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夜幕降临,外面燃起了万家灯火。
韩丽打开了房间所有的灯,却没能驱散她身上的显而易见的孤独和悲沉,好在手中的那杯红酒,总算是见了底。
邓长剑看的出来,她没有醉。那双眼睛里的迷离,全都是因为回忆,当她还是女儿时的残酷回忆。
“韩总,要不我们明天再谈吧?”
“我没事,邓队如果有事可以先走,回头我们再约时间。”
“那就继续吧。”
邓长剑当然是不想拖延的,一来夜长梦多,二来他已经被当年的往事彻底勾起了兴趣,迫不及待的想要听下去。
“好,那就把该说的都说完。”韩丽很快便进入了谈话的状态,“说是纸包不住火也好,说是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也罢,总之随着时间的沉淀,开始有些言论传了出来,说那笔钱是楚世远跟陆平民借的。”
“说实话,我母亲并不怎么在乎韩山行被扒掉警服的事情,毕竟邓队您是清楚的,基层警察有多苦多累。可同样,她也决不允许莫须有的罪名扣在韩山行的身上,因此便在那之后去找了楚世远。”
“希望他站出来澄清,还韩山行一个公道对吗?”邓长剑示意韩丽缓口气,“后来呢,楚世远答应了吗?”
“开始没有答应,因为那起案子已经盖棺定论了,没有人愿意看到再起波澜。后来架不住我母亲的软磨硬泡,楚世远同意了去试一试。那天晚上,我母亲很高兴,但我总觉得又有什么地方不对劲,总之她喝了很多的酒。”
“韩山行呢?”邓长剑更关心这一点,“您的母亲肯定对他说了去找楚世远的事情吧,何种反应?”
“不悲不喜,没有太大的反应。”韩丽摇头,“他是个根本不在乎别人什么看法的人,在这一点上,倒是活的洒脱。当然了,我母亲难得高兴一次,所以他扮演了合格的陪客,至少那天晚上我母亲一直都在笑。”
“这么说来,你的父母很恩爱。”邓长剑喜欢韩丽此时的状态,没有对韩山行的恨,只有对母亲以及那个家的思念,不仅目光里面透着回忆的温柔,那张脸上也带着被父母宠爱的幸福和满足。
“邓队,我不喜欢韩山行,却也必须承认,做他的女人很幸福。自打我记事起,他就宠我母亲胜过了我,以至于有些时候我都会怀疑,究竟是不是他们亲生的?”韩丽说着,发出了一声长长的感慨,“其实也是,一个男人固执、贫穷、还不懂得如何圆滑处事,若再没点温柔的心思,我母亲怎么会选择他呢,选楚世远多好。”
嗯?
邓长剑眉头一皱,试探着问道:“韩总,您刚才那句话什么意思?难道当年楚世远,也曾经追求过您的母亲?”
“是的,而且据韩山行说,攻势异常的猛烈。然而我母亲认为,那个人虽然才干突出,也懂得为人处世,可心思太重,不适合托付终身。当然了,我相信那都是托词,最关键的还是母亲不喜欢他。”
“那时候的人们,对待感情还保持着最初的质朴,谈婚论嫁考虑更多的是相爱。而不是像现在的年轻人一样,动不动就是彩礼、车、房子什么的。偏偏我母亲又是个感性的人,是个彻头彻尾的浪漫主义者。”
“不好意思邓队,扯着扯着就扯远了。”微笑着致歉后,韩丽继续说道,“我听母亲说,她跟韩山行大婚的那天,楚世远喝的烂醉如泥。最后更是说起了疯话,说他愿意等我母亲一辈子。或许也是因为真的喜欢吧,所以他没办法拒绝我母亲的请求,答应了去相关部门陈述那笔钱的真实来历。”
“最终,他没履行承诺对不对?”邓长剑顺势接话,“而且我相信,这也是造成您母亲去世的真正原因?”
“不是他没履行承诺,而是我母亲偶然撞见了一件事情。”
“什么?”邓长剑追问。
“头一天我母亲说服了楚世远作证澄清,第二天就又去了陆朝阳的家里,当时许萍跟孩子还没有搬走,我母亲就想再问问许萍,如果她知道实情,打算恳求她站出来一起作证,没承想听到了楚世远跟许萍的对话。”
“他们说了什么?”邓长剑知道,这次会面,将会彻底上韩丽的母亲走上绝路。
“他们说,那笔钱就是陆朝阳行贿给韩山行的。审查时楚世远之所以揽下来,是因为他不想看到我母亲伤心,毕竟我母亲是深爱着韩山行的。如果让她得知,爱了半辈子的男人是个犯罪分子,那将是毁灭性的打击。那天回来后,我母亲整个人就变了,变得郁郁寡欢,变得哭笑无常,直到有天我放学回家,她……走了。”
“韩山行呢,他当时什么反应?”邓长剑追问,并非为了尽快听到答案,相反完全是为了韩丽着想,他不希望对方在陷入到悲痛的回忆中。逝者已矣,生者如斯,总是沉浸在过去,难免会生出心病。
“韩山行拿了一把菜刀,说是要去杀了楚世远。”韩丽说完,陷入了沉默。
至此,邓长剑明白了当年的所有案情。
但是他相信,一切都是阴谋。
所以他没着急说话,而是给了韩丽一些发呆的时间,因为稍后他就会从上述的往事中梳理出一条线来。
既符合逻辑,又无比的残忍。
那将彻底颠覆韩丽对楚世远的认知,也将彻底暴露出后者的真实面目。
(2)
“韩总,你有没有想过,从头到尾都是楚世远的阴谋和算计呢?”两杯茶水说完,邓长剑终于开了口。
“邓队,换做今天之前,你说这话我会毫不犹豫的把你赶出去。因为从我的母亲去世后,韩山行除了给我生活费之外,再也没有尽过任何当父亲的责任。从那时到今日,是楚世远把我视若己出的照顾着。”
“当然,在有过之前的那番交谈后,我对楚世远也有了些不同的看法,但您知道,要推倒多年建立的信仰,不仅需要勇气,更需要时间和证据。偏偏我现在最缺的就是时间,所以我会尽量理智、客观看待您接下来说的话,和罗列出来的证据。有一点您大可以放心,我不会告诉任何人的。”
“好,我相信楚总。”
邓长剑要的就是这副态度,而且他既然敢来找韩丽摊牌,就不怕对方把话风漏出去。在罗福睿和马红梅两口子松嘴的情况下,楚世远这只狐狸已经露出了尾巴。况且公司合并、童童被留在庄园以及手表和病例的事情,更是让韩丽起了疑心,现在要做的就是把她的疑心转变成坚定的信心,于是便摆列出了以下几点。
首先,案发之后,韩山行打算拘留张建仁等三人,偏偏在那时候被人举报了。
张建仁他们可能会有保护伞,可以介入阻挠甚至是颠倒黑白,为什么会开门见山的提到了韩山行受贿,而且还准确说出了金额是十万?如果不是掌握了所有内情的人,是不可能做到这一点的。
而恰恰,在案发之前楚世远怂恿过韩山行买房,并且保证了钱的问题不用担心,这是很明显的预谋。
其次,隔离审查的时候,楚世远明明可以把情况如实交代清楚,为什么要打太极,留下似是而非的证词。看起来他是在帮忙,实际上是把韩山行推入了泥潭,就算最后能拔出来,也会沾上一身泥。
再次,韩丽的母亲在说服楚世远站出来澄清后,又去找了陆朝阳的妻子许萍,怎么就那么巧,听见了两人的谈话?还有,没过多久许萍就带着孩子离开了达格县,甚至连公道都不去讨要了,这真的是因为伤心吗?
显然不是,离开的真正原因只有一个,那就是看不到讨要公道的希望,再继续追着不放连她跟孩子都会遭殃。
如此,也就能做出一个推断。
韩丽母亲之所以会听见楚世远跟许萍的谈话,全是楚世远的算计,而且一定是拿什么要挟了许萍。
对于一个丈夫去世的女人来说,只有孩子。
最后,韩丽的母亲去世后,韩山行遭受重大打击,从而忽略了对韩丽的关心,楚世远主动扮演起了父亲的角色。诚然,以韩丽之前的说法来看,他的确尽到了一名父亲的责任,可真的是出于爱心吗?
如果是,怎么会在童童的水里面动手脚,怎么会弄出假的病情诊断书,怎么会在提出三家公司合并的同时,暗示韩丽去做李九阳的情妇?为了逼迫韩丽就范,甚至还把孩子扣留在了庄园,这是一位父亲能做出的事情?
不,畜生才会这么做!
更别提让司机带的那句话了,找到账本。
综上所述,楚世远假心假意的充当好父亲的角色,真正的目的只有两个。
第一,报复韩山行,毕竟是他夺走了韩丽的母亲。
第二,控制韩丽,从而吃掉韩家的一切。
不过楚世远对韩山行还是有着忌惮的,否则不会谋划这么多年,等到韩山行被医院下了病危通知书后才动手。当然,以他的缜密毒辣的心思,不排除还有另一个目的,那就是折磨韩山行一辈子。
如今人快入土了,也就没必要再玩儿下去了,所以撕下伪装露出了真实的面目。
将这些一一摆列出来后,邓长剑并没有轻松的感觉,相反心头愈发的沉重了,压得他几乎喘不过气来。
因为,他还想到了一种可能,说出来韩丽必定会瞬间失控。
韩丽说,为了恳求楚世远站出还韩山行一个公道,她的母亲去找过楚世远好几次,并且最终同意了。
为什么前几次不同意,最后一次松口了。
一定是韩丽的母亲,付出了什么。
楚世远喜欢了她那么多年,是什么也就无需多说了。
也只有为了心爱的男人放下了最后的尊严,也只有那个衣冠禽兽得逞之后落井下石,才会让韩丽的母亲在那么短的时间彻底崩溃。只是不知道,她在自尽的前一刻,有没有看穿楚世远的丑恶嘴脸。
韩丽沉默了好长时间后,强挤笑容抬起了头:“邓队,您说的我都记住了,很多也觉得完全符合逻辑。我还有最后一个问题,如果楚世远的心思真的这么缜密,当初为什么要主动提出辞职呢?”
“韩总,您是身在庐山。”邓长剑毫不犹豫的解释道,“如果事实的确如我们所说的,楚世远就是那个谋局者,那么很容易就能解释的通。在当年的案发之前,他就已经犯罪了,已经跟张建仁他们勾结到了一起。”
“你之前也说过,基层的警察很辛苦,他楚世远又何尝不清楚?特别是在品尝到矿产行业的巨大甜头之后,他干嘛还去赚那份微薄的薪水?事实证明,他就是这么做的,前脚离职,后脚就进了矿产行业发展。”
“当然还有一点,如果想欺骗过众人的眼睛,那他就必须付出一定的代价,我没有猜错的话,这些年他没少在你面前怀念穿警服的那段日子吧?也没少在你耳边念叨,他跟韩山行并肩战斗的种种吧?”
“是。”韩丽深深点头,而后眼底闪过一抹坚定之色,“谢谢邓队,我会把一切搞清楚,尤其楚世远的真实面目。”
“韩总,你可千万不要冲动。”邓长剑赶紧劝解,“楚世远的一个局能设这么多年,能把一切算到如此地步,足以说明他的城府跟手腕。所以你千万不要贸然行事,一切交给我们就行,我保证会查个水落石出。”
“邓队,您多虑了。”韩丽摇头,认真的说道,“即便是求证,我也是采取迂回的方式,您不用担心。”
“那就好。”
邓长剑长出口气,原本想再问问有关许朝阳的事情,看看表还是忍住了,示意韩丽好好休息后,起身离开。
“邓队……”
走到门口,被韩丽叫住,邓长剑转身看到她欲言又止。
“韩总,有什么想问的,尽管问。”
深吸口气,韩丽艰难的说道:“他……现在的情况怎么样?”
韩丽提起了“他”,出乎了邓长剑的预料,同时也让他感觉到了温暖的欣慰,所以也深吸了口气,笑着做了回答。
“这个时间,韩山行应该正在手术中。有你的关心,他一定会平安醒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