核心观点。他没有念报告的原文,但那种发自内心的忧虑,远比任何照本宣科的文字,都更具冲击力。

  省长当即指示:“把这份报告的原件,立刻送到我办公室。”

  报告在省长那里停留了不到一天,便被再次转呈,送往了它旅程的终点站——省委书记王景和的案头。

  王景和书记,是从常务副省长的位置上接任省委书记的,以思路清晰、作风强硬、善于抓经济工作而著称。对于“付平”这个名字,他并不陌生,南丰柑橘危机和平安县水库事件中,这个年轻人的果决与担当,都曾给他留下过深刻的印象。

  他花了一整个下午的时间,将自己关在办公室里,仔细研读了这份报告。他读得极慢,时而用红蓝铅笔在字里行间画下标记,时而起身,走到巨大的全省地图前,久久伫立,陷入沉思。

  最终,他拿起桌上那支笔杆已经磨出包浆的红笔,在报告那张印着黑白照片的扉页上,写下了一段苍劲有力、极具分量的批示:

  “此报告字字珠玑,振聋发聩!看似危言耸听,实则警世恒言!其中所揭示之问题,所提出之对策,值得全省所有主政一方的同志们,掩卷深思,引以为戒!”

  几个关键词下面,他还重重地画了红圈。

  这份由省委书记亲笔写下的批示,如同一道惊雷,在江汉省的权力中枢,瞬间引爆。批示的复印件,以一种非官方但却极为迅速的方式,在省直机关各大厅局的一把手之间小范围流传,成为了一个明确无误的政治风向标。

  所有人都意识到,一场围绕着“粮食安全”的风暴,即将来临。而风暴的中心,是一个名叫付平的正处级调研员。

  真正的地震,发生在三天后。

  在每周一例行的省委常委碰头会上,王景和书记亲自提议,将“专题学习讨论付平同志的《关于我省中长期粮食安全保障的战略研究报告》”,作为下一次省委常委会的核心议题之一。

  此言一出,四座皆惊。

  省委常委会,是江汉省的最高决策机构。其议题,无一不是关乎全省发展大局的宏观决策。将一份由处级干部撰写的个人研究报告,作为核心议题来进行“专题学习讨论”,这在江汉省近二十年的政治生态中,是前所未有的事情。

  更令人震惊的,还在后面。

  会议的前一天下午,付平接到了一个让他心脏险些漏跳一拍的电话。电话,是省委办公厅副主任亲自打来的。

  “是农业厅的付平同志吗?通知你,明天上午九点,准时到省委一号会议室,列席省委常委会。会议将讨论你的那份报告,王书记指示,请你本人做好准备,就报告中的一些关键问题,作十五分钟的补充说明。”

  电话那头的声音,平静而威严。

  付平握着话筒,大脑有瞬间的空白。列席省委常委会?这六个字,对于他这个级别的干部而言,其分量,不啻于平地惊雷。

  当晚,钱思源将付平叫到了自己的办公室,亲自给他泡了一杯顶级的信阳毛尖。

  “小付,准备一下吧。”钱思源的表情,是前所未有的严肃,但眼神深处,却藏着一丝难以抑制的激动和自豪,“明天上午九点,省委常委会。书记点名让你去,就你的那份报告,做个补充说明。”

  他看着付平,一字一句地叮嘱道:“记住,到了那个场合,收起你所有的锋芒,但也别丢了你的风骨。不卑不亢,实话实说。问什么,答什么。不知道的,就说不知道。他们要听的,不是漂亮的官话,而是你脑子里,那些最真实的东西。”

  付平重重地点了点头。

  那一夜,他没有去准备任何发言稿。他只是将自己关在书房里,把自己那份报告的原始数据、案例和逻辑框架,在脑海里,如过电影般,一遍又一遍地,重新梳理、沉淀。

  第二天,他没有穿农业厅统一配发的干部西装,也没有打那条出席正式场合必备的深蓝色领带。他只穿了一件最普通的、被妻子熨烫得笔挺如刀锋的白衬衫,和一条深色的西裤。这种近乎于“素面朝天”的着装,既符合他一贯务实的风格,也让他在即将踏入的那个深色西装的森林里,显得格外醒目,也格外自信。

  省委一号会议室。

  这是一个极其庄重、甚至带着几分压抑的、象征着江汉省最高权力的空间。巨大的椭圆形红木会议桌,光可鉴人,仿佛能映出历史的影子。桌面的木纹,沉静地伸展,似乎承载过无数次改变这个省份命运的决策。

  每一个常委的座位前,都摆放着镌刻着姓名的铜质铭牌、崭新的文件、和一套刚刚沏好热茶的白瓷茶杯。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茶香和一种无形的、令人敬畏的权力气息。

  付平的位置,被工作人员引导着,安排在了椭圆形长桌的最末端,一个没有铭牌的“加座”上。这个位置,微妙而清晰地,界定了他今天的身份——一个破格的、临时的、被审视的列席者。

  他坐姿端正,腰背挺直,目光平视前方。他能清晰地看到,每一位陆续走进来的省委常委脸上细微的表情变化,能感受到那一道道或审视、或好奇、或带着几分质疑的目光,如同探照灯一般,聚焦在自己身上。那种无形的、巨大的压力,足以让任何一个同级别的干部心慌意乱,手足无措。

  但付平的内心,却异常平静。半年来深入田间地头的艰辛调研,和故纸堆里无数个日夜的枯坐,给了他此刻最需要的底气。

  九点整,省委书记王景和,准时步入会场。他身后跟着省长。

  会议开始,在处理完几个常规议题后,王景和书记将面前的文件轻轻合上,目光扫视全场,沉声开口。

  “同志们,今天我们请来了一位年轻的同志,农业厅的付平。”他用手,朝付平的方向示意了一下,“他写了一份关于我省粮食安全的报告,我看后,坦率地讲,一晚上没睡好。今天,就想请大家也一起‘睡不好’,听一听,在我们自己脚下这片土地上,到底埋着哪些我们过去视而不见的‘定时炸弹’。”

  开场白,单刀直入,瞬间将会议的气氛,带入了一种极其严肃的轨道。

  所有常委的目光,再次聚焦在了付平身上。

  付平慢慢地站起身来,他的动作显得有些庄重,仿佛身上背负着千斤重担一般。他挺直了脊背,双手自然下垂,然后对着整个会场深深地鞠了一躬,这个鞠躬的幅度很大,显示出他对在场所有人的尊重。

  直起身来后,付平深吸一口气,调整了一下自己的状态,然后他张开嘴巴,发出了清晰而沉稳的声音。这个声音通过麦克风的放大,传遍了会议室的每一个角落,让每一个人都能清楚地听到他说的话。

  “各位领导,”付平的开场白很简单,没有过多的修饰和铺垫,“我的报告很长,里面的数据也很枯燥。所以,在这里,我不想再重复报告里的那些内容了。”他的语气很平静,但却透露出一种坚定和自信。

  紧接着,他稍稍停顿了一下,似乎是在给大家一个思考的时间,然后他继续说道:“我的核心观点,其实只有一个。”说到这里,他的目光突然变得坦诚而锐利,他毫不躲闪地迎向了在座的每一位领导,仿佛要将自己内心的想法直接传递给他们。

  “我们不能等到渴死的时候,才想起要去挖井;更不能等到饿肚子的时候,才想起,到底该由谁来种地。”付平的这句话说得很慢,每个字都像是经过深思熟虑后才说出口的。他的用词非常朴实,就像田间地头的白话一样,但正是这种朴实,却带着一种直击人心的力量,让人无法忽视。

  接下来,是远比十五分钟补充说明更为严峻的“对答”环节。

  省委组织部长,一位表情严肃、不苟言笑的领导,率先发问:“付平同志,你在报告的第三部分,用了很大的篇幅,建议要构建一支懂技术、懂市场、懂管理的新型农业干部队伍。我想听听你的真心话,你认为,我们现有的这支干部体系,在应对粮食安全挑战上,主要的问题,在哪里?”

  这个问题,极其尖锐,稍有不慎,就会得罪一大片人。

  付平略作沉吟,坦诚地回答:“部长,恕我直言,这个问题,可能也包括我自己。我们绝大多数从事农业工作的干部,都是从土地里走出来的,对土地、对农民,有天然的、深厚的感情,这是我们最大的优势。但同时,我们对现代市场,是陌生的,甚至是恐惧的。我们太习惯于用开会、发文、下指标这些行政命令的方式去指导农业生产,但市场,它不听命令。它只听供求关系和价格信号。这种‘感情上的热爱’和‘能力上的恐慌’之间的矛盾,我认为,是我们最大的短板。”

  这番话,既指出了问题,又把自己摆了进去,坦诚而不失分寸。组织部长听完,缓缓地点了点头,没有再追问。

  省长亲自提了第二个问题,直指要害:“报告里关于建立省级粮食应急储备和市场价格平抑基金的建议,构想很好,很有必要。但问题是,钱从哪里来?现在省财政的盘子,就这么大,各个方面都在要钱,也很紧张。”

  付平直言不讳:“省长,关于具体的资金来源,报告里我做了几个匡算方案。但我想表达的核心观点是,我认为,花在确保粮食安全上的每一分钱,都不是开销,而是一笔战略投资。是为我们江汉省一亿人民的饭碗,投下的最基础、也是最保值的‘国家保险’。修路盖楼的钱,可以缓一缓;但这笔‘保险费’,一天也不能拖。”

  话音刚落,一位分管工业和国土资源的副省长,提出了一个更具挑战性的问题:“付平同志,你的报告建议要严守耕地红线,甚至要恢复一部分被占用的优质耕地。但这与我们正在推进的新型工业化、城镇化战略,必然会产生尖锐的‘土地指标’冲突。一手要工业发展,一手要粮食安全,这个矛盾,你认为该如何平衡?”

  付平并没有立刻回应,而是面带微笑地看着在场的各位领导,然后缓缓地开口说道:“各位领导,我这里有一个小小的问题想要请教一下大家。”他稍稍停顿了一下,似乎在观察大家的反应,接着说道:“在当前的国际市场上,一吨普通钢材的价格和一吨优质大米的价格相比,究竟哪一个更高呢?”

  付平的问题引起了在场领导们的一阵低声议论,但他并没有给大家太多时间思考,紧接着又抛出了另一个问题:“那么,再过十年呢?这两者的价格又会发生怎样的变化呢?”

  还没等大家来得及回答,付平便自顾自地说道:“目前来看,当然是钢材的价格更高一些。然而,我们需要考虑到未来的发展趋势。在国际形势日益复杂、极端气候愈发频繁的大背景下,我个人认为,一吨粮食的长期战略价值将会远远超过一吨钢材。”

  他的语气坚定而自信,继续解释道:“工业用地方面,我们完全可以通过合理规划和利用现有存量土地来解决问题,甚至可以通过向空中发展来提高土地的利用效率。但是,那些能够生长出优质粮食的耕地却是不可再生的资源。一旦这些耕地被水泥地所覆盖,就再也无法恢复成原来的样子了。这种变化是不可逆的。”

  说到这里,付平稍微加重了语气,强调道:“所以,在权衡两者之间的轻重时,答案其实已经不言而喻了。”

  这番巧妙的“价值对比”,让那位副省长也陷入了沉思。

  ……

  一个个问题,如同一波波海浪,不断拍打过来。付平沉稳从容,对答如流,所有数据信手拈来,所有观点逻辑自洽,其深刻的远见卓识和强大的心理素质,让在座的所有省部级领导,都暗暗心惊。

  他们对他的提问,也从最初的带着几分审视和考验,逐渐转变为真正的、平等的探讨和思想碰撞。

  坐在省长身边的省委副书记,在付平发言结束后,侧过身,对省长低声说了一句:“这个年轻人,不简单。脑子里有东西,眼睛里有光,最难得的是,身上还没有沾染上多少官气。”

  会议的最后,省委书记王景和做了总结性发言。

  他没有再看付平,而是目光威严地扫视着自己的常委班子成员。

  “同志们,今天,付平同志的报告,和他的现场发言,给我们所有人都上了一堂课。这一堂课,内容很丰富,但主题只有一个,就是四个字——”

  他加重了语气:

  “‘居安思危’!”

  “这份报告,我决定,责成省委政策研究室牵头,以这份报告为蓝本,尽快形成一份省委省政府关于加强我省粮食安全保障体系建设的正式文件,下发全省执行!”

  这个决定,意味着付平的报告,将不再只是一份研究成果,它即将转化为江汉省的官方意志和具体行动。

  会议结束,常委们陆续离场。许多人在经过付平身边时,都向他投去了意味深长的、带着全新审视的目光。

  付平深深地、缓缓地,如释重负般地吐出一口长气。他那紧绷的身体也随之放松下来,但后背却早已被一层细密的汗珠所浸透,仿佛刚刚经历了一场惊心动魄的噩梦。

  正当他准备收拾起桌上的文件,起身离开这个让他倍感压力的地方时,省委书记的首席秘书却突然快步走了过来。只见那秘书脸上挂着一抹职业性的、礼貌而又恰到好处的微笑,让人不禁心生好感。

  “付平同志,请稍等一下。”秘书轻声说道,声音温和而又坚定,“王书记让您现在过去他的办公室一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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扶贫小村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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