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像墨汁一样浓稠地泼洒在芝麻山村的上空,只剩下零星的灯光在远处闪烁,驱散着乡村的寂静。产业园区食堂的灯火在身后越来越远,王大虎迈着沉重的脚步,踏上了回家的泥土路。一天的忙碌、紧张和心事,像一座山一样压在他身上。他感到腰酸背痛,手脚发麻,但眼中却闪烁着某种疲惫而明亮的光芒。
推开自家院门,门轴发出熟悉的吱呀声,打破了小院的宁静。院子里的灯光暖暖地透出来,像一只温暖的手,抚慰着他疲惫的心。厨房里传来锅碗碰撞的细微声音,那是妻子正在忙碌。
妻子听到声音,立刻从厨房出来迎接。看到王大虎满身的疲惫,额头上甚至还沾着一点油污,她眼中立刻充满了心疼。她上前接过他脱下的夹克,挂在墙边的挂钩上。
“回来了?累坏了吧?”妻子的声音温柔而关切。
王大虎挤出一个疲惫的笑容:“嗯,有点儿。”
“瞧你这满头大汗的,晚饭吃了吗?”妻子问道。
王大虎这才想起,自己为了确保食堂第一顿晚餐顺利,竟然忙得连自己的饭都忘了吃。他摸了摸肚子,苦笑道:“忙忘了,还没吃呢。”
“哎呀,看你!赶紧坐下!”妻子嗔怪了一句,但动作却快得很,“我去给你煮碗面,热乎乎的,暖暖肚子。”
“谢谢啊。”王大虎应道,语气疲惫但带着温情。这是他熟悉的家,熟悉的关爱,能让他暂时卸下所有的重担。
他走到院子里的石桌边坐下,点燃一支烟。夜风吹过,带着乡间特有的泥土和植物的芬芳。他一边吃,一边抽烟,看着烟头忽明忽灭的光,以及在灯光下袅袅上升的烟圈。身体虽然因为一天的奔波和对抗而异常疲惫,但内心因为成功迈出了食堂管理的第一步,感到一种巨大的成就和满足。
“这一天……可算熬过去了。”他在心里默默说道。食堂后厨那帮刺儿头,算是镇住了。村里妇人也顶上去了,周老板那边的厨师也来了。菜的味道,工人们反应也挺好……虽然最后没控制好量,出了点小乱子,但整体方向是没错的。不容易啊。
他吐出一个烟圈,看向窗外或门口,感受着村庄宁静的夜色。虽然累点,但这事儿办成了,心里痛快!他知道,拿下食堂,不仅仅是一个简单的管理权转移,更是芝麻山村发展集体经济、在镇里站稳脚跟的关键一步。付书记把这么重要的任务交给他们村,这是信任,更是考验。今天这一仗,至少没有辜负这份信任。
就在王大虎享受着这片刻的宁静时,一阵突兀的引擎声由远及近传来,打破了乡村夜晚的和谐。一辆看起来有些陈旧的白色金杯,缓缓驶来,停在了王大虎家门前。车灯在安静的院子里晃了一下,显得有些不合时宜。
王大虎微微皱眉,这么晚了,是谁?
车门打开,下来四名穿着打扮一看就是镇上做生意的人,带着一股子市井气和精明相。走在最前面的是个矮胖的男人,是镇上蔬菜批发的李胖子;旁边那个身材瘦削、眼睛滴溜溜转的是大米供应商王德发;另外两个,一个是肉联厂的销售小张,一个是开粮油店的赵四。他们手里虽然没有拎着明显的礼物,但身上那股子恭敬和带着目的的笑容,已经说明了来意。
他们脸上堆砌着笑容,显得非常恭敬,甚至有些谄媚,快步走到院子门口。
“哎呀,王总,在家呢!这么晚打扰您,真不好意思。”李胖子满脸堆笑,点头哈腰,仿佛王大虎是什么大人物。
王德发也跟着上前,语气中透着一股子“拜码头”的意味:“王总辛苦了!我们几个早就想过来看看您,一直没找到机会!今天听说您接管食堂了,那必须得来恭喜恭喜您啊!”
“王总好!”小张和赵四也赶紧附和,显得地位稍低,但恭敬的态度一样不少。
王大虎没有请他们进屋,只是站在院子里,或者说在门口,看着这几个人。他心里清楚,他们来得这么晚,还这么客气,绝不是简单的恭喜。
四人上前,围住了王大虎,你一言我一语地恭维起来。什么“王总大才,镇上领导早就该让您去管食堂了”、“食堂交给您,咱们园区工人的口福就来了”、“您是众望所归啊”……这些夸张的话语,听在王大虎耳里,只有一种刺耳的虚伪。
恭维了几句后,李胖子开始委婉地表明来意。
“我们几个嘛,以前都给食堂供过货。”李胖子搓着手,笑得更谄媚了,“对食堂的流程也都熟。王总您刚接手,肯定千头万绪的。您看,以后我们能不能继续跟着您干,给食堂供点蔬菜、大米、肉什么的?咱们都是镇上的人,互相支持嘛。我们保证质量,保证让您满意!”
王德发也赶紧附和:“是啊王总,咱们也算是老关系了,以后有啥需要,尽管吩咐!有什么困难,我们也能帮忙!”
他们的意思再明显不过了:他们是卢先锋时期的供应商,希望在新主人王大虎手下,能够继续为食堂提供货物,维持住这份有利可图的生意。这整个过程,就是一个典型的“拜码头”场景——新官上任,旧的利益链条赶紧过来寻求认可和继续合作的机会。
王大虎看着眼前这四人谄媚的样子,听着他们虚伪的恭维和客套的话,心里感到一阵厌恶。他没有浪费时间,直接用最直白、最犀利的语言,点明了他们来这里的唯一目的——无非是想继续从食堂这个大蛋糕中分一杯羹。
王大虎抽了一口烟,缓缓吐出烟圈,烟雾在夜色中袅袅上升。他的语气平静,甚至带着一丝不屑,但话语如刀,直插核心。
“行了,别跟我来这套虚的。”王大虎夹着烟的手轻轻一挥,“恭喜什么的就免了。这么晚了跑到我家门口,你们来这儿,不就是想接着给食堂供货,好继续挣钱吗?明人不说暗话。”
他锐利的眼神扫过四人,让他们脸上的笑容有瞬间的凝固。
王大虎没有给他们任何回旋和解释的机会,直接给出了最终的答复——拒绝。他的语气斩钉截铁,没有留下任何商量的余地。
“我今天就把话跟你们说清楚。”王大虎熄灭了烟,将烟头扔在地上,用脚踩灭,“食堂以后的供应,没有你们的份儿了。我已经全部另外安排好了。”
王大虎的干脆利落让四人始料未及,脸上的笑容彻底僵住了,取而代之的是惊讶、不解,甚至一丝慌乱。他们相互对视了一眼,似乎在确认自己有没有听错。
“王总,您这是……为什么呀?”李胖子急了,语气中带着一丝慌乱,“咱们以前和产业园的食堂合作得不是挺好吗?没出过什么岔子啊?”
“是啊王总,”王德发也赶紧上前,“是不是有什么误会?是不是价格不合适?我们保证以后供的货质量更好,价格也更优惠!您再考虑考虑!”
眼看无法靠交情或者保证打动王大虎,李胖子使出了他们最熟悉的手段——金钱诱惑。他压低声音,凑近王大虎,带着一种市侩和腐蚀性的意味。
“王总,您看,咱们也知道,做生意嘛,都有个规矩……”李胖子说着,可能还做了一个搓手指的动作,或者眼神示意,“您刚接手,肯定需要点儿打点的地方,维持维持关系什么的。我们保证,以前给卢主任的,一分不少,以后只会更多!您就让我们跟着喝口汤,吃点儿肉,行不行?我们保证不给您添麻烦!有什么事儿,我们哥儿几个都能给您办!”
这赤裸裸的行贿暗示,在王大虎听来,只有一种恶心和厌恶。他厌恶这种腐败的手段,更厌恶眼前这几个将良心喂了狗的生意人。他冷笑一声,眼神变得凌厉起来。
“你们的‘规矩’,我没兴趣!”王大虎语气冰冷而具有压迫感,不容亵渎,“我也不需要你们的‘孝敬’!我跟卢先锋不一样!我再重复一遍,食堂的供应,以后跟你们一点关系都没有!我不会再跟你们合作!”
王大虎的彻底拒绝和带有强烈道德批判意味的话语,让四名供应商的伪装彻底撕下。他们的脸色瞬间变冷,变得阴沉而难看。语气也开始强硬起来,质问王大虎为什么对他们如此不留情面,把事情做得这么“绝”。
“王大虎,咱们以前虽然没深交,但也无冤无仇吧?”王德发脸色难看,语气带着刺,“你凭什么把事儿做得这么绝?一点活路都不给?断了咱们的财路,对你有什么好处?!”
“就是啊王总!”小张也忍不住插嘴,“咱们可都是镇上做生意的,以后低头不见抬头见的,您何必呢?”
面对他们的质问,王大虎没有被吓倒,反而借机揭露了他们过去的丑行,并将自己的立场和责任清晰地表达出来。他的语气变得更强硬、更有力量,仿佛要用语言将他们钉在耻辱柱上。
“为什么做绝?你们心里没数吗?!”王大虎的声音洪亮,带着一种不可撼动的正气,“你们扪心自问,以前给食堂供的都是什么货?!烂菜、陈米、劣质肉!那些快过期、压箱底的货色,都往食堂送!靠什么进的食堂?靠的就是给卢先锋的回扣!你们是赚得盆满钵满,可工人呢?他们每天辛辛苦苦,花钱吃的就是这种垃圾?!你们是赚黑心钱,是得罪了工人!我跟卢先锋不一样!我来管食堂,是要让上千号工人吃饱吃好的!是要对他们的健康负责的!这种伤天害理、昧着良心的钱,我赚不了,这个食堂也轮不到你们再来祸害!”
王大虎的这番话,彻底揭穿了他们,将他们伪装下的卑鄙和贪婪暴露无遗。四人被说得脸上青一阵白一阵,无言以对。
然而,在被彻底揭穿并羞辱后,他们也彻底撕破了脸皮,从求情威胁转为赤裸裸的恐吓。他们知道王大虎不好惹,但也不愿就此善罢甘休。
“好!王大虎!你有种!”李胖子咬牙切齿,胖脸上因为愤怒而扭曲,“得罪了咱们,你以为这事儿就这么完了?!你看以后镇上还有谁会给你做生意!咱们走着瞧!我劝你,以后办事儿小心点!别惹上不该惹的麻烦!”
王德发也跟着发出阴险的警告:“哼!希望你以后别哭着求我们来给你救急!”
小张和赵四虽然没说什么,但脸上同样露出了阴狠的表情。他们暗示,他们不会让王大虎轻松,未来的供应商可能会遇到麻烦,而王大虎本人,也可能因此惹上其他“麻烦”。
面对四人赤裸裸的威胁,王大虎却显得异常平静,没有任何慌乱或畏惧的表情。他甚至带着一丝冷峻的微笑,从口袋里慢悠悠地掏出手机。
“怎么?威胁我?”王大虎轻描淡写地说道,手指在手机屏幕上滑动了几下。
在四名供应商疑惑甚至带着一丝警惕的目光中,王大虎点开了一个文件,然后按下了播放键。一段模糊的,带着杂音的男声从手机里传了出来。
“……纪委要是真查,咱们口径得一致……李胖子那笔钱就说是借给我吗,买房的,我给你写个借条……老王你给我的那些就……”声音断续,但内容清晰可辨,“……老欧要是他举报,大家一定要口径一致,就说不知道……千万不要自乱正脚……”
录音内容戛然而止,只有手机自带的扬声器发出细微的电流声。
然而,这段录音,却像一道闪电,瞬间劈中了这四名供应商。他们的脸上的血色瞬间褪去,原本嚣张或阴狠的表情完全瓦解,只剩下极致的震惊和恐惧。嘴巴张大,眼神惊恐,身体不受控制地微微颤抖。他们听清楚了,那是他们自己的声音,是他们商量着如何应对纪委调查、如何串供、如何掩盖罪证的对话!连老欧这个食堂采购主管都提到了!
“你……”李胖子吓得话都说不出来,本能地向王大虎扑过去,试图抢夺他手中的手机,想要销毁证据。
但王大虎早有准备,他只是轻轻一侧身,伸出一只手就拦住了李胖子,让他扑了个空。
“怎么?想抢啊?没用的。”王大虎扬了扬手机,语气平静得像是在谈论天气,但话语却像冰锥一样扎进了他们的心底,“这份录音,我早就复制了好几份,我的手机里有,电脑里有,还有人帮我存着呢。就算你把这个手机砸了,把我的家烧了,也没用。”
这句话彻底打碎了他们最后一丝希望,让他们知道,自己的一切勾当,都已经掌握在王大虎的手里,而且证据确凿,无法销毁。
王大虎此时完全掌握了主动权。他姿态放松,但语气却冰冷而具有压迫感。他再次点燃一支烟,缓缓吐出烟圈,看着这几个吓破胆的供应商,像看着几条可怜虫。
“你们现在听清楚了。”王大虎语气冰冷,带着厌恶,吐出一个烟圈,“你们的这些勾当,你们怎么给卢先锋送钱,怎么用烂货糊弄工人,怎么商量串供,我全都知道。本来凭着这份录音,送你们进去蹲几年,轻轻松松。就看纪委想不想深挖了。”
他停顿了一下,目光如刀地扫过四人,发出最后的警告,每一个字都像是敲在他们心头的丧钟。
“如果你们不想坐牢,以后就老老实实做你们的生意,别再打食堂的主意!”王大虎的声音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更别去招惹以后的供应商,或者给他们使绊子。否则……”
王大虎没有说完,但那一声“否则”已经充满了致命的威胁。
他看着眼前这几个被吓得魂飞魄散的男人,又补充了一句,这更像是一种策略性的“仁慈”,让他的行为显得不那么纯粹的狠辣。
“这次算你们走运。”王大虎说,“毕竟你们这些事儿,多多少少也是卢先锋那条线带出来的,可能有点儿身不由己。不然,就凭这份录音,你们一个也跑不掉!”
面对铁证如山和王大虎强大的气场及明确的威胁,这四名供应商彻底丧失了反抗的能力和勇气。他们像被冻住了一样,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张着嘴,却发不出任何声音。在王大虎面前,他们彻底变成了“噤若寒蝉”的鹌鹑。
就在这片死寂和恐惧的时刻,王大虎的妻子从屋里出来了,手里端着热好的面条,准备给王大虎吃。面碗里热气腾腾的面条,与院子里冰冷的紧张气氛形成了鲜明的对比。妻子的出现,带着一种日常生活的真实感,也让场面显得更加尴尬。
她看到院子里站着几个人,表情有些意外和疑惑:“大虎,这几位是……”
王大虎眼神示意妻子没事,让她先进屋:“没事,你先进去吧。面放这儿就行。”
妻子看了看王大虎,又看了看那几个脸色苍白的男人,虽然疑惑,但还是听话地将面碗放在桌上,转身进了屋。
王大虎看着妻子进了屋,然后他自己站起身,面向那几个依然杵在院子里,像雕塑一样不敢动弹的供应商。此时的他,刚经历了博弈的胜利,气势更盛,站在那里就像一座山。
王大虎语气冰冷,带着厌恶,如同在驱赶几只令人讨厌的苍蝇:“听到我的话了没?还不快滚?!别在这儿杵着,碍我的眼,耽误我吃面!”
受到这样直白而羞辱性的喝令,四名供应商再也不敢多留一秒。他们的尊严被彻底踩在了地上,恐惧和屈辱让他们只想立刻逃离这个地方。他们灰头土脸地互相看了一眼,像丧家之犬一样,赶紧走向他们的面包车。
引擎发动,金杯迅速驶离了王大虎的家,消失在乡村的夜色中。院子里重新恢复了宁静,只剩下王大虎一个人,以及桌上那碗已经稍微温了的面条。
王大虎回到桌边,端起面条,继续吃起来。面条因为放了一会儿稍微坨了,但对他来说,这碗面条的滋味,比任何山珍海味都来得畅快。他拿出手机,再次看了看那段录音的界面,脸上露出了一个放松的、甚至是得意的笑容。这个笑容,带着一丝胜利者的狡黠,也带着一种大功告成的快意。
他在内心回顾这一天,特别是刚才与供应商的交锋。他意识到,自己做的不仅仅是接管食堂、赶走卢先锋。卢先锋进去了,只是一个显眼的蛀虫。但这些依附在食堂这棵“大树”上的供应商,才是真正的蚂蚁窝,是腐蚀食堂根基的罪魁祸首。他们不铲除,以后谁来管食堂,都会被他们想方设法腐蚀、渗透,重蹈覆辙。今天这一招,算是把这个最大的隐患彻底解决了。让园区工人吃上放心饭,光换个管理人没用,得把那些供烂货、赚黑心钱的渠道全给我断了!
他将自己的这次行动,与镇委书记付平处理卢先锋案的方式联系起来。付书记处理卢先锋,不仅是抓了一个人,更是借此机会,调整了食堂的管理体制。这很有智慧,是一种“搂草打兔子”的策略——原意是打草惊蛇,但在这里更像是借一件事牵出另一件,一并解决,扩大战果。他觉得自己这次也是借着接管食堂,顺带解决了供应商这个大问题,也算是学到了这种能力。跟领导学,就是能进步。
王大虎又想到了能够震慑住供应商的关键——那段录音。他由衷地赞叹段建伟的能力。那小子关键时刻敢冒险,而且办得很漂亮,获取了这么重要的证据,并且没有声张,非常稳重。英雄出少年,这话一点不假!得找机会好好再感谢一下小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