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钱,全名钱立诚,二十五六岁岁刚冒头,顶着个农业经济方向的研究生头衔,算是资深研究员的预备役。他来到柳河村差不多一个星期了,他大多窝在村委会给他安排的那个独立办公室里。
这办公室,说好听点是独立,说实在点,就是村委会大院角落里一间朝北的小偏房,以前大概是堆放农具或者兼做临时仓库用的。
面积不大,十来个平方,墙壁是很多年前刷的白灰,有些地方已经泛黄起皮,露出底下斑驳的砖色。地上是水泥地,扫得倒是挺干净,就是边边角角总有些顽固的灰尘。
村里给配了一张掉了漆的深棕色木头办公桌,桌面还算平整,但边角有些磕碰的痕迹。桌子后面是一把同样色系的木椅子,坐上去会发出轻微的“咯吱”声。靠墙立着一个半旧不新的铁皮文件柜,里面空空如也。
唯一显得有点“专家”气派的,是桌子旁边新添的一个简易书架,上面整齐地摆放着十几本钱立诚带来的专业书籍——封面大多是英文或者带着复杂图表的中文,诸如《现代果树栽培生理学》、《农业项目评估与管理》、《区域经济发展模型研究》之类,跟这间屋子的整体风格显得有些格格不入。桌上还放着一个崭新的、印着大红牡丹图案的暖水瓶,里面总是灌满了热水,这是村支书刘根生特意嘱咐人每天给准备的。
窗户不大,糊着一层半透明的塑料布,挡风但不怎么透亮。从窗户往外看,能瞧见村委会院子的一角,还有远处几户人家的屋顶和歪歪扭扭的烟囱。空气里总飘着一股混合的味道,有泥土被翻晒过的腥气,有牲口粪便发酵的微酸,偶尔还夹杂着谁家炒菜的油烟味。
钱立诚此刻正坐在那张会咯吱响的木椅子上,低头看着一份柳河村的土壤成分初步分析报告。这是他托曹教授的关系,从县农业技术推广站要来的资料。
他穿着一件灰蓝色的薄冲锋衣,里面是件干净的白衬衫,领口扣得整整齐齐。下身是条卡其色的休闲裤,脚上一双半旧的户外徒步鞋,鞋面沾了些干涸的泥点。他的头发不长,打理得很整齐,戴着一副无框眼镜,镜片后的眼神专注而平静。
对于“驻村专家”这个新身份,他还在适应。这种被一群淳朴但或许并不真正理解他专业价值的人小心翼翼地对待的感觉,有点微妙。
一方面,他感受到了村里自上而下的尊重,从村支书到普通村民,见到他都会客气地喊一声“钱专家”或者“钱老师”,这让他觉得自己的工作至少在形式上是被重视的;另一方面,他又隐隐觉得这种尊重背后,更多的是对“上面派来的人”的敬畏,以及对“能带来钱”的期盼,跟他具体要做什么、能做什么,关系似乎并不那么直接。
他不喜欢被过度客套,也不习惯成为众人目光的焦点,但眼下,他似乎只能先接受这种设定。柳河村的初步印象?不算坏。至少,这里的人们眼神里还带着一种未被过度商业化的质朴,这里的山水也确实有几分潜力。
村支书刘根生这几天没少往他这小屋门口溜达。五十多岁的老爷子,脸膛被太阳晒得像块紫红色的老树皮,额头和眼角的皱纹深得能夹住蚊子。一双长满老茧的手,指甲缝里总是黑乎乎的。他是那种典型的北方农村基层干部,嗓门大,说话直,可能一辈子也没离开过这片土地。他对钱立诚嘴里的那些“土壤改良”、“生态循环”、“产业链延伸”之类的词儿,大概只懂个字面意思,但这不妨碍他对这位年轻专家表现出十二分的热情和尊敬。
他知道,这是上面请来的“财神爷”,是能帮村子拔穷根的“能人”。所以他每天都要过来问问:“钱专家,住得还习惯不?”“钱专家,晌午想吃点啥?我让你家嫂子给做。”“钱专家,有啥需要尽管开口,别客气!”问完了,又不知道该说啥,搓着手嘿嘿笑两声,在门口站一会儿,才转身离开。钱立诚能感觉到他那种想靠近、想了解,又怕说错话、怕打扰的局促。
村里其他干部,比如那个看起来精明一些的村会计,还有管妇女工作的副主任,对钱立诚的态度也基本是跟着刘根生走,客客气气,但保持着一定的距离。他们似乎都在等着看,这位戴眼镜的年轻人,到底能给柳河村带来什么不一样的东西。
上午九点多,钱立诚刚把那份土壤报告的关键数据抄录到自己的硬壳笔记本上,办公室的门被轻轻敲响了。
“请进。”钱立诚抬起头。
门被推开一条缝,探进来一个年轻的脑袋,是村委会那个叫小李的干事,二十出头,高中毕业没考上大学,留在村里帮忙,平时负责跑跑腿、打打杂,见了谁都笑呵呵的。
“钱专家,”小李扶着门框,语气很恭敬,带着点小心翼翼,“村长让我过来跟您说一声,镇上的袁书记到了,请您现在去会议室开个会,说是要具体讨论一下果园项目落地的事儿。”
“好,我知道了。”钱立诚合上笔记本,站起身,“谢谢你啊,小李。我马上过去。”
他拿起桌上一个半旧的牛皮纸文件夹,里面装着他这几天整理的关于柳河村气候、水文、土壤条件的初步调研笔记,还有几份他从网上下载打印的关于不同果树品种适宜性的通用技术方案。又把那个硬壳笔记本和一支黑色签字笔也夹在文件夹里。他走到墙边挂着的一面小圆镜前,稍微整理了一下冲锋衣的领子,确保衬衫领没歪,这才推门走了出去。
从小偏房到村委会正房的会议室,需要穿过一个不大的院子。院子是土地,被来来往往的脚步踩得很结实。墙根下堆着一些杂物,几辆落满灰尘的二八大杠自行车歪斜地靠着,还有一辆看起来有些年头的嘉陵摩托车,油箱上贴着一张快要掉落的“福”字。靠近门口的地方,有几个村民模样的老人正蹲在墙根下晒太阳,一边抽着旱烟,一边低声聊着天。看到钱立诚走过,他们的目光齐刷刷地投了过来,眼神里有好奇,有打量,倒没什么恶意。钱立诚冲他们微微点了点头,算是打过招呼,然后跟着小李快步走进了正房。
村委会的会议室就在进门左手第一间。推开那扇同样掉了漆的木门,一股混杂着烟草、茶水和人气的味道扑面而来。
屋子不大,也就二十来个平方。正中间摆着一张长方形的会议桌,桌面是那种老式的枣红色油漆,上面有不少划痕和水杯烫出的白色印记。桌子周围摆着七八把颜色、款式各不相同的椅子,有木头的,有塑料的,还有两把是带扶手的仿皮沙发椅,皮面已经有些开裂。墙上挂着一面鲜红的党旗,旗帜下面是一行用毛笔写的、镶在玻璃镜框里的“为人民服务”大字。另一面墙上则贴着几张宣传画,内容大概是关于计划生育或者森林防火的,颜色已经有些发黄。
屋里已经坐了几个人。刘根生坐在靠门边的一个位置上,看到钱立诚进来,立刻站了起来。主位旁边,一个穿着深灰色夹克衫,头发梳得一丝不苟,脸上带着极其热情的笑容,快步迎了上来,主动伸出了手。
“快请坐,请坐!”袁云飞不由分说地拉着钱立诚的胳膊,就把他往长条桌上首那个空着的、看起来像是主位的位置让,“今天你可是主角!咱们这个会,主要就是听你的意见。这个位置,必须你来坐!”
“哎,袁书记,这不合适,我坐旁边就行。”钱立诚本能地想往旁边一个普通椅子上坐。他不太习惯这种场合下的突出位置。
“欸!怎么不合适?”袁云飞手上的力道不减,半按着他肩膀,“钱专家,你别跟我们客气!我们请你来,就是把我们镇、我们村的未来交到你这样的专家手上。让你坐主位,听你讲,这是应该的!刘村长,你说我说的对不对?”他扭头看向旁边的刘根生。
刘根生正咧着嘴笑,脸上的褶子都挤在了一起,连声附和:“对对对!袁书记说得太对了!钱专家,您就坐这儿,坐这儿!我们都听您的!”他一边说,一边还用手比划着,示意钱立诚不要推辞。
桌子旁还坐着另外几个人。一个是看起来文质彬彬、戴着眼镜的年轻人,正拿着笔记本和笔,大概是镇上跟着袁云飞一起来做记录的工作人员。另外两三位是村里的干部,钱立诚有点印象,好像是村会计和副主任,他们也都纷纷站起来,冲着钱立诚点头微笑,眼神里充满了期待和一种近乎仰视的尊敬。
推辞不过,钱立诚只好在那张略显宽大的主位椅子上坐了下来。椅子是仿皮的,坐垫还算厚实。他把文件夹和笔记本放在面前的桌上。桌上已经给他倒好了一杯热气腾腾的茶水,用的是那种带盖子的白色搪瓷杯,杯身上印着褪色的“柳河村委会”字样。
看到钱立诚坐定,其他人也纷纷落座。袁云飞在他旁边的位置坐下,脸上依旧挂着热情的笑容。
“好了,同志们,人都到齐了。”袁云飞清了清嗓子,目光扫视了一圈,然后很干脆地摆了摆手,“咱们就不绕圈子,不说那些虚头巴脑的客套话了。在座的都是自己人,时间都宝贵,咱们直接进入正题。”
他这开场白,倒是让钱立诚心里稍微舒服了点。他原本还有点担心会陷入那种冗长而空洞的互相吹捧中去。
“今天请钱专家过来,也请村里的几位主要干部都到场,核心议题就一个:咱们柳河村那个千亩现代果树产业园的项目,怎么尽快、有效地落地!”袁云飞的语速很快,显得精力充沛,“这个项目,从县里到镇里,再到咱们村,都是今年工作的重中之重,是关系到柳河村能不能彻底甩掉贫困帽子、实现跨越式发展的大事。大家务必高度重视。”
他稍微停顿了一下,转向刘根生:“刘村长,你先简单给大家通报一下,关于项目规划区那片土地,前期跟村民沟通摸底的情况怎么样了?大概是个什么反映?”
刘根生显然是有所准备,他从上衣口袋里掏出几张叠得整整齐齐的、写满了字的信纸,稍微展开看了看,然后用他那带着浓重地方口音的普通话汇报道:“袁书记,钱专家,各位领导。这几天,我们村两委班子成员,还有几个党员代表,分头下到各家各户去摸底了。总的来说呢,大部分村民对搞这个果园项目是支持的,都盼着能过上好日子。但是呢……”他顿了顿,语气稍微低沉了一些,“也有不少顾虑。主要就是担心这个土地流转出去以后,补偿标准怎么样?是一次性给钱,还是每年有分红?还有就是,有些人自家地里种着不少老果树,都是多少年的心血,现在要统一规划,这些树咋办?能不能移走?移走了给不给补偿?这些问题,问的人比较多,大家心里没底。”
袁云飞耐心地听完,点了点头,脸上没什么表情变化,似乎对这种情况早有预料。他转过头,目光落在钱立诚身上。
“好,老刘反映的这些情况,很真实,也很关键。”袁云飞的语气变得严肃起来,“钱专家,今天请你来,我们想重点听听你这位专业人士的意见。核心就是两个层面的问题。”
他伸出两根手指:“第一,就是刚才老刘提到的,怎么解决好征地和原有作物处置过程中的这些矛盾和顾虑。这块工作,主体责任肯定在村里和我们镇政府,要去落实政策,去做群众工作。但是,这里面也涉及到科学方法的问题。比如,补偿方案怎么制定才更合理、更能让老百姓接受?怎么在执行过程中减少阻力,提高效率?我们不希望好事办成了坏事,因为前期工作没做到位,引发群众的不满甚至是对立。”
“第二,也是更重要的,”袁云飞身体微微前倾,看着钱立诚,语气加重了几分,“就是项目本身的科学规划和后续的种植管理。这是你的专业领域,我们都是外行,必须完全依靠你。我们最关心的是,”他顿了顿,似乎在斟酌词语,“怎么从一开始就把这个果园的底子打好?布局要怎么设计才最合理?选什么品种?技术怎么跟上?怎么最大程度地利用好柳河村现有的自然条件,同时又能保证投入产出比最高?我们希望这个项目不光是建起来,更要能长期、稳定地产生效益。说白了,就是要避免拍脑袋决策,避免将来走弯路、搞返工,得从长计议,对得起投入,更要对得起老百姓的期望。”
听着袁云飞这番话,钱立诚原本对这种基层会议可能流于形式的顾虑,消散了不少。这位袁书记,说话直接,问题抓得也很准,没有回避矛盾,而且明确提出了“保障百姓利益”、“提高效率”、“科学规划”、“长远效益”这些关键点。这让钱立诚内心对他产生了一丝认同感。“看来,不能一竿子打翻一船人,”他暗想,“基层干部里,确实还是有思路清晰、想干实事的。这种务实的风格,比那些空话套话强多了。”
他定了定神,打开面前的硬壳笔记本,拿起笔。
“袁书记、刘村长,还有各位村里的干部,”钱立诚开口,声音平静而清晰,带着一种学者特有的条理感,“刚才袁书记提到的这两个核心问题,确实是咱们这个果园项目能否成功的关键所在。我完全赞同您的判断。”他先是表达了认可,这是建立有效沟通的第一步。
“关于第一个问题,如何提高村民的配合度,保障他们的切身利益,减少征地和作物处置过程中的阻力,”钱立诚抬起头,目光平和地扫视了一下在座的人,“我认为,核心原则应该是八个字:‘公开透明,合理补偿’。”
他稍微停顿,让大家消化一下,然后继续说道:“基于这个原则,我初步设想了几个可以考虑的方向。第一,制定一套尽可能详细、公平的补贴和补偿制度。这不仅包括土地流转的费用——是一次性补偿还是按年支付,或者是‘保底+分红’的模式,都需要仔细测算和论证。更重要的是,对于村民现有的、需要统一处理或移栽的果树,要根据树龄、品种、挂果情况等因素,制定出明确的、可量化的补偿标准。甚至可以考虑,将一部分补偿折算成未来果园项目的股份或者优先获得收益分红的权利,让村民从单纯的‘失地者’,转变为项目的‘参与者’和‘受益者’。”
“第二,”他用笔尖在笔记本上点了一下,“我建议要尽快成立一个由镇、村干部以及村民代表,甚至可以吸收我这样的技术人员参加的‘项目协调工作小组’。这个小组的主要职责,就是专门负责处理在征地、清表、移栽过程中可能出现的各种预想不到的特殊情况和矛盾纠纷。要有一个快速反应和解决问题的机制,不能让小问题拖成大麻烦。”
“第三,关于未来的收益分配方案,我的建议是,在条件允许的情况下,应该尽早地、尽可能清晰地向全体村民进行沟通和公示。要用算账对比的方式,让他们看到参与这个项目,相比于过去单打独斗,能带来哪些实实在在的长远好处。预期明确了,信心才能建立起来。”
说完这几点,他话锋一转,谈到了第二个核心问题:“至于袁书记刚才强调的科学规划和布局问题,这更是我们工作的重中之重,直接关系到项目未来的成败和可持续性。根据我这几天对柳河村初步的了解,以及现有的资料分析,我认为在规划阶段,至少需要重点考虑以下几个方面:”
他一边说,一边用笔在笔记本上简单地勾勒着示意图。
“首先是灌溉系统。”他指着笔记本,“柳河村东部那片规划区域,地势有起伏,目前看,天然水源分布不均。我们必须在规划阶段,就预先设计好整个园区的灌溉网络。是修建小型蓄水池、提灌站,还是铺设覆盖到主要地块的输水管道,甚至考虑滴灌、喷灌等节水技术,都需要根据地形、水源状况和投入预算,进行详细的勘测和设计。绝不能等到树都栽下去了,才发现浇水是问题。”
“其次是土壤改良。”他继续道,“从初步资料看,规划区内大部分是坡地和荒地,土壤肥力普遍不高,有些地方可能还偏酸性或碱性。我建议,在确定种植方案后、正式移栽果苗之前,至少要提前一到两个月,对所有地块进行一次深翻。同时,要发动村民,或者有组织地收集人畜粪便、农作物秸秆等有机物料,进行科学的堆积和沤肥处理,用这些农家肥来改良土壤结构,培肥地力。这是保证果树能够健康生长的基础。”
“第三是种植区的科学划分。”钱立诚解释道,“不能简单地搞‘大一统’。要根据每个地块具体的坡度、朝向(向阳还是背阴)、土壤的酸碱度和肥力状况,甚至是局部小气候的差异,来选择最适宜种植的果树品种。比如,向阳的缓坡地可能适合种苹果、桃子,而一些相对冷凉、湿润的沟谷地带,可能更适合种梨或者别的。这样分区种植,精细管理,才能最大限度地发挥土地潜力,提高果品的质量和产量。”
“最后一点,也是非常容易被忽视但却至关重要的,就是园区内部的道路交通规划。”他加重了语气,“必须在栽树之前,就规划并修建好满足基本作业需求的园区道路。这个道路不仅要考虑方便人员行走,更要考虑将来小型农用机械(比如旋耕机、打药车)、采摘运输车辆能够顺利通行。路要修多宽?什么路面?转弯半径多少?这些都要提前想好。如果等果树长大、枝繁叶茂了再来修路,不仅施工困难,容易损伤树木,而且成本也会大大增加。”
钱立诚这一番话,说得条理清晰,逻辑严谨。虽然也用了一些诸如“涵洞”、“沤肥”、“酸碱度”、“作业道路”之类的专业词汇,但都解释得比较到位,在座的村干部们基本都能听明白。更重要的是,他提出的这些建议,不仅技术上听起来很“高明”,而且处处都紧密结合着袁云飞之前提出的那两个核心关切——既考虑了如何争取民心、保障利益,又强调了如何科学规划、避免返工,显示出一种理论与实践相结合的综合考量能力。
他话音刚落,会议室里安静了几秒钟。
随后,刘根生率先打破了沉默,他猛地一拍大腿,黝黑的脸上露出了既惊讶又信服的表情:“哎呀!钱专家!你这……你这说得太对了!太周全了!比我们自个儿瞎琢磨可强太多了!尤其是那个啥……那个路!还有那个分区种!以前我们光想着把树栽上就行,还真没往这深处想过!听你这么一说,真是这么个理儿!”他的语气里充满了毫不掩饰的赞赏和一种“找到高人”的兴奋。
旁边坐着的那个村会计,也跟着连连点头:“是啊是啊,钱专家考虑得就是细致。特别是那个补偿方案,跟以后分红挂钩这个想法,我看就很好。光给眼前这点钱,有些人可能还不满足,但要是能看到长远的好处,那积极性肯定就不一样了。”
就连一直表情严肃、认真记录的袁云飞,此刻也露出了满意的笑容。他看向钱立诚的目光中,多了几分真正的认可和倚重。“好!非常好!”他点点头,“钱专家的这几点建议,很专业,很具体,也很有操作性。我看,我们接下来的工作,就应该围绕着这几个方面来深入研究和落实。”
他身体再次前倾,目光在众人脸上一一扫过,最后停留在刘根生脸上:“那我看,咱们就一项一项来。当前最迫切,也是直接关系到咱们第一步征地工作能不能顺利启动的,就是刚才老刘你提到的,那个村民原有果树的移栽和补偿问题。”
袁云飞把讨论的焦点迅速引向了最具体、最现实的操作层面:“我了解,咱们柳河村不少人家,房前屋后、自留地里,都种着几棵甚至十几棵果树,不少都是多少年的老树了,像什么老国光苹果、笨梨、核桃树之类的,长了好些年,投入了不少心血,平时也能摘点果子卖点零花钱,多少有点感情,也有一定的经济价值。现在要搞统一规划,要把这些零散的树都集中起来,或者移栽到新的园区里去,这个补偿标准到底怎么定?是按树的品种、粗细、年龄给一次性现金补偿?还是像钱专家刚才提议的,可以折算成未来果园的股份或者收益?这个标准必须尽快拿出来,而且要公平合理,让大多数人能接受。否则,光这一项,就可能卡住我们整个项目的进度。”
袁云飞的话音落下,会议室里的气氛立刻从刚才听取专家意见的相对安静,转向了有些热烈的讨论。大家的目光再次聚焦,开始围绕着“移栽补偿”这个具体得不能再具体的问题打转。
刘根生掏出他的小本子,开始念叨着村里大概有多少棵什么品种的老树,树龄大多在多少年,往年大概能产多少果子等等。其他村干部也开始七嘴八舌地发表意见,有的说按树的直径算钱比较公平,有的说得考虑品种和挂果量,还有人担心移栽的成活率问题……记录员的笔在本子上快速地移动着,记录下这些纷杂但却真实的意见和问题。
会议,终于从宏观的战略层面,进入到了具体而微的战术执行阶段。而第一个需要攻克的堡垒,就是如何妥善处理好那些承载着村民多年心血和部分生计的老果树。这个问题解决不好,后面的宏伟蓝图,可能就真的只是纸上谈兵。钱立诚静静地听着,偶尔在笔记本上记下几个关键词,他知道,真正的挑战,现在才刚刚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