阳光透过竹林的缝隙,斑驳地洒落在一片小小的土坝子上,像碎金子般闪耀。一间低矮的平房,静静地立在竹林旁边,灰白的墙面,有些斑驳,像一位饱经风霜的老人,静静地诉说着岁月的沧桑。平房不大,约莫一百五十平米左右,土坝子也不大,但收拾得干干净净。
坝子中央,堆放着两大捆新掰下来的玉米杆子,翠绿的叶子,金黄的穗子,散发着淡淡的清香。扁担还横在上面,还没来得及卸下来,像一个硕大无比的杠铃,静静地躺在那里。一个老妇人,穿着洗得发白的蓝色褂子,手里拿着一把掉了漆的铁铲,正在一丝不苟地清理着坝子里到处可见的鸡屎,她弓着腰,动作缓慢而仔细,像一位虔诚的信徒,在进行着一场神圣的仪式。
屋檐下,一半的空间被码得整整齐齐的柴火堆填满,旁边是几个竹筐,里面装着金灿灿的玉米棒子,像一个个金元宝,散发着丰收的喜悦。另一半不大的地方,则摆放着几条长凳,几个穿着白衬衫的人正坐在上面,一边揉着肩膀,一边小声地聊着天,脸上带着几分疲惫,也带着几分兴奋。他们是付平一行人,刚才帮王天明把玉米杆子挑了回来,现在正在休息。
村长孙德旺正忙着招呼众人,忽然想起了什么,匆匆忙忙地跑进了屋子,不一会儿,就和王天明一起,端着几个粗瓷大碗走了出来。碗里盛着热气腾腾的水煮蛋,金黄的蛋花漂浮在清澈的汤面上,散发着诱人的香味。
孙德旺走到众人面前,脸上带着几分尴尬的笑容,说道:“各位领导,真是不好意思,让你们久等了。我……我就想到王老可能要弄啥子水煮蛋,想拦着来着,结果没拦住。这……这玩意儿,也没啥好吃的,就是个家常便饭,各位领导尝一哈嘛,别嫌弃。”
王天明也跟着说道:“领导,真是不好意思,怠慢你们了。我……我不晓得你们要来,也没准备啥好东西,就……就弄了几个水煮蛋,你们……你们将就着吃点吧。”他说着,搓了搓手,脸上也带着几分局促和不安,像一个做错了事的孩子,等待着老师的批评。
“老爷子,您太客气了!这哪是怠慢啊,这是热情款待啊!我都有好些年没吃过水煮蛋了,这可是小时候的味道啊!”付平笑着站起身,主动接过王天明递过来的碗,然后对其他人说道:“这可是散养的土鸡蛋做的水煮蛋,味道肯定不错,大家尝尝。”
付平都这么说了,其他人自然也不好意思拒绝,纷纷接过碗,笑着表示感谢。虽然这水煮蛋看起来简单,但吃起来却别有一番滋味。土鸡蛋的香味,加上水煮的清甜,让人回味无穷。
付平一边吃着水煮蛋,一边和王天明聊起了家常。“老爷子,您家里情况怎么样?都还好吧?”
“托您的福,还可以。”王天明坐在门槛上,手里拿着旱烟杆,吧嗒吧嗒地抽着,脸上露出了憨厚的笑容。“吃得饱,穿得暖,还要啥子嘛!现在政策好,我们这些老百姓的日子,也越过越好了。”
“家里儿女呢?都在身边吗?”付平继续问道。
“都出去打工了,把孙儿也带出去了,说是城里上学好。”王天明说着,脸上的笑容渐渐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淡淡的落寞。“一年到头,也就过年的时候回来耍个十天半个月的,平时都难得见上一面。唉,这老了老了,反倒成了孤家寡人了。”
一旁的孙德旺连忙安慰道:“王老,现在科技发达了,电话这么方便,您没事就给他们打个电话,视频聊聊天,不也一样嘛!”
“是啊,王老,现在联系方便,想他们了,就打个电话,看看视频,也能解解思念之苦。”付平也跟着说道。
王天明点了点头,叹了口气,说道:“唉,话是这么说,可是……可是电话里哪有真人亲啊!这眼看着就快过年了,也不知道他们今年能不能回来。”
付平看着王天明,心里有些酸楚。他知道,像王天明这样的留守老人,在农村还有很多,他们最大的愿望,就是儿女能够常回家看看,能够陪在他们身边。
“王老,您这房子,有没有什么问题?之前评估过没有?”付平转移了话题,问道。
“评估过,评估过。”孙德旺连忙说道,“高书记带队来的时候,市里的专家都来评估过了,村里只要是住人的房子,都评估过了。”他说着,看了一眼袁云飞,像是在求证。
袁云飞点了点头,说道:“是的,付书记,当时我也在场,所有住人的房子都评估过了,都登记造册了。”
付平点了点头,然后又问王天明:“王老,您现在一年能有多少收入?”
王天明想了想,然后抬头看着站在一旁的老伴儿,说道:“你……你不是管钱的嘛!问你呢,你杵在那儿干啥呢?”
老妇人连忙放下手里的铁铲,走到付平面前,笑着说道:“回领导的话,一年大概能有个七八千块钱,土地流转的钱,加上我平时在合作社打点零工的收入,还有儿子儿媳寄回来的钱,加起来差不多有这么多。”
“这七八千,是不算你儿子媳妇给的钱吧?”付平问道。
“当然不算了!我儿子媳妇两个,一个月就能挣这么多!”老妇人有些骄傲地说道。
付平笑了笑,点了点头,然后又闲聊了几句,便起身告辞。“王老,时间不早了,我们也该走了。今天真是打扰您了。”
“付书记,您……您不多坐会儿?”王天明连忙挽留道。
“不了,不了,我们还得去其他地方看看。”付平说道,“王老,您做的水煮蛋真不错,还有没有多的,我想买点带回去吃。”
“有,有,有!”王天明一听,连忙说道,“您稍等,我这就去给您拿。”说着,他转身进了屋,不一会儿,就拿着一个鼓鼓囊囊的布袋子走了出来。“付书记,这里面有五十个鸡蛋,我怕路上颠簸撞坏了,还装了些米糠进去垫着,您拿好。”
付平接过沉甸甸的布袋子,递给身后的贺志强,然后笑着对王天明说道:“王老,这鸡蛋多少钱?我给您钱。”
“说啥钱呢!自家养的鸡,下的蛋,又不值几个钱!付书记您要是看得起我们,就拿着吃,不用给钱。”王天明连忙摆手说道。
“那怎么行?这鸡蛋也是您的劳动成果,哪能白拿您的呢?”付平说着,从口袋里掏出钱,递给王天明。
王天明说什么也不肯收,最后付平还是硬塞给了他,而且给的钱,比市场价还要高出一截。
贺志强见状,也想要买点鸡蛋,便凑了上去,说道:“王老,我也想买点鸡蛋,您看……”
还没等他说完,就被吴冲一把拉了回来,在他耳边小声说道:“你跟着瞎掺和啥?没看到付书记这是在照顾老人家吗?你跟着买,不是抢老人家生意吗?”
贺志强这才反应过来,连忙闭上了嘴,有些尴尬地站在一旁。
付平一行人向王天明和他的老伴儿告别后,离开了他们家。王天明夫妇站在坝子边上,看着他们远去的背影,不停地挥手。
“这几个当官的,还真是不一样哈!”王天明吧嗒吧嗒地抽着烟,对老伴儿说道,语气中带着几分感慨。
“不一样?有啥不一样?不都是一样的嘴上说得比唱得好听?”老妇人撇了撇嘴,有些不以为然地说道,“好不好,还得以后看。别到时候,又是光打雷,不下雨。”
王天明听了,有些不高兴地瞪了老伴儿一眼,“你这婆娘,咋说话呢?付书记一看就是个好官,人家能来咱们这穷乡僻壤,还帮咱们挑玉米杆子,这可不是装出来的!你这人,就是一天到晚,钻到钱眼里去了!”
“我钻到钱眼里?我还不是为了这个家?为了咱们的儿子孙子?”老妇人有些不服气地说道,“你以为我愿意守着这破房子,过这苦日子?还不是为了……”
“行了,行了,别说了,我知道你的辛苦。”王天明打断了老伴儿的话,语气软了下来,“我就是觉得,付书记这人,跟以前的那些当官的不一样,他……他更像是咱们老百姓自己的孩子。”
“哼,但愿吧。”老妇人嘴上虽然这么说,但心里却也对付平的举动感到一丝温暖。
王天明说着,伸手去拿放在地上的扁担,准备继续去地里挑玉米杆子。可他刚迈出两步,就被老伴儿拦住了。
“你干嘛去?”老妇人问道。
“去地里挑玉米杆子啊,还能干嘛去?”王天明有些不解地看着老伴儿。
“不去了,今天不去了。”老妇人说着,伸出手,向王天明要钱。
“要钱干嘛?”王天明更加疑惑了。
“付书记给的钱,给我。”老妇人说道。
王天明这才想起,付平刚才给他的那几十块钱,他连忙从口袋里掏出来,有些不舍地递给老伴儿。
“一天天的,就知道往钱眼里钻!”王天明嘴上虽然这么说,但心里却很清楚,老伴儿把钱收起来,是为了这个家,为了他们的儿子孙子。
老妇人接过钱,小心翼翼地打开腰间的一个布包,一层层地打开,然后把钱放进去,再小心点地包好,重新塞回腰间。她拍了拍鼓鼓囊囊的布包,脸上露出了满足的笑容。
王天明看着老伴儿的举动,无奈地摇了摇头,然后扛起扁担,走出了家门。
……
付平一行人离开王天明家后,继续在村子里转悠。他们一路上,经过了许多废弃的房屋,那些坍塌的土墙,断裂的房梁,像是一具具腐朽的尸体,静静地躺在那里,无声地诉说着岁月的无情和时代的变迁。它们就像是被时代抛弃的村社秩序的残骸,只让人依稀还能看到往日生活的痕迹,感受到曾经的热闹和繁华。
那些稍微有点积蓄的人家,都趁着国家有补贴政策的机会,把新房子盖到了村委会附近的路边,这个选择,倒是和芝麻山村的做法如出一辙。他们渴望靠近现代文明,渴望融入时代发展的潮流,渴望过上更加便捷、更加舒适的生活。
而那些留在山沟沟里的,大多是些老人、妇女和孩子。他们守着祖辈留下来的老房子,守着这片贫瘠的土地,日出而作,日落而息,过着简单而重复的生活。他们像是一群被遗忘的角落里的人,静静地等待着过年的时候,儿女们能够回家团聚,享受短暂的天伦之乐。
以前,农村的房屋大多是按照林盘结构布局的,五六户人家聚居在一起,形成一个小小的院落,彼此之间相互照应,相互扶持。但现在,这种传统的林盘结构已经被彻底打散了,只剩下孤零零的几户人家,隔着老远,彼此守望着,像是一群迷失在茫茫大海中的小船。
那些老房子,和住在里面的老人一样,都已垂垂老矣。墙体斑驳,屋顶漏雨,门窗破损,到处都透着一股腐朽的气息。它们就像是一群风烛残年的老人,静静地等待着命运的终结。
在他们走访的过程中,偶尔会遇到一群孩子,三五个结伴,在田间地头疯跑,他们的欢笑声和怪叫声,是这个寂静的山村里,仅有的一丝活力和希望。他们就像是一群顽强的小草,在贫瘠的土地上,努力地生长着,为这片荒凉的土地,增添了一抹生机。
付平一行人走了两个多小时,也仅仅只是走马观花地看了一个组的情况。但他们已经深刻地感受到了柳河村的贫困和落后,也感受到了村民们对美好生活的渴望。他知道,要改变柳河村的现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需要付出巨大的努力。
回到村委会,当疲惫的身体终于能够坐在椅子上休息的时候,当紧绷的肌肉终于能够得到放松的时候,不少人都发出了一声满足的呻吟。
村长孙德旺端着几个盘子走了进来,每个盘子里都放着一个剥了皮的脐橙,露出了里面饱满的果肉,晶莹剔透,像一颗颗珍珠,散发着诱人的清香。
“各位领导,我们村的脐橙很好吃!走累了,都尝尝吧!”孙德旺笑着说道。
袁云飞也跟着说道:“付书记、曹镇长、吴镇长,这脐橙确实不错,皮薄肉厚,汁多味甜,我每年都要来他们村弄点自己吃,也送点给朋友。”
付平拿起一个脐橙,掂了掂,说道:“这脐橙皮还真薄啊!”
吴冲早就等不及了,拿起一块脐橙就放进了嘴里,一边吃一边说道:“嗯!好吃!这脐橙真甜!”
付平也掰开一个脐橙,撕下一块果肉放进嘴里,轻轻一嚼,顿时感觉一股清甜的汁水在口中弥漫开来,酸甜适度,脆嫩化渣,味道确实不错。
“付书记,怎么样?还可以吧?”孙德旺一脸期待地问道。
“嗯,好吃!确实不错,回头我也来弄点回去。”付平笑着说道。
“要得,要得!付书记您要是喜欢,到时候我给您送去。”孙德旺高兴地说道,“现在还没完全熟透,等熟透了,味道更好!”
付平吃着脐橙,心里突然一动,一个念头在他脑海中闪过:这个脐橙,有没有可能成为柳河村脱贫致富的突破口?
“孙村长,咱们村里,种脐橙的人多吗?”付平问道。
“说多也多,说不多也不多。”孙德旺说道,“家家户户都种点,但是每家种得都不多,就够自己吃,也送点亲戚朋友。只有几户人家种得稍微多点,有一两亩果园,都是为了卖钱,不过也卖不了多少钱,勉强比种地强点。”他说着,叹了口气,“我们村,就是运气不好,好不容易有个拿得出手的脐橙,却推广不出去,真是可惜了!”
“为什么推广不出去?”付平问道。
袁云飞解释道:“付书记,之前镇上也想复制芝麻山村的模式,在全镇范围内看看每个村有啥特色产品,可以帮着推广一下。当时也看中了柳河村的脐橙,但是,脐橙树的栽培周期太长了,就算嫁接,也得一年才能挂果,再过一年才能到盛果期,这时间太长了,资金回笼慢,风险也大,所以就搁置了。”
付平点了点头,他明白袁云飞的意思。在农村搞产业,最怕的就是周期长,见效慢。农民们本来就缺资金,要是投入了,却迟迟看不到回报,那就会失去信心,甚至会造成更大的损失。
他暂时把这个想法压了下来,笑着对孙德旺说道:“办法总是会有的,慢慢来。孙村长,现在麻烦您说说你们村其他几个组的情况吧。”
孙德旺点了点头,便开始详细地介绍起柳河村其他几个组的情况,包括人口、土地、产业、收入等等,事无巨细,娓娓道来。
时间过得很快,不知不觉间,天色已晚,夕阳西下,暮色渐起。
付平合上笔记本,笑着对孙德旺说道:“今天真是辛苦孙村长了,跟我们说了这么多。”
“哪里哪里,付书记你们才是辛苦了,这一天,上坡下坎的,不容易啊!不如就在这儿吃个便饭再走吧?”孙德旺热情地挽留道。
付平摆了摆手,婉拒了孙德旺的邀请。“不了,孙村长,谢谢您的好意,我们这就回去了。今天时间也不早了,明天还得去其他村子看看。”他转头看向一直默默坐在一旁的孙咀村和八里村的村长,语气温和地说:“明天,就要辛苦两位了。”
两位村长等了一天,终于等到了明确的消息,顿时精神一振,连忙点头应道:“应该的,应该的,付书记,我们随时恭候。”他们原本的忐忑和焦急,此刻都化作了期待和兴奋。
不知疲倦的黑色奥迪,载着疲惫的一行人,带着一袋沉甸甸的土鸡蛋和几个清香的脐橙,缓缓离开了柳河村。水泥路蜿蜒伸向远方,在暮色中渐渐模糊,最后消失在夜色里。
三个村长站在柳河村村委会门口,目送着车子远去,直到尾灯也消失不见,才放下了挥动的手。夜风吹过,带来一丝凉意,也带来一丝淡淡的忧虑。
孙德旺从口袋里掏出皱巴巴的烟盒,抖出三支烟,分别递给刘根生和王长贵,自己也点燃了一支。烟雾缭绕,在昏暗的灯光下,像一团迷雾,笼罩着他们的心头。
“唉,付书记,还真是跟以前的领导不一样哈!”孙德旺吐出一口烟圈,感慨道。
“可不是嘛!”刘根生深有同感地点了点头,“你看他身边那个高秘书,以前多傲气一个人,现在也变得和和气气的,跟变了个人似的。”
“你们说……我们柳河村,有没有可能也变成芝麻山村那样?”王长贵望着远去的方向,眼中充满了期盼,语气中却带着一丝不确定。
“难哦!”孙德旺摇了摇头,语气中带着几分无奈,“芝麻山村那是运气好,碰上了付书记,又有戴书记帮衬着,这才发展起来的。我们柳河村,哪有那么好的命啊!”
一阵沉默之后,刘根生开口道:“行了,不说这些了。我得走了,回去准备准备,明天还得接待付书记呢。”
王长贵也点了点头,“嗯,我也得回去了,得安排一下明天的工作。”
“吃了饭再走吧?我婆娘做了红烧肉,味道还不错。”孙德旺挽留道。
“不了,不了,不吃了。家里还有事呢,等忙完了这几天,再来好好聚聚。”两人摆了摆手,转身朝外走去。
刚走出几步,两人突然停了下来,互相看了一眼,脸上都露出了尴尬的笑容。
“咋了?你们两个这是咋了?”孙德旺有些好奇地问道。
刘根生和王长贵扭过头,一脸无奈地看着孙德旺,“老孙,我们……我们的摩托车,还在镇上呢!早上来的时候,是搭你的车来的,这……这咋回去啊?”
孙德旺一听,顿时哈哈大笑起来,“哎呀,你们两个,真是糊涂了!这都几点了,还想着骑摩托车回去?这黑灯瞎火的,山路又不好走,多危险啊!行了,别走了,就在我家对付一宿吧。明天早上,我再送你们回去。”
刘根生和王长贵见孙德旺盛情邀请,也不好再推辞,只好答应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