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45章 惊鸿一瞥
微龙唐2025-10-05 09:385,402

  “北方佳木”的惊雷在省林业厅这潭深水里炸响后,余波并未如孙兴国之流所预想的那样,迅速被官僚体系强大的自我修复能力所平息。相反,它就像一道撕裂的伤口,将内部积压多年的沉疴与脓血暴露在空气中,散发出令人不安的气息。

  党组会结束后的第二天,整个机关大院的气氛都透着一种诡异的平静。人们似乎都在小心翼翼地观察着周围的动静,走路的脚步变得异常轻盈,仿佛生怕发出一点声响就会打破这种微妙的平衡。说话的声音也都不自觉地降低了八度,原本嘈杂的走廊此刻变得异常安静,只有偶尔传来的几声低语,也都像是被刻意压抑过的。

  当人们擦肩而过时,彼此交换的眼神里都多了几分揣测和探寻。每个人都在暗自琢磨着孙兴国被停职配合调查这件事会对自己产生怎样的影响,同时也对那个突然冒出来的付平充满了好奇和戒备。

  付平这个名字,一夜之间,从一个模糊的“新来的副处长”符号,变成了一个立体、锋利,甚至带点危险色彩的存在。人们开始回忆起与他有关的点点滴滴,试图从这些细节中拼凑出一个完整的形象。他的每一个举动、每一句话,都被拿出来反复咀嚼,仿佛其中隐藏着什么不为人知的深意。

  上午十点,资源处的办公室里,付平正在审阅一份关于全省林地确权的陈年报告。报告的纸张已经泛黄,上面的数据和提法,带着浓重的时代印记,与他脑中构想的未来格格不入。办公室的门被轻轻敲响了,进来的是厅长钱厅长的秘书小李。

  小李的脸上带着职业化的、恰到好处的恭敬,对付平说:“付处长,钱厅长请您现在去他办公室一趟。”

  这个“请”字,用得可谓是恰到好处、极有分寸。付平刚来的时候,也曾被“请”去过,但那时候的“请”,更多的是一种例行公事、按部就班的程序,是一种约定俗成的惯例罢了。然而,今天的这个“请”字,却让人明显地感受到其中所蕴含的一种截然不同的温度。

  小李在传达完口信后,并没有像往常一样转身离去,而是静静地站在门口,微微躬身,做出了一个“请您先行”的姿势。这个看似微不足道的细节,其实蕴含着丰富的政治意味。在机关这样的环境里,秘书的态度往往是领导态度的一面镜子、一个晴雨表。

  付平见状,心中不禁一动,他放下手中正在阅读的报告,若有所思地看了小李一眼,然后缓缓站起身来,点了点头,表示回应。接着,他迈步向前,跟随着小李一同走向那条他已经走过数次的走廊。

  这一次,当他的双脚踩在水磨石地面上时,他突然感觉到脚下的地面似乎比以往任何时候都要光亮,仿佛被精心擦拭过一般。而走廊两侧墙壁上悬挂的历任领导照片,此刻也似乎变得鲜活起来,它们不再是冷漠的图像,而是仿佛在用一种全新的、审视的目光注视着他,仿佛在默默地观察着他的一举一动。

  钱厅长的办公室还是老样子,厚重的红木办公桌,一排排顶到天花板的书柜,里面塞满了各类政策汇编和地方志。不同的是,今天钱厅长没有端坐在那张象征着权力的办公桌后面。他站在窗边,正看着院子里那棵据说是建厅时就栽下的老槐树。

  听到开门声,他转过身来,脸上带着一丝付平从未见过的、近乎温和的笑意。

  “小付来了,坐。”他没有伸手示意付平坐到办公桌对面的椅子上,而是指了指旁边待客用的沙发区。

  更让付平感到意外的是,钱厅长没有让秘书动手,而是亲自走到饮水机旁,拿起一个干净的玻璃杯,从自己那个印着“八一”字样的军用茶缸里,夹了几撮茶叶放进杯中,冲上了热水。

  一股醇厚的茶香瞬间在空气中弥漫开来。

  “尝尝,朋友从武夷山带回来的大红袍,我平时都舍不得喝。”钱厅长将茶杯轻轻放在付平面前的茶几上,然后自己在旁边的单人沙发上坐了下来。

  这个开场,完全打破了上下级的森严壁垒。这里不再是权力中枢,而仿佛变成了一个可以闲话家常的茶室。

  付平欠了欠身子,道了声“谢谢厅长”,心里却在飞速判断着眼前的局势。他知道,接下来的谈话,将决定他未来在这栋大楼里的命运走向。

  “‘北方佳木’的事情,你处理得很好。”钱厅长开口了,语气平静,却分量十足。“很好”这两个字,从他这样一位以沉稳甚至保守著称的领导口中说出,不啻为最高级别的嘉奖。

  他看着付平,眼神里多了一丝复杂的审视,甚至有一丝不易察觉的歉意。“说实话,你刚来的时候,我对你是有保留的。太年轻,履历太漂亮,怕你是一心想镀金的‘天线干部’,沉不下去。现在看来,是我以己度人,思想僵化了。”

  他停顿了一下,端起自己的茶缸喝了一口,像是在组织语言,也像是在进行一场深刻的自我剖析。

  “付平同志,你给我,也给全厅所有的干部,都上了一课。一堂关于‘担当’和‘责任’的课。我们这些人,在机关里待久了,棱角磨平了,血性也淡了。考虑问题,总把程序、影响、人情放在前面,把最根本的是非对错,反而放在了后面。是你,把这个顺序又给扳了回来。”

  这番话,说得极其坦诚,近乎于一种自我批评。这让付平感到震惊,也让他对眼前这位老领导的敬意,油然而生。他意识到,钱厅长不是一个简单的“保守派”,他是一个有心结、有苦衷,被现实的条条框框束缚住了手脚的老干部。

  “厅长,您言重了。我只是做了我应该做的事。”付平谦逊地回应。

  钱厅长摆了摆手,身体微微前倾,第一次向付平,也是向一个外人,袒露了他内心深处的困境。

  “小付啊,你别看我们林业厅挂着省直机关的牌子,其实是个‘清水衙门’。没权,也没多少钱。省委省政府开会,我们永远是坐在后排的‘二线单位’。农业口,上面有农业厅、水利厅压着,哪个都比我们说话有分量。这些年,班子老化,观念陈旧,外面日新月异,我们还在用老一套的办法管着自己的一亩三分地。人才?好不容易分来几个好苗子,待两年,有点门路的都想办法调走了,留不住啊。”

  他的声音里带着一丝深深的疲惫和无奈。“我呢,明年就到线了,马上要退了。说句心里话,我坐在这个位置上,想的不是建功立业,而是怎么不出事,怎么能平稳落地,保住自己的‘晚节’。所以啊,做事就难免求稳,怕担责,怕得罪人。孙兴国那个项目,我不是不知道有问题,但一想到牵扯到以前的老领导,就想着拖一拖,放一放,想着让时间去解决问题。结果呢,问题没解决,反而烂得更深了。”

  阳光透过百叶窗的缝隙,在他满是风霜的脸上投下斑驳的光影。付平看见了这位厅长不为人知的另一面:一个在庞大而沉重的体制机器中,深感有心无力的掌舵人。

  付平没有说话,只是静静地听着。他知道,此刻最好的沟通,就是倾听。

  钱厅长的茶缸见底了,他起身,也顺手拎起了付平面前的茶杯。

  “水凉了。”他说着,走到饮水机旁,给两个杯子都续上了滚烫的热水。这是第一次续水。

  回到沙发上,钱厅长的眼神变了。之前的疲惫和无奈一扫而空,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被重新点燃的、充满期待的光芒。

  他紧紧地盯着付平,话锋一转:“那天在党组会上,你最后提的第三点建议,关于重新评估土地利用价值,我听着很有想法。会后我又把你当初在见面会上说的那些,关于林业产业化的‘新想法’,找出来看了一遍。很有意思,跟现在这些报告上的陈词滥调,完全不一样。”

  他把身体靠在沙发背上,用一种近乎探究的目光看着付平,抛出了那个石破天惊的问题:

  “小付,今天这里没有外人,你就跟我交个底。如果让你来当这个家,你打算怎么干?别说空话套话,就说实话,说干货。”这句话如同一道晴天霹雳,在付平的心中猛然炸响。

  他深知,这不仅仅是一个简单的问题,更是一次至关重要的考验。这个问题的答案,将直接决定他在这位领导心中的地位和未来的发展。

  付平紧紧握着手中的茶杯,杯中的茶水微微晃动,仿佛也在为他紧张的心情而颤抖。他深吸一口气,没有立刻回答,而是将茶杯送到嘴边,轻抿了一口那滚烫的茶水。

  茶水的热度瞬间在他的喉咙和胸腔中蔓延开来,让他感到一阵灼热。然而,这股热流却也像一股力量,帮助他平复了内心的波澜,让他能够冷静地思考。

  他放下茶杯,稍稍整理了一下自己的思绪,然后缓缓开口:“领导,既然您如此信任我,我也不瞒您。如果我来当家,首先我会注重团队的建设和发展。一个强大的团队是成功的关键,所以我会努力打造一个积极向上、团结协作的工作氛围。”

  他顿了顿,继续说道:“其次,我会关注业务的拓展和创新。我们不能固步自封,必须不断寻找新的机会和突破点,以适应市场的变化和客户的需求。”

  付平的声音渐渐变得坚定起来:“当然,管理方面也不能松懈。我会建立一套科学合理的管理制度,确保工作的高效运行和资源的合理利用。同时,我也会注重与各部门之间的沟通和协调,避免出现信息不畅和工作重复的情况。”

  说到这里,他再次停顿了一下,然后直视着领导的眼睛,诚恳地说:“最后,我想说的是,我会全力以赴,不辜负您的期望。我相信,只要我们齐心协力,一定能够取得更好的成绩。”

  “厅长,既然您问了,那我就斗胆说几句不成熟的看法。”他的语气沉稳,不卑不亢,“我认为,我们林业厅现在面临的困境,根子不在于缺钱,也不在于缺权,而在于缺思路。我们一直把自己定位成一个‘看摊子’的部门,守着山头,管着树木。但新时代的林业,不应该仅仅是看好绿水青山,更要能把绿水青山变成金山银山。”

  “怎么变?”钱厅长追问,身体又一次前倾。

  “三个化,”付平伸出三根手指,“品牌化、科技化、市场化。”

  “第一,品牌化。我们省不是没有好东西,燕山的核桃、太行的药材、坝上的林下菌,品质在全国都是顶尖的。但我们有什么?我们只有产品,没有品牌。农民辛辛苦苦种出来,被小贩子几毛钱一斤收走,贴上别人的牌子,在超市里就能卖到几十块一斤。我们守着金山在要饭。厅里应该牵头,整合资源,帮助地方申请地理标志产品,打造几个叫得响的省级区域公共品牌。一个品牌,就能带活一个产业,富裕一方百姓。这不是政绩,这是功德。”

  钱厅长听得频频点头,亲自给付平又续了第二次水。

  “第二,科技化。不能总觉得种树就是挖个坑,埋点土。现代林业是技术密集型产业。‘北方佳木’的教训还不够深刻吗?三千万,买回来一堆不懂技术的废铁和一堆死掉的树苗。我们为什么不能主动跟省农大、省林科院深度合作?成立几个专项课题组,研究耐盐碱的经济林木,研究林下经济的立体种养模式,研究智能节水灌溉。把专家的论文,写在燕赵大地上。我们厅里,要从一个行政管理部门,向一个科技服务部门转型。”

  “第三,也是最关键的,市场化。”付平的语速开始加快,眼神里闪烁着光芒,“我们过去所有的工作,都是围绕着‘生产’转。今年要造多少亩林,要完成多少指标。但生产出来的东西卖给谁?怎么卖?没人管。我们要把思路彻底扭转过来,从‘生产导向’转为‘市场导向’。市场需要什么,我们就引导农民种什么。现在电商这么发达,直播带货这么火,我们为什么不能组织培训,让新一代的林农变成‘新农人’?我们林业厅,能不能也搞一个全省林产品的线上销售平台?把深山里的好东西,直接送到城里人的餐桌上。”

  付平的阐述,没有引用任何时髦的理论和词汇,他用的都是最朴素的语言,结合的都是本省最具体、最鲜活的案例。他不是在画一个虚无缥缈的大饼,而是在描绘一张路径清晰、节点明确的施工蓝图。

  这番话,如同一束强光,瞬间穿透了笼罩在钱厅长心头多年的迷雾。他仿佛看到了一个全新的、充满生机与活力的林业厅,一个不再是跟在别人屁股后面跑,而是能够引领一个产业发展的强势部门。

  不知不觉,两个小时过去了。

  钱厅长第三次站起身,为付平续上了水。这一次,他没有立刻坐下,而是走回窗边,看着窗外那棵在阳光下愈发显得苍劲的老槐树,久久没有说话。

  付平知道,他在思考,在权衡,在做最后的决断。

  终于,钱厅长转过身,看着付平,长长地舒了一口气,脸上是一种如释重负和下定决心的复杂表情。

  “小付啊,”他叫得很亲切,不再是“付平同志”,“不瞒你说,我坐在这个位置上,每天想的就是怎么不出事,怎么平稳落地。你不一样,你想的是怎么干成事。”

  他步履稳健地走过来,脸上带着淡淡的微笑,但眼神却透露出一种无法言喻的严肃。他没有像往常一样回到自己的沙发上,而是径直走向付平,轻轻地拍了拍他的肩膀。

  这一拍看似随意,实则力道很重,仿佛是一种无声的鼓励和嘱托。付平感受到了这股力量,他的身体微微一震,抬起头来,与对方的目光交汇。

  在那一瞬间,他看到了对方眼中的坚定和豪气。那是一种经历过岁月沉淀的自信,一种对未来充满信心的决心。

  “我老了,林业的未来,看来还是要靠你们年轻人啊。”他的声音低沉而有力,每一个字都像是经过深思熟虑后说出的。这句话虽然简单,但却蕴含着深深的期望和信任。

  付平听着这句话,心中涌起一股感动和责任感。他知道,这不仅仅是一句简单的感慨,更是一份沉甸甸的责任和使命。

  “以后,你就放手去干吧!”他接着说道,语气更加坚定,“有什么困难,尽管来找我。不要怕得罪人,只要是为了工作,哪怕天塌下来,也有我在!”

  这句话如同惊雷一般,在付平的耳边炸响。它不仅仅是一句承诺,更像是一份军令状,一份最高权限的授权书。付平感到自己的血液在沸腾,他的心中充满了勇气和决心。

  他知道,从这一刻起,他肩负着更大的责任和使命。但他毫不畏惧,因为他相信,有这样一位坚定的支持者在背后,他一定能够克服任何困难,创造出属于自己的辉煌。

  付平站起身,看着眼前这位两鬓斑白的老领导,心中百感交集。他知道,从这一刻起,他在省林业厅的局面,被彻底打开了。

  他走出厅长办公室时,外面的阳光正好。走廊里人来人往,那些投向他的目光里,依然有好奇和审视,但似乎也多了一些别的东西。

  他没有直接回自己的办公室,而是站在走廊的尽头,望向窗外。省城的轮廓在秋日高远的蓝天下清晰可见,远处,是连绵起伏的西山山脉。他知道,那片群山背后,有无数双眼睛,正期待着改变的发生。而今天,他拿到了开启这场改变的第一把钥匙。

继续阅读:第646章 三顾茅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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扶贫小村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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