会议终于结束了,原本熙熙攘攘围堵在村委会门口的人群就如同那涨潮后又迅速退去的海水一般,眨眼间便消失得无影无踪。然而,他们离去之后所遗留下来的痕迹却清晰可见——满地都是被随意丢弃的瓜子壳与烟头,这些垃圾在夕阳那柔和而温暖的余晖映照之下,竟泛出了星星点点的油光来,仿佛是给这片土地镶嵌上了一层不太协调的装饰。
就在这一片狼藉之中,有那么几位尚未走得太远的妇人正聚拢到一块儿,她们一个个都像是刚刚听完一场热闹大戏的麻雀似的,兴奋异常且叽叽喳喳个不停,嘴里不停地议论着方才会议上所说的那条“生不增,死不减”的政策。她们的声音此起彼伏、嘈杂喧闹,直听得人脑袋嗡嗡作响,好似要炸开锅一般。
只见其中一个身着碎花褂子的妇人一边用手使劲儿地挠着自己的头发,一边满脸疑惑地向身旁被唤作刘嫂子的女人问道:“刘嫂子呀,你快跟俺讲讲,这个‘生不增,死不减’到底是个啥意思嘛!俺咋感觉自己越听越是稀里糊涂的哟?”
“嗨,这还不好理解吗?村长早就讲清楚啦!往后啊,就算是人没了、老去了,属于他的那份东西也不会被收回去哟。家里的人直接继承就行了呀。哪怕这人去世了呢,这份资格还是会一直记在他们家名下的哦。就好比咱们祖上一代代传下来的那些土地一样,可以传给子孙后辈们接着享用呢。不过呢,”那位被称作刘嫂子的妇人,边说着话,边不停地挥动着双手比划起来,“生孩子可就没啥新鲜花样喽!不管你生多少个孩子,都不可能再额外多给你们家一份啦。都得等到以后老人家过世了之后,才能慢慢地按照规定往下分配呢。”
听到这里,另一个扎着红头绳的妇人忍不住插嘴说道:“那娶媳妇总该加点儿吧?这可是关乎传宗接代的大事儿,难道国家还能拦着不成?”她的语气里明显带着那么一点儿不服气的味道。
“哎呀呀,你到底在想些啥哟!连生孩子这事儿都没啥搞头啦,那娶媳妇又怎么能行呢?人家姑娘嫁到你们家来,如果连你的财产都分不到一星半点,那不就等于白白辛苦了一场吗?而且结婚之后怎么可能会没有孩子呢?等到那个时候,因为这件事情,你们家里恐怕非得闹个天翻地覆不可!”刘嫂子一边说着,一边撇了撇嘴,脸上露出一副“你这人怎么如此不明事理”的表情。
“别瞎说!这可不是什么一锤子的买卖啊!按照这个政策来看,以后人要是死了,这分配的名额倒是还能够保留下来。可要是生了娃娃,却还是分不到应有的那份,这算哪门子道理嘛!”那位穿着碎花褂子的妇人猛地一拍自己的大腿,她的声音瞬间拔高了足足八度,仿佛要把心中的不满和愤怒全都喊出来似的。
“说是这么说的唦,村长不是都已经给咱们讲得明明白白了嘛!这可是镇上下来的政策呢,想来也是经过深思熟虑、从长计议之后才做出来的决定啊。咱就别去瞎琢磨啦,毕竟咱只是普通老百姓,把自家的小日子过得红红火火的就成,想太多也没啥用呀!”那个身穿蓝色粗布衣裳的妇人终于开了口,她之前一直安静地坐在角落里,未曾发一言。
这时,红头绳妇人将目光转向了那位始终沉默不语的矮胖妇人——许嫂子,好奇地追问道:“许嫂子,您怎么一直闷不作声的嘞?我可听说您家大牛马上就要娶媳妇啦,难道您一点儿都不操心您那还没过门儿的儿媳妇吗?”众人闻言,也纷纷将视线投向了许嫂子,期待着她能给出回应。
这位许嫂子,全名叫做许桂花,那可是村子里赫赫有名的人物,以其过人的精明而广为人知。她的个头着实不算高挑,身材略显矮胖敦实,犹如一只圆滚滚的冬瓜。尤其是那双小小的眼睛,仿佛两颗黑豆子一般,整天都滴溜溜地转动个不停,似乎无时无刻不在算计着些什么,透露出一股让人难以忽视的精明劲头儿。
此时此刻,许桂花正看似漫不经心地倾听着几位妇人叽叽喳喳的议论声,但实际上,她的心早就飞到九霄云外去了,脑子里正在飞快地盘算着属于她自己的那些小心思、小算盘呢。
只听见她嘴里嘟囔着:“哎呀呀,我操这份闲心干啥哟,常言道‘儿孙自有儿孙福’嘛。我不过就是一个风烛残年的老婆子罢了,哪里还有精力和能耐去管那么多闲事哟!”话虽如此,可她的目光却时不时地朝着村委会的办公室方向偷偷瞟去,眼神闪烁不定,不知道究竟在打什么主意。
就在这时,许桂花冷不丁地一拍自己的脑门,好像突然之间想到了什么至关重要的事情似的,嘴里嚷嚷道:“哎哟喂,瞧我这记性!我把要紧的东西给落下啦,得赶紧回去取一下才行呐!”说罢,她也不等其他几位妇人反应过来,便转过身急匆匆地往回走去。
见此情形,那几位妇人不由得齐声呼喊起来:“哎,许嫂子,您到底落下啥宝贝东西啦?要不咱们一块儿等一等您呗!”然而,许桂花头也不回,脚下生风般越走越快,眨眼间就消失在了众人的视线之中。
“不用不用,你们先回,我马上就来!”许桂花头也不回地摆摆手,脚下的步子迈得飞快,哪里还有刚才那副慢吞吞的样子。
许桂花心里跟明镜似的,她才不是落了什么东西,她是想回去找村长王大虎说道说道。她家大牛年底就要结婚了,媳妇是隔壁村的,人长得俊,屁股也大,一看就是个好生养的。这要是结了婚,明年再给她生个大胖孙子,按照这个“生不增,死不减”的政策,她那还没影的孙子岂不是分不到村里的好处了?这怎么能行?她许桂花可不是吃素的,这种亏她可不能吃!
王大虎正坐在办公室里,收拾着会议材料。经过一上午的会议,他的嗓子都快冒烟了。他端起桌上的搪瓷茶缸,咕嘟咕嘟灌了几口凉茶,这才感觉舒服了些。
这时,办公室的门“吱呀”一声开了,许桂花那张圆圆的脸出现在门口。“村长,你还冇走啊?”许桂花笑眯眯地走了进来,手里还拿着一个绣着牡丹花的布袋子。
“哦,是桂花婶啊,有事吗?”王大虎抬头一看,原来是许桂花,他放下手中的茶缸,问道。
“村长,我问你个事哈,你莫怪我多嘴。就是你说的那个,那个什么成员资格认定,最后定名单是在啥时候啊,是好多长时间搞完嘛?”许桂花走到王大虎的办公桌前,把布袋子往桌子上一放,眼睛却盯着王大虎,想从他脸上看出点什么来。
“哦,这个啊,按照我们计划滴时间,要在半个月内结束。咋了,桂花婶,你有啥想法?”王大虎一边说着,一边拿起桌上的文件,准备继续整理。
“半个月?这么快啊?”许桂花心里一惊,这可比她预想的要快多了。“那,那要是这半个月里,屋里有伢出生了,这,这咋算呢?”
王大虎一听,心里就明白了七八分。这许桂花,肯定是为她那还没出生的孙子来探口风了。“桂花婶啊,你家大牛不是还没结婚嘛,这八字还没一撇呢,你就想着孙子的事了?”
“这不是快了嘛,年底就结婚。我这当奶奶的,不得提前打算打算?再说了,这政策变得这么快,谁知道以后会咋样啊?”许桂花陪着笑脸说道。
“按照规定,这成员资格是以会议召开那天的户籍情况为准的。也就是说,只有在那天之前出生的人,才能算作村集体经济组织的成员。”王大虎耐心地解释道。
“那,那这半个月里出生的伢呢?就差这么几天,也太亏了吧?”许桂花还是不死心。
“规定就是规定,我们也得按规定办事啊。”王大虎说道。
“村长,你再给想想办法噻,你看,我家大牛就快结婚了,这媳妇也快进门了,要是肚子里有了伢,总不能让人家空着手进门吧?再说了,这可是你王大虎的亲侄孙,你忍心看着他以后分不到村里的好处?”许桂花开始打起了感情牌。
王大虎一听,乐了,这许桂花,还真是会说话,连亲戚关系都搬出来了。不过,她说的也有道理,这事要是处理不好,还真容易引起矛盾。“桂花婶,你先别急。这样吧,你让大牛媳妇先把户口迁过来,登记在册。至于孩子嘛,等生下来再说,到时候我再跟镇上反映反映,看看能不能想想办法。”
“村长,你可真是个大好人啊!我就知道你不会不管我们的。”许桂花一听有戏,顿时眉开眼笑,连声感谢。
“行了,桂花婶,你先回去吧,这事我会放在心上的。”王大虎摆摆手说道。
“好嘞,好嘞,那我先回去了,村长你忙着。”许桂花说着,拿起桌上的布袋子,转身就要走。
“哎,桂花婶,你这拿的什么啊?”王大虎叫住了她。
“哦,这个啊,是我自己种的几节儿新鲜藕,特意给你拿来尝尝鲜的。”许桂花说着,把布袋子打开,露出里面几段白白胖胖的莲藕。
“你这,太客气了,拿回去自己吃吧。”王大虎推辞道。
“哎呀,村长,你就收下吧,也不是啥值钱的东西。再说了,你为我们村的事情操碎了心,吃点新鲜藕,润润嗓子也是应该的。”许桂花硬是把布袋子塞到了王大虎的手里。
王大虎拗不过她,只好收下了。“那行,那我就收下了。你回去跟大牛说,让他好好准备婚礼,到时候我一定去喝喜酒。”
“好嘞,好嘞,那我就先回去了。”许桂花高高兴兴地走了。
送走了许桂花,王大虎回到办公桌前,继续整理着手中的文件,心中思绪万千。这“生不增,死不减”的政策,才刚刚开始实施,就已经遇到了这么多问题,以后的麻烦事恐怕还多着呢。
就在这时,办公室的门又被敲响了。“请进!”王大虎喊道。
门开了,一个妇人探头探脑地走了进来。“村长,我能进来吗?”
王大虎一看,是村里的张寡妇。“哦,是你啊,进来吧,有啥事?”
“村长,我,我想问问,我这种情况能不能申请把户口迁回来啊?”张寡妇嗫嚅着说道。
“你不是早就把户口迁到城里去了吗?怎么又想迁回来了?”王大虎问道。
“这不是,这不是听说村里要搞产权改革嘛,我想着,能不能把户口迁回来,也分点好处。”张寡妇不好意思地说道。
“你这消息还挺灵通的嘛。”王大虎笑了笑,“按理说,你这种情况是不符合规定的,不过,你真要是有困难,可以先写个申请,我帮你问问镇上。”
“真的?那太谢谢你了,村长!”张寡妇一听,顿时喜出望外。
“先别谢我,成不成还不知道呢。”王大虎说道,“你先把申请写好,交给我,我帮你看看。”
“好嘞,好嘞,我马上就写,马上就写!”张寡妇连连点头,转身就要出去。
“哎,等等!”王大虎叫住了她,“你来就来吧,还带什么东西啊?”
张寡妇手里拎着一个篮子,篮子上盖着一块蓝布。“没,没什么,就是一点自家做的豆腐,给村长你尝尝。”
王大虎看着张寡妇,又看了看那个篮子,无奈地摇了摇头。“行了,我知道了,你先回去吧。”
“好嘞,好嘞,村长你忙着。”张寡妇把篮子放在了王大虎的办公桌上,然后转身走了。
张寡妇走后没多久,又有一个妇人找上了门来。“村长,我听说村里要招上门女婿,你看我家那闺女怎么样?”
“村长,我家儿子虽然在外地工作,但户口还在村里,这次成员认定,他应该算一个吧?”
……
一个下午,王大虎的办公室就没消停过,来来往往的都是村里的妇人,她们各有各的理由,各有各的诉求,但目的只有一个,那就是为自己,为自己的家人,争取更多的利益。
王大虎使出了浑身解数,见招拆招,软硬兼施,总算是把这些妇人都给打发走了。送走了最后一个妇人,王大虎长长地舒了一口气,感觉比干了一天的农活还要累。他看了看表,已经是傍晚时分了。
王大虎拿起电话,拨通了付平的号码。“喂,付书记,是我,大虎啊。”
“哦,大虎哥啊,有事吗?”电话那头传来了付平的声音。
“付书记,芝麻山村这边的情况,我得跟您汇报一下。今天下午,村里的那些妇人,都快把我的办公室给挤爆了!”王大虎开始向付平汇报情况,“各种奇葩的理由都有,什么给未出生的孩子要名额的,什么要把户口迁回来的,还有要招上门女婿的,还有那些常年在外地工作的,也想回来分一杯羹的……反正就是八仙过海,各显神通啊!”
“哈哈,我就知道会是这样。”付平在电话那头笑了起来,“这些情况,我们之前都已经预料到了。你处理得怎么样?”
“还能怎么样?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呗!”王大虎说道,“对那些确实有困难的,我就让他们先登记上,然后再跟镇上反映;对那些明显是无理取闹的,我就直接拒绝了。不过,我也留了点口子,没把话说死,免得他们闹得太厉害。”
“嗯,你这个办法好,既坚持了原则,又兼顾了人情,还留有余地。农村工作,就是要这样,‘漫天要价,落地还钱’嘛!”付平赞许道,“对了,你估计什么时候能把第一步的人员名单确定下来?”
“按照目前的情况来看,我估计还要两个半月左右。那些符合条件的,倒是好说,但那些有争议的,就麻烦了,估计得花不少时间。”王大虎说道,“不过您放心,我这边会抓紧时间,争取尽快完成。”
“好,我相信你。”付平说道,“大事情我冇得你那么有水平,但是村上滴事,你放心,我绝对给你搞好!”
“能把村上这档子事弄好,就已经蛮有水平了!”付平再次肯定了王大虎的能力,“行了,你忙吧,有啥情况随时跟我联系。”
“好嘞,付书记,您也早点休息。”王大虎挂断了电话,心里踏实了许多。
他走到窗前,看着外面已经暗下来的天色,心中感慨万千。这“生不增,死不减”的政策,就像一块石头扔进了平静的湖水里,激起了层层涟漪。这涟漪会扩散到哪里,会产生什么样的影响,现在还不得而知。但他相信,只要有付书记的领导,有镇上各个部门的支持,有他王大虎的努力,芝麻山村的产权制度改革一定能够顺利推进,芝麻山村的未来,一定会更加美好!
王大虎回到办公桌前,拿出一张白纸,开始起草村集体经济组织成员资格认定办法的正式文件。他知道,这只是一个开始,未来的路还很长,还会有更多的挑战和困难等着他。但他已经做好了准备,他要像一个真正的战士一样,去迎接这些挑战,去战胜这些困难,去守护芝麻山村的未来!
夜幕降临,芝麻山村渐渐安静下来,只有几点灯火在黑暗中闪烁。王大虎办公室的灯,一直亮到了深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