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20章 “人情”与“天平”
微龙唐2025-09-09 09:525,011

  第一批干部轮岗交流的正式红头文件,犹如一颗重磅炸弹,在江州省委大院里引发了轩然大波。这颗炸弹的威力之大,远非外界所能想象,它在平静的湖面下掀起了惊涛骇浪,暗流涌动。

  文件下发的那个下午,阳光透过窗户洒在省政府办公厅秘书六处的办公室里,然而这明亮的光线却无法掩盖住周源心中的阴霾。周源,这位省政府办公厅秘书六处的处长,此刻正满脸怒容地径直闯入了付平的办公室。

  周源与付平之间有着特殊的关系,他们不仅是同事,更是大学时代的校友,周源比付平高两届,是他的师兄。多年来,两人的关系一直颇为融洽,彼此之间相互照应。

  然而,今天的周源却完全失去了往日的风度。他冲进付平的办公室时,脸上的表情异常复杂,交织着焦急、愤怒和一种深深的无奈。他手中紧握着一份文件,仿佛那是他所有情绪的宣泄口。

  “付平,我叫你一声师弟,你就是这么对师兄的?”周源的声音虽然压得很低,但其中的怒意却如火山一般喷涌而出,每个字都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充满了怨恨和失望。

  付平缓缓地抬起头,目光落在了文件上用红圈圈出的那个名字——乔思远。这个名字对于他来说并不陌生,因为乔思远是秘书六处的一位副处长,而且还是这次南州赴云州轮岗名单中的一员。

  “周处,请坐。”付平站起身来,微笑着对周源说道。他走到门口,轻轻地关上了办公室的门,然后转身走到饮水机前,为周源倒了一杯水。

  “周处,您先消消气,有什么事情咱们慢慢说。”付平将水杯递给周源,然后在他对面的沙发上坐了下来。

  周源接过水杯,却并没有像往常一样礼貌地表示感谢。他一屁股坐在沙发上,端起水杯,“咕嘟咕嘟”地一饮而尽。

  “我能没火气吗?”周源把空杯子重重地放在茶几上,“思远可是我一手带出来的兵啊!他可是六处最能写、最能扛事的笔杆子!省长的好几个重要讲话稿,都是他主笔的!现在倒好,你们组织部一道文,说调走就调走,连个招呼都不打!你说,这让我怎么能不生气?”

  周源越说越激动,声音也越来越大。他瞪着付平,眼中充满了愤怒和不满。

  付平静静地听着,没有插话。他知道,周源的愤怒不仅仅是因为失去了一个得力干将那么简单。在这背后,可能还隐藏着一些其他的原因和情绪。

  果然,周源发泄了一通后,语气软了下来,带着一丝恳求:“师弟,我知道你现在官做大了,规矩也大了。但思远这个情况,确实特殊。他老婆刚生了二胎,孩子还不到半岁,正是需要人照顾的时候。而且,最关键的是……”

  他凑近了一些,声音压得更低,“……他跟了领导(指分管副省长)这么多年,领导对他很器重,下一步是准备把他放到省政府研究室去当副主任的。你现在把他一脚踢到云州去,等于把他整个职业规划都打乱了。领导嘴上没说,但心里能高兴吗?”

  这才是真正的“戏肉”。

  一个干部的调动,牵动的绝不仅仅是个人和家庭,背后往往关联着错综复杂的权力格局和人事布局。乔思远的轮岗,显然是动了某位副省长的“奶酪”。

  付平的脑子飞速运转着。他知道,这件事如果处理不好,他这个刚刚起步的改革,很可能就会因为得罪了不该得罪的人,而遭遇来自更高层级的阻力。

  他沉吟了片刻,看着周源的眼睛,缓缓开口:“师兄,你说的这些情况,我都理解。但是,有几个问题,我想跟你探讨一下。”

  “第一,乔思远同志是不是优秀干部?”

  周源愣了一下,下意识地回答:“那当然是!不是优秀干部,领导能看上他?”

  “好。”付平点了点头,“既然是优秀干部,那我们这次轮岗的初衷,就是要把最优秀的干部,放到最需要、最能锻炼人的地方去。云州虽然穷,但正是因为穷,才更需要思远这样有能力、有水平的干部去帮助他们理清发展思路,写出能向上争取到政策和资金的好报告。这怎么能叫人才浪费呢?这叫好钢用在刀刃上。”

  “第二,”付平的语气变得严肃起来,“领导对思远的器重,是好事。但这种器重,应该是希望他未来能有更大的发展,能走得更高更远,而不是把他圈在自己身边,当一个趁手的‘笔杆子’。一个没有基层工作经历,特别是没有在艰苦地区工作过经历的干部,他的履历是有明显短板的。就算现在把他放到研究室副主任的位置上,他未来的路,又能走多远?这次去云州两年,恰恰是补上他这块最大的短板。两年后他回来,有了这份资历,领导再用他,不是更名正言顺,更有底气吗?”

  周源张了张嘴,想反驳,却发现付平的话,站在“为干部长远发展着想”的制高点上,让他无懈可击。

  “至于第三点,也是最重要的一点。”付平站起身,走到窗边,背对着周源,“师兄,这次轮岗是省委的决定,是书记亲自点的头。名单上的每一个人,都是我们轮岗办、部务会反复研究,慎之又慎才定下来的。如果今天因为领导有想法,乔思远可以不去了;那明天是不是因为别的领导有意见,张三、李四也可以搞特殊?那我们这个改革,还叫改革吗?第一步就走歪了,后面还怎么走下去?我付平,担不起这个破坏规矩的责任。”

  他转过身,目光平静而坚定:“所以,不是我不给你这个师兄面子,也不是我不给领导面子,是省委立下的规矩,谁都不能破。这个口子,我这里,绝对不能开。”

  这一番话,犹如一把利剑,直插周源的心脏,既有高瞻远瞩的“大道理”,又有精打细算的“小算盘”,将周源所有的路都封得死死的。

  周源如雕塑般坐在沙发上,半天没有言语。他心里清楚,付平所言皆为真理,但他今日前来,绝非是来与他讲道理的。

  他是肩负使命而来,如今事与愿违,他回去又该如何向领导交差?办公室里的气氛,仿佛被一股无形的重压笼罩着,令人感到无比尴尬。

  付平重新坐回办公桌后,拿起那份文件,在乔思远的名字旁边,用铅笔轻轻画了个圈。

  “这样吧,师兄。”他打破了沉默,“你回去跟领导汇报,就说我的原话。另外,你转告乔思远同志,让他放下包袱。他家里的困难,我们轮岗办会作为重点案例来解决。他爱人产假结束后,如果需要,我们可以协调南州市妇联和社区,提供一些临时的育儿帮助。他本人在云州的工作和生活,我也会亲自关注。请领导放心,组织上不会亏待任何一个为改革付出的好干部。”

  这简直就是“原则上坚如磐石,态度上却如春风拂面”。付平毅然决然地拒绝了周源的要求,然而却又巧妙地给了他一个能够回去交差的“台阶”,宛如在悬崖边递上了一根救命稻草。

  周源深深地叹息一声,如释重负般站起身来,缓缓地拿起桌上的文件,脸上流露出一抹比哭还难看的苦笑:“你这小子……如今真是愈发厉害了啊。罢了,话我已经带到。至于领导那边作何感想,我可就不得而知了。”

  他步履蹒跚地走到门口,又恋恋不舍地回过头,语重心长地说了一句:“师弟啊,这水太深了,你自己可要多加小心呐。”

  送走周源,付平像泄了气的皮球一样靠在椅子上,长长地吐出一口烟圈,仿佛要将心中的烦闷都吐出去。他心里清楚,这仅仅是一个开始,犹如暴风雨前的宁静。乔思远的背后,站着的是一位位高权重的副省长,那么名单上其他三十九个人,他们的背后又站着怎样的庞然大物呢?

  接下来的几天,付平深刻体会到了什么叫“牵一发而动全身”。

  省委办公厅的一位副秘书长,在走廊里碰到他,拍着他的肩膀,笑呵呵地说:“小付啊,年轻有为!不过,改革嘛,也要注意方式方法,不能搞一刀切嘛。有些老同志,身体不好,就不要安排到太艰苦的地方去了嘛。”——他指的是名单上一位快到退休年龄的调研员。

  省财政厅的厅长,在一次会议的间隙,把他拉到一边,半开玩笑半认真地说:“付处长,你们组织部搞轮岗,我们财政厅是全力支持的。不过,我们预算处的那个小王,可是我们好不容易培养出来的业务尖子,你们把他调到云州去扶贫,我们这边预算决算的工作,可就没人接得上了啊。能不能,缓一缓?”

  甚至连省委党校德高望重的一位老教授,都打来电话,言辞恳切地说他有个学生,那可是名单上的某某某啊,其学术能力之强,犹如一颗璀璨的明星,是个做学问的绝佳苗子,如今却要被下放到基层去,实在是太可惜了!

  刹那间,整个省委大院仿佛被这份名单编织成了一张硕大无比的人情大网,将所有人紧紧笼罩其中。每个人都站在自己的立场上,振振有词地陈述着各种看似“天经地义”的理由。这些理由,单独听来,犹如条条真理,但汇聚到付平这里,却犹如一股汹涌澎湃的洪流,足以将任何改革的航船搁浅在半路。

  付平没有一一去解释,也没有表现出任何的不耐烦。他只是在每一次谈话后,回到办公室,在那份名单上,做着各种各样的标记。

  他发现了一个规律。所有来说情的人,理由虽然五花八门,但核心诉求惊人地一致:我的“人”,不能动。至于别人的“人”,他们毫不关心。

  就在他感觉压力越来越大的时候,一个意想不到的人,给了他最坚定的支持。

  那天下午,省纪委副书记、监察厅厅长林正南,一个以铁面无私著称的“冷面阎王”,亲自来到了他的办公室。

  林正南的到来,让整个干部一处的空气都下降了好几度。他平时极少串门,今天突然到访,所有人都以为是出了什么大案子。

  付平心里也咯噔一下,但还是马上起身迎接。

  “林书记,您怎么亲自过来了?有事打个电话就行。”

  林正南摆了摆手,示意他关上门。他在沙发上坐下,环视了一圈办公室,开门见山地说:“小付,听说你最近的日子,不太好过啊。”

  付平一愣,随即苦笑:“什么都瞒不过您林书记的眼睛。”

  “哼,省委大院这么大的地方,稍有风吹草动,我岂会不知?”林正南的面庞如寒霜般冷峻,“有些人,平日里将纪律、规矩奉为圭臬,动辄挂在嘴边,可一旦涉及自身利益,什么人情、面子、特殊情况,便如决堤的洪水般汹涌而出。这分明就是典型的‘手电筒主义’,只照他人,不照自己!”

  他从随身带的公文包里,拿出一份文件,递给付平。

  “这是我们省纪委研究室整理的一份材料,关于近年来查处的一些干部违纪违法案件的分析。你看看。”

  付平接过来,快速地翻阅着。报告里,用大量的数据和案例指出,很多落马的干部,尤其是地方上的“一把手”,都有一个共同的特点:长期在一个地方、一个单位任职,形成了自己稳固的“小圈子”,外人插不进针,监督泼不进水,最终导致了绝对的权力,走向了绝对的腐败。

  报告的最后,提出了一个尖锐的建议:“……必须从制度上打破干部任职的地域化和部门化壁垒,建立常态化的轮岗交流机制,让干部在流动中接受监督,在交流中增强党性。这不仅是培养干部的重要途径,更是从源头上预防腐败的治本之策。”

  付平看得心头一震。他没想到,自己的改革思路,竟然和省纪委的工作,找到了一个完美的契合点。

  林正南看着他,沉声说道:“你搞的这个轮岗,组织部是从干部培养的角度出发。我们纪委,是从预防腐败的角度支持。目标是一致的。这份报告,我已经报给了王部长,也报给了省委书记。书记批了八个字:‘方向正确,坚定推行’。”

  “今天我来,就是给你通个气,也是给你撑个腰。”林正南站起身,拍了拍付平的肩膀,力道很重,“你放手去干!谁要是敢在这个事情上,给你下绊子,搞小动作,你告诉我。组织处理不了的,我们纪委来处理!我倒要看看,谁的‘人情’,能大过党纪国法!”

  林正南的话,像一股暖流,瞬间驱散了付平心中所有的阴霾和压力。他意识到,自己的改革,并非孤军奋战。它触动了一部分人的利益,但却契合了更高层级的战略考量,也符合更大多数人的根本利益。

  送走林正南,付平回到办公桌前,重新审视着那份被各种人情关系网缠绕的名单。

  他拿起一支红色的笔,又拿起一支蓝色的笔。

  他将那些犹如被巨石压身般,因家庭、身体等客观原因而陷入巨大困难的干部,用蓝笔画了出来。这些人,并非不能动,而是宛如嗷嗷待哺的雏鸟,急需组织上给予更多的人文关怀和政策倾斜。

  而那些因为背后有“领导”、有“关系”,想搞特殊化的干部,他用红笔,重重地打上了一个勾。

  他知道,他手中的这支笔,就像一杆天平。一端,是错综复杂的人情关系;另一端,是改革的公心和制度的刚性。

  而他,宛如那个必须保持天平平衡的掌舵人,稳稳地站在时代的船头,引领着众人前行。

  第二天,一份由轮岗办起草,并经王部长亲自审定的《关于首批轮岗交流干部几点补充情况的说明》,送到了相关领导的案头。

  说明里,对乔思远等几位业务骨干的情况,给予了高度肯定,并强调“越是优秀的干部,越要放到关键岗位去锻炼”;对于几位家庭确有困难的同志,明确提出了组织上将要采取的一系列帮扶措施,细致入微;而对于那些试图以各种理由逃避轮岗的干部,则不点名地重申了省委的纪律和要求。

  这份说明,有理、有据、有情、有威,像一套精妙的太极推手,将所有的压力,都化解于无形。

  几天后,省政府一位副省长的秘书给付平打来电话,语气很客气:“付处长,领导让我转告您,乔思远同志的思想工作已经做通了,他坚决服从组织安排。领导还说,感谢组织上对年轻干部的关心和培养。”

  付平放下电话,嘴角露出了一丝微笑。

继续阅读:第621章 “意外”的举报信与“消失”的档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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扶贫小村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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