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刘淑珍!
当查明她跟罗桂英是母女关系后,苏梓的心情可想而知,急匆匆带人前去走访的同时,也在第一时间把情况做了上报,并且着重说明了那套房子的事情,卖房款的背后,极有可能就牵扯着KTV失火的隐情。
按照原本的计划,邓长剑正打算去见楚世远,听完苏梓的话决定再等一等。一来楚世远这个人分量很重,无论是商会会长身份还是在当年案件中扮演的角色都是如此,所以必须做好充分的准备。二来,他打算押一次宝,如果真的能从罗桂英这里查出什么,到时见面必然会占据主动。
小区的房价很贵,但各方各面都较为一般,尤其是四梯十二户的格局,将鸽子笼模式诠释的淋漓尽致。搭乘电梯来到十五楼,走进逼仄低矮的楼道,躲过随意放置的电动车和自行车,苏梓一行人站在了1501室的门外。
砰砰砰……
随着敲门声响起,里面传来了回应声,四十多岁的妇女打开门,看到外面的警察后脸色瞬间大变。
“你是不是罗桂英?”小刘问着的同时,直接打开了执法仪。
“我是。”罗桂英慌忙点头,“警察同志,我,我没犯什么错误吧?”
“没有,我们来找你是了解一些情况,方便进去吗?”
苏梓的语气平和,让罗桂英的紧张感有所缓解,赶忙做出了请进的手势:“家里面乱,你们别嫌弃就好。”
“怎么会呢?”苏梓一脚跨进去,抬眼打量四周,“房子看起来挺宽敞的,几室的,多大面积?”
“一百四,三室两厅。”罗桂英收拾着沙发上的衣服,回应完对着主卧喊道,“志国,赶紧出来。”
“喊什么喊,我又不聋。”回应声响起,卧室的门打开,一个睡眼惺忪的男人走了出来。形象邋遢不说,打嗝的时候还喷吐着酒气。当看到身穿警服的小刘后,冷不丁一个激灵,酒直接醒了大半。
“警官,你,你们怎么……”
“大早晨的就开始喝酒了?”小刘不答反问。
“就喝了一点,一丁点。”王志国干笑两声,指指沙发说道,“快请坐,桂英你先别收拾了,赶紧去泡茶。”
“不必了。”苏梓摆手拒绝,“我们来主要是了解些情况,希望你们能积极配合,了解完就走。”
“配合,一定配合。”王志国保证着。
面对面坐下,苏梓眼神示意小刘做好笔录的同时,也开始了问话:“你们跟刘淑珍是什么关系?”
“她,她是我妈。”罗桂英拘谨的回答。
“我丈母娘。”王志国附和。
“那也就是说,你们是罗福睿的亲姐和姐夫?”
“是的。”
“警官,我小舅子他犯事了?”王志国问道。
“不该问的别问。”小刘把话接了过去,“刘淑珍是什么时候过世的,当时的情况你们又了解多少?”
“我当时在外地打工,知道的不多,还是让桂英说吧。”王志国说完起身,“我去用凉水洗洗脸,清醒清醒。”
王志国离开后,罗桂英打开了话匣子,所说与方言走访笔录中的基本一致,刘淑珍在跟儿子、儿媳一起浇地的时候掉进了废弃的机井里面。因为头朝下又受了伤,再加上井底缺氧,硬是被活活憋死的。
核对没有什么出入后,苏梓继续问道:“你母亲生前曾经在县城打过工对吧,你知不知道在什么地方?”
“一家KTV,做保洁的。”罗桂英回忆着说道,“后来那里发生了火灾,我妈也就在暂停营业期间辞职了。”
“她辞职后,去做了什么?”苏梓追问。
“一个农村老太太能做什么,继续回家务农呗,否则也不会掉进机井里面了。”罗桂英唏嘘不已。
“据我们了解,你母亲是六年前辞职的,去世是在五年前,你有没有注意到,在那将近一年的时间里,她有没有什么反常的地方?包括但不限于见过什么人,做过什么事,抑或是其他有悖其习惯的地方?”
苏梓有着较为丰富的侦查经验,如果KTV那场火灾真是有预谋的人为,刘淑珍也确实参与到了其中,那么在案发之后,一定会有所举动。
“据我所知没有,还是跟以前一样,日出而作日入而息,除了种地之外,剩下的时间就是带带孩子。”罗桂英回答。
“冒昧的问一句,你家几个孩子。”苏梓顺势切入了另一个话题中。
“两,两个……”罗桂英有些犹豫。
一个!
这时候,王志国从卫生间走了出来,开口就是责怪:“桂英,都这时候了,你怎么还不跟警察同志说实话?还有,孩子已经在咱们家住五年了,什么时候是个头?我看就趁着今天,直接把话都说清楚吧。”
“我……”罗桂英有些犹豫。
“请您跟我出去一趟,有些事情需要单独跟您谈谈。”小刘脑子转的很快,直接把罗桂英带去了楼道。
苏梓眼中闪过一抹赞许,直接问起了王志国怎么回事。
据王志国说,这套房子并不是他跟罗桂英的,而是小舅子罗福睿出钱买的,但因为家里承包了很多的地,在租期结束之前没法到县城来住,于是就把房子挂在了罗桂英的名下,同时也把他们的儿子弄了过来。
意思很明确,以后罗福睿的孩子交给王志国跟罗桂英照顾,作为感谢和交换,他们的女儿也能借这套房子上个片区内的重点中学,这本是两全其美的好事,但随着时间的加长,慢慢两家开始有了矛盾。
首先,自从把孩子送过来之后,罗福睿两口子就成了甩手掌柜。不管是吃喝拉撒还是学习跟生活,都成了王志国跟罗桂英的事情。
其次,罗福睿两口子不仅不感激,还整天在外面宣扬王志国跟罗桂英是沾了他们的光,应该记得并报答这份恩情。
最后,两家达成协议的前两年还好,但随着房价越长越高,罗福睿两口子的心里也越来越不平衡,明明是他们掏钱买的房,凭什么让别人白住?学区房如果租出去,那收益也是相当可观的,于是就起了收房租的念头。
这下王志国不干了,凭什么便宜都让罗福睿两口子占了?
相较于住几年便宜房来说,照顾孩子才是费心又费力的苦差事,所以别说交房租,相反应该给时不时补贴才对。随着时间越来越长,两家的矛盾也越来越大,王志国跟罗桂英夫妻关系也在这个过程中慢慢破例了。
以上是王志国的讲述,之后苏梓又看了小刘的问询笔录,发现完全不是这么回事儿。
按照罗桂英的说法,自打搬到这里以后,王志国的心里就越来越不平衡,总是念叨刘淑珍生前偏心眼,把打工赚的钱都给了弟弟和弟媳,否则他们不可能包下那么多的地,更不可能在这个地段买房。
随着争吵越来越多,王志国索性就不去上班了,整天游手好闲的喝大酒,喝完酒就开始骂街耍酒疯。尤其是看着罗福睿家日子越过越红火,就想到了把这套房占为己有,最不济也得占下一半。
罗桂英当然不会同意,因此两人的关系也彻底降到了冰点,前几次争吵的时候,甚至都说出了离婚的话。
“您母亲生前到底攒了多少钱,又是包地又是买房的?”苏梓只关心这一点,“来之前我们做过了解,这个小区的均价已经到了一万四五,就算当年便宜些,一百四十平的面积,也得百十来万吧?”
“这我就不知道了,可能我弟弟他们出的更多吧。”罗桂英摇头。
“扯淡。”王志国冷笑着打断,阴阳怪气起来,“罗福睿他们两口子什么德行你还不清楚吗,妈活着的时候他们整天咬着不疼的手指头过日子,能有个屁的钱。实话实说吧警官,那些钱都是我丈母娘的。”
“她哪来那么多钱?”苏梓抓着这点不放。
“我,我真不知道。”罗桂英依旧摇头。
“我知道,封口费。”
不知道是酒劲还没过去,还是心里实在是憋的慌,王志国直接抛出了一颗重磅炸弹。
(2)
封口费?
办公室里,邓长剑一边吃饭一边看着上午的走访笔录,看到封口费这里,不由的皱起了眉头。
“没错,这是王志国的原话。”苏梓擦擦嘴说道,“据他说,罗福睿无论买房还是包地,都是在火灾发生之后。”
“更准确的说,那笔钱是刘淑珍带回去的对吧。”邓长剑思索着说道,“从逻辑上来看没有错误,任何事情发生巨大的转变都是由外力或者变量介入导致的,对于当时的罗家而言,刘淑珍就是那个由外部介入的变量。”
“这么说,您相信那笔钱是封口费?”苏梓试探着问,“如果是的话,也就意味着当年的火灾确实是阴谋。”
“这点不需要做过多的讨论,肯定是预谋。”邓长剑直接下了结论,“关键的问题还是另外一点,真正策划火灾的人到底是韩山行还是楚世远?抑或如我们之前的推测一般,他们两人本就是紧密勾连的,所有的一切都是他们设下的缜密之局,谋害刑警许朝阳的同时,也彻底垄断全县的矿产行业。”
“邓队,事实真如此的话,那是不是又意味着另外一种可能?”苏梓的脸色,忽然凝重了许多。
“我知道你想说什么,刘淑珍的死不是意外?”邓长剑直接点明。
“没错。”苏梓点头,“原因也并不复杂,她露财了。封口费是用来堵住她那张嘴的,可随着她把钱包了地,买了房,就等同于告诉了人们,这笔钱来路不正。毕竟她之前在县城只是做的保洁,不可能赚那么大一笔。这件事被给封口费的人得知后,自然会想办法将隐患彻底铲除,以免恶行暴露。”
“你继续说。”邓长剑点头。
“只是有一点我想不通,刘淑珍是掉进机井死亡的,当时儿子儿媳又在现场,凶手是如何做到的呢?”苏梓苦苦沉思。
“如果你把人想的更坏一些,可能就会解开内心的困惑了。”邓长剑没有明说,继续吃起了东西。
难道……
苏梓恍然大悟的同时,脸色也在瞬间一变:“邓队,你的意思是,罗福睿和他媳妇见过真凶谋害刘淑珍?”
“有可能。”邓长剑头也不抬的回答。
“可是那同样存在风险吧,难道他们就不怕被村里人撞见?毕竟浇地的时候,通常都是农忙时节,避开所有人并没有那么容易。”
“那你就再把人想的更坏一些,猪狗不如的那种。”邓长剑夹起一块肥肉,直接塞进了嘴里,嚼都不嚼便咽了下去。
吃人不吐骨头?
苏梓忽然想到了这句话,而也就是这句话,让她的思维又拓宽了一分,从而联想到了一种让人毛骨悚然的可能。
“邓队,您,您不会是想说,杀死刘淑珍的真正凶手,就是她的儿子跟儿媳吧?”
“你觉得呢?”邓长剑不答反问。
“我……”
苏梓本打算反驳,可想到以往侦办过的案件,又觉得反驳无力,因为更残忍的场景她都亲身经历过。
最关键的是,如果真把罗福睿和他媳妇设定为凶手,一切的疑问就都有了解释,而且会是严丝合缝。
“刘淑珍死的时候,该是何等的绝望?”苏梓苦涩的摇头。
“如果是心甘情愿的,她还会绝望吗?”邓长剑反问。“刘淑珍为什么要参与到那场火灾当中,还不是为了钱?老人拿那么大一笔钱为了什么,还不是希望给子女更好的生活,就是方式过于极端了些。”
“也是,钱只有花出去才算钱,只能捂在手里的话,再多也只是废纸。”苏梓彻底明白了过来,“刘淑珍知道,花钱就会引发猜疑,甚至将她与火灾联系到一起,这是幕后之人绝对不允许的,所以她就来了个以死相抵。不过我还是想不通,您是怎么窥见到这一点的,经验、直觉、还是有确凿的依据。”
“这里……”
邓长剑指指走访笔录说道:“之前关于刘淑珍的死,我只是有这方面的猜测,甚至觉得想法有些荒唐,直到看见走访的情况后,我才认定了罗福睿跟他媳妇就是凶手。当然,刘淑珍应该不是被他们两人扔到机井里面害死的,而是眼睁睁看着刘淑珍选择了自尽,没有采取任何的施救措施。”
“那是他们的母亲,冷眼旁观就是在杀人。”苏梓很愤怒。
“正是因此,他们才会有了转变。”邓长剑继续解释道,“笔录中记载的很清楚,以前罗福睿他们两口子好吃懒做、好逸恶劳,可自从刘淑珍死后,他们就像转了性,几百亩包地打理的井井有条,简直就是值得树典型的劳模。”
“您的意思是,刘淑珍的死唤醒了他们?”苏梓若有所思。
“是不是,你去问他们,休息片刻就出发吧。”邓长剑没有给出确切的答案,吃完起身往外走,“我已经跟楚世远约好,下午四点见面。你通知一下方言,除非有紧急情况,否则不要联系我。”
“那您的安全问题怎么办?”从得知刘淑珍的死亡真相后,苏梓真正意识到达格县这潭水有多深了,处处都可能藏着危机。
“放心,楚世远不会对我有任何的小动作,相反他还会热情的招待。如果案情需要,今晚我可能还要吃顿大餐。”邓长剑毫不在意。
“别喝酒。”苏梓做着最后的叮嘱。
“那得看楚世远摆什么酒了。”
邓长剑说完,背影消失在了门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