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章
厌笔川2021-11-29 22:175,082

  (1)

  接到电话时,方言曾被吓了一跳,因为邓长剑只说了一句话,却用上了三个时间副词。

  “方言,立即放下手上的工作,马上赶来韩丽的家里,片刻都不能耽误。”

  邓长剑之所以现在把方言找来,一是案情过于紧急,必须尽快做出交代。二是他需要给韩丽一些单独消化的时间。

  如此既能平复她激动的情绪,也能促成她的进一步的思考和回忆,从而摆列出更多关于楚世远犯罪的事实和线索。

  “方队,这么急着让我过来,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

  “六年前的那名举报人,找到了。”邓长剑说完,狠狠挥了下拳头,最关键的谜题之一总算是解开了。

  “谁?”

  巨大的惊诧,让方言的话音儿都有了些发颤。

  “关代群。”邓长剑如释重负的吐出三个字。

  “武县长的司机?”方言的话音儿不打颤了,拿着矿泉水的手却猛然一紧,以至于水洒出了很多。可他就像是没有感觉一样,带着振奋和不解继续问着,“邓队,是韩丽说的吗,可信度有多少?”

  “我认为是百分之百。”邓长剑不想把这个问题推到韩丽身上,而且他有着完整却充分的推断依据,“根据卷宗上的记载,六年前的公安局长是武正义,而那个时候,关代群就已经是他的司机了。”

  “邓队,您什么意思?”方言目光瞟过车外,压低声音问道,“您难道想说,武正义真的涉案了?”

  “不,有关这方面目前还没有任何指向性的线索或者证据,你也不要做过多的联想,我们只说关代群。”

  “嗯,您继续说。”方言摒弃杂念道。

  “你记住我接下来说的几个词,到时候将其串联到一起,就能推断出基本的事实逻辑了。这几个词分别是火灾、联合排查、封锁、饭店营业、县局订餐、以及取餐的人。”邓长剑竖起了六根指头。

  稍作思索,方言直接说道:“发生火灾之后,消防部门以及辖区派出所进行了联合排查整治工作,从而将那条街暂时封了起来。而即便是这样,仍然有着一家饭店在营业,原因是为县公安局提供着订餐服务,而每天去取餐的人就是关代群。所以,他有着充足的作案时间,包括许朝阳同志遇害的那晚。”

  “而且不仅是作案时间,还有自带的规避属性。案发之后,怕是没有人会想到,也不敢去想一名县公安局长的司机会是凶手之一?六年来没查到他也是如此,一来他的工作性质特殊,作为武正义的司机可以了解到县公安局的一举一动,二来即便是真有什么端倪,怕是也没有人真的往深处查。”

  “没错,他毕竟是武正义的司机。体制内的人基本上都有一个共识,通常情况下秘书和司机都是领导最亲信的人,很多时候也是领导的传声筒或者手套。所以从某种意义上来说,查关代群就是查武正义。如此一来,就形成了一个相对真空的地带,导致六年时间过去了,他依旧逍遥法外。“

  “没错,这也就解开了六年前的谜题,关代群是如何先举报,又带着夜宵返回县局的。”方言开始拓展思路,“整个过程应该是这样的,关代群利用工作的便利,先去了许朝阳遇害的案发现场,拍下照片之后又去取了夜宵,然后回到县局的附近把车停在监控的死角后进行了乔装打扮。”

  “利用伪装后的身份进行举报后,他迅速的回到了车旁,然后又在撤掉伪装后把车开到了县局门口。当时的监控中有个细节,关代群给监控室值班人员分发夜宵的时候,曾经打开过后备箱,但紧接着就又给关上了,转而从车里取出了几份。他之所以这样做,是因为后备箱里有他的伪装之物。”

  “完全正确。”邓长剑眼中闪烁着精芒,“关代群对县局无比的熟悉,要做到这点非常的容易,这也解释了为什么短短几分钟之后,那名举报人就彻底的消失了。还有电影院那里,他都可以依靠工作之便自由出入,甚至弄到整座楼的结构图纸都不难,这样解释了他为什么找到了监控的死角。”

  “邓队,我还剩下最后一个问题,关代群到底是不是杀害许朝阳的真凶?”方言指向了案件的核心,“我担心的是,该以何种方式去调查他,万一他把所有罪行全扛了下来,再想坐实其他人的罪名可就难了。”

  “这也是我最担心的问题。”邓长剑思索少许,有了决策,“这样,关代群那里你先找人监视起来,只要他不离开达格县,就暂时不要管他,但必须把他盯死。与此同时,你直接去找武正义。”

  “直接去找他,您就不怕他也涉案了?”方言惊骇。

  “首先,我相信他没有涉案,因为今天早晨我就已经把郑本家的遗言以及电影院的事情告诉了他,如果他真的涉案了,应该早就有动作了。其次,就算他是以不变应万变,不是更应该把他盯住吗?最后,现在让你去找他,也是为了试探一下他的态度跟口风,到时直接围绕关代群展开谈话就行。”

  “我明白了,现在省委巡视组还在,如果他没有涉案,那么会立刻跟关代群划清界限,反之我也就不用离开了。”

  “没错,但即便是这样,我们也必须长个心眼,不要把人都撒出去,留下一个小组作为机动,用来应对突发的意外。”

  “好,我这就去安排。”

  (2)

  看着方言离开后,邓长剑又敲响了韩丽的家门。

  休息片刻的韩丽,脸色较之前多了些苍白和憔悴,然而眼睛里的光芒却变得睿智冷静了,这对于邓长剑而言,是个好兆头。特别是韩丽手中端着的那杯红酒,既显示了她刚才独处时的挣扎,也昭示出了她此刻的决心。

  只是邓长剑没有想到,她会把话题直接引到韩山行身上。

  “邓队,您不是好奇我跟韩山行之间的矛盾吗,现在我就给您讲讲,请坐吧。对了,您要不要也来一杯?”韩丽晃了晃红酒杯。

  “谢谢,我喝茶就行。”邓长剑自己倒杯茶,示意韩丽可以开始了。

  “我们是父女关系,可真要说他,又不知道从哪里说起。”深吸口气,韩丽以发问的方式开启了这个阶段的谈话,“邓队,你知不知道最初韩山行跟您一样,也曾经穿过警服,而且也是一名刑警呢?”

  “什么?”邓长剑手一抖,茶水险些撒到身上,“韩总,你说的真的?”

  “千真万确。”韩丽严肃的点头。

  “可为什么……”

  “为什么你们没有查到对吗?”韩丽反问,“准确的说,是为什么韩山行的档案中,没有显示从警的记录?”

  “没错,为什么?”邓长剑觉得,原本清晰的案情,一下子又复杂化了,当年的悬案究竟牵扯了多少东西。

  “因为……韩山行的那段职业生涯被抹掉了,如同楚世远一样,都被警方视为害群之马销毁了那段黑历史。”

  “韩总,你又说了一句什么?”邓长剑是真的坐不住了,“如果我没有听错,你说楚世远也穿过警服?”

  “是。”韩丽轻轻饮下一口红酒,目光中透出了回忆之色。

  呼……

  邓长剑放下茶杯长出口气,而后又把夹克的拉链拉开了几分,即便是这样,他依旧觉得呼吸有些困难。

  韩山行当过警察,楚世远也当过警察,而且他们的这段职业生涯还都被抹除了,到底是为什么啊?

  如果早知道这个情况,或许专案组就不会一直处于被动中了,或许自己也就会及时调整侦查策略,从而避免落到眼前这个局面了。他们究竟做了什么事情,全部脱掉了警服,又是谁在他们的档案中动了手脚。

  不过这也解开了邓长剑心中的一个疑问,为什么韩山行会认识郑本家。

  “邓队,这件事情说起来话长,我就捡着重点说吧。”

  “好。”

  邓长剑点头后,接下来很长一段时间都没再开口,就那么听韩丽静静的诉说着,一幕沉寂多年的往事也浮出了水面。

  (3)

  韩山行跟楚世远都是孤儿,一起在福利院长大,既是生活中的兄弟,也是学校里的同学。

  那时的他们,都非常优秀。

  最终,携手考入了一所警察学校。

  毕业之后,两人都放弃了留在大城市的机会,怀着一颗赤子之心回到了家乡。同时进入县局,后来又同时去了大桥镇派出所的刑警中队,凭借过硬的专业知识和一丝不苟的工作态度,没过几年就都迈出了职业生涯的重要一步。

  楚世远生性稳重,做事很会拿捏分寸,成为了驻派出所的刑警中队长,而韩山行因为嫉恶如仇、刚直不阿则做了副队长。两人一刚一柔,互补长短,因此工作成绩十分出色,所领导的中队更是多次荣获先进集体的奖状。

  而这一切,都毁在了一个冬天的午后。

  那个年代,矿产行业鱼龙混杂,其中更是不乏涉黑犯罪的团伙,其中最具代表的就是张建仁、梁新武、曹磊三人。仗着心狠手辣、人多势众,经常做出欺行霸市的事情,直到有天闹出了人命。

  受害人叫陆平民,是一个私营小矿主,因为拒绝了三人团伙的恶意收购,被殴打重伤后陷入了昏迷。

  这本是一起犯罪动机、犯罪事实都很清晰的刑事案件,然而就在韩山行受理之后,打算将三名嫌疑人依照程序拘留的时候,案情突然发生了巨大的转折。县局接到举报信,说韩山行收受了陆平民行贿的十万块钱。

  真正的受害人,其实是张建仁、梁新武和曹磊。

  举报信中说的有眉有眼,县局不得不暂时将韩山行隔离审查,而且也确实在他的家里找到了十万块钱现金。在那个年代,十万块钱的分量可太重了,如果韩山行无法做出澄清,后果不堪设想。

  好在那十万块钱有着可供追查的来历,原来是从楚世远手中借的,打算用来购买商品房,为妻女改善生活条件的。对此,楚世远也做了证明,说钱的确是他借给韩山行的,跟小矿主陆平民没有任何关系。

  本以为事情就这样过去了,可很快审查人员就发现了问题,不是出在韩山行身上,而是楚世远不老实。一是他的证词,里面存在着有待追查的漏洞。二是那十万块钱本身,以当时的工资水平,即便楚世远上班那几年不吃不喝,也存不到三分之一。而且他又是孤儿,没有亲戚可以借。至于银行那边,也没有查到贷款。反倒后来调查陆平民矿上的账本时,显示有十万块钱下落不明。

  至此,所有人都认定了一个事实,韩山行打算买房的十万块钱,就是从陆平民那里收受的贿赂。这个罪名,不仅压弯了韩山行这名优秀刑警中队长的腰,也压没了陆平民的那条命。他刚从重伤昏迷中醒来,就被扣上了这么一顶帽子,怒火攻心之下咳出几口鲜血,然后就再也没抢救过来。

  而他的妻子和孩子,也远走他乡离开了这个伤心地。

  闹出了人命,县局自然要严肃处理,没过多久韩山行就脱掉了警服。而沸沸扬扬的舆论也几乎压垮了韩山行的家。他还好,总说身正不怕影子斜。他的妻女天天如过街老鼠一般被人戳着脊梁骨骂,如何受得了?

  大概过了半年左右,韩山行的妻子李文娟,便疑似患上重度抑郁症而自杀。

  至此,家破人亡!

  (4)

  呼……

  上述的话写起来长,邓长剑听来觉得更长,长到好几次他都想打断韩丽,最终还是强忍住了。因为他看的出来,韩丽讲到母亲时发自心底的思念;他也等听出来,韩丽对那段往事已经产生了怀疑。

  既然如此,那就趁热打铁吧。

  “韩总,如果我没有听错,那十万块钱才是真正的关键对吧?”

  “没错,就是那该死的十万块钱。”韩丽咬了咬下嘴唇,继续说道,“有关那笔钱,刚才我说的是官方版本,其实在韩山行的嘴里,还有一个版本。那笔钱,并不是他去找楚世远借来买房的。”

  “难道……”

  邓长剑没把话说完,但意思已经很明显。

  韩丽苦笑着摇头:“邓队,您误会了。其实韩山行是这样说的,某天他跟楚世远喝酒的时候聊起了我母亲的生日,说该送什么好?楚世远回答,你现在是有家室的人了,要承担起一名丈夫、一位父亲理应尽到的责任。去县里买套商品房,给孩子提供好的教育,这才是真正的长久之计。”

  “这么说,买房的主意是楚世远出的?那岂不是意味着,借钱也是他主动提出来的?”邓长剑直接抓住了关键点。

  “是的,是他提出来的。当时韩山行还笑话他,说你哪有那么多钱?楚世远说不用管,你只要买房,我肯定借钱,而且绝对不会做出违法的事情。或许是觉得亏欠我跟妈妈吧,总之韩山行迈出了那一步。”

  “那笔钱,到底是怎么来的?”邓长剑好奇这点。

  “这就涉及到楚世远的版本了,向陆平民借的。当然,至于是不是,我至今也不清楚。”韩丽无力的摇头,“当时楚世远是辖区刑警中队长,说话还是有分量的。他不想去找张建仁等人,因为那是一群狗皮膏药,贴上就甩不掉,因此就去找了陆平民。而后者,正在受到张建仁他们的打压,也希望找到个靠山。”

  “这倒是说的通,而且也解释了为什么案发之后,楚世远的证词中会出现漏洞。因为他不敢把事实讲出来,否则被扣上受贿帽子的就是他。”邓长剑唏嘘,“或许楚世远走错的那一步,就是韩山行跟他决裂的开始吧。”

  “不是。”韩丽又摇头,“那件事情让韩山行付出了很大的代价,不过他并未因此而埋怨楚世远。尤其是楚世远说他自己因为愧疚主动离职后,两人的关系似乎还更进了一步。到现在我都记得清清楚楚,韩山行最低谷的那段时期,除了我跟妈妈之外,陪他最多的就是楚世远,其他人唯恐避之不及。”

  “那真正的矛盾是……”邓长剑,再一次说了句不完整的话。

  而韩丽,又是毫不犹豫的接了过来。

  “他们决裂,是因为我妈的自杀。”

  一句话说完,韩丽陷入了长时间的沉默,眼睛一眨不眨的盯着窗外,显然是在怀念记忆中的那张脸。

  偶尔抬起手,也是往嘴里灌口红酒,并没有继续往下讲述的迹象。

  邓长剑没有去打扰,他知道这场谈话对于韩丽来说有多沉重,而且他也需要一些时间做静静的思考。

  举报斗殴的人是谁,时间点为什么会那么巧?

  当年的楚世远怂恿韩山行去买房,到底是真心还是假意?

  如果是前者还好,可要是后者的话,就又能够得出一个恐怖的推断。

  楚世远,在多年前就已经黑化了!

  自那之后,他对韩山行和韩丽父女做的每一件事,都是阴谋。

继续阅读:第三十一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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致命愿望(又名警衣夜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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