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2012年4月30日，晚上十点。
当全国人民都沉浸在五一假期到来的喜悦中时，达格县警方却在枕戈待旦，即将开展一场扫黑除恶的“拔根”行动。
县公安局监控室里，辅警刘斌刚刚填写完交接台账，例行调整摄像头时，敏锐的锁定了一道可疑身影。
黑色的衣服与夜幕相融，连体帽和口罩又最大程度遮盖了面容，就连那双眼睛，也因为刻意的低头而隐藏了。只有从较为壮实的身躯和翻越马路栏杆的矫健动作中，能够大致推断出这是一个三四十岁的男人。
他的脚步急促而坚定，说明此时的出现绝非偶然，而且他还有着很强的目的性，直奔警局门口的西墙。
墙上面有一个举报箱，写着“扫黑除恶”专用。
“神神秘秘的，闹了半天又是个担心身份暴露的举报人，可这大晚上的，有必要包裹成个粽子吗？”刘斌摇头向同事高博发句牢骚，抬手看看表后，打算下楼领取最近这些天才有的十点半福利。
两个月前，随着国家对矿产行业的整治力度加大，达格县矿业市场发生了巨大的震荡，不法分子趁机兴风作浪，故意扰乱市场秩序，多家民营企业面临破产倒闭，引起了市委、市政府的高度重视。
副市长李旭伟曾任过五年达格县长，对于全县的情况都比较熟悉，于是主动请缨前来平息这场恶性的行业风波。自专案组成立以来，每逢连班时他都会自掏腰包安排加餐，已经持续了半个月左右。
“斌哥，等一下。”这时，高博阻拦指向屏幕，“你看那个人手里拿的是什么，不会是想搞破坏吧？”
监控画面中，男人正在把左手里的信封放到举报箱上，同时右手也没闲着，用罐状的东西喷绘着什么。
“你盯好监控，我出去看看。”刘斌抓起对讲机急匆匆的出门，呼叫警卫室赶紧把人留下来。
通知的很及时，可当他一路小跑来到大门口时，却只看到了茫然四顾的保安，监控中那个藏头缩尾的男人已经不知所踪。如果不是举报箱上的信封和那个大大的红X提醒，就像从没有人来过一样。正当他打算呼叫高博，调阅监控查找男人离开的线索时，一辆车刹停在了两人的跟前。
车窗落下，局长武正义的司机关代群调侃着示意开门：“行啊你们，掐点等宵夜都等到门口来了？”
“群哥，你从那边过来的时候，有没有看到一个人？”刘斌没心思开玩笑，满脑子都是刚才那个男人，一边问一边比划着，“身高在一七五到一米八之间，戴着口罩和帽子，挺壮实的穿一身黑。”
“没注意，怎么了？”
关代群扭头向后看，虽然便道上的行人寥寥无几，但附近的路口却有好几个，要想找个人可不容易。
刘斌不敢怠慢，简述过可疑警情后，又指了指被喷上红叉的举报箱，将那个信封递给了关代群。
“群哥，麻烦你上交给局里，我马上回监控室查找线索。”
“等等，把你跟小高的宵夜带上。”
关代群下车打开后备箱，紧接着又给关上了，从后座上取下几份交给两人，这才把车开了进去。
（2）
会议室内，灯火通明。
副市长李旭伟正以专案组长的身份，做着最后的动员和部署：“我再强调一次，直到行动结束之前，任何人都不准跟外界联系，否则别怪我不讲情面。一句话，收网行动中，必须捞住这条大鱼。”
手起笔落，投影仪上出现了本次扫黑行动的目标人物照片和资料。
韩山行，男，汉族，土生土长的本地人，今年五十一岁，是文山矿业的法人，公司的规模和实力位居行业前列。
此人家庭背景简单，父母已经离世，妻子多年前离家出走后再无联系，与唯一的女儿韩丽关系极为紧张。社会关系复杂，早些年趁着政策宽松时办下了采矿许可证，凭此赚取了第一桶金。后来政策收紧，开采证就成了他的摇钱树，恃强凌弱、欺行霸市，用卡脖子的方式，坑害了不少的同行。
尤其是这次的行业震荡，他不仅有始作俑者的嫌疑，还恶意哄抬物价大肆打压收购，欲意形成垄断。专案组已经接到了多封匿名举报信，有三位深受其苦的石材厂老板，更是进行了实名控诉。毫不夸张的说，韩山行这颗毒瘤不除，那就无法平息民愤，整个达格县矿产行业，也将永无宁日。
“李市长请放心，我们的人就跟在目标身边，绝不会让他跑掉。”局长武正义说着，看向旁边的刑警大队长，“许朝阳那边的情况如何，有没有最新的消息传回来，越是这个时候越不能放松，必须掌握韩山行的一举一动。”
马建看过手机，皱了皱眉头：“李市长、武局，正常来说许朝阳每隔两个小时会向我汇报一次。上次他传来消息是八点钟，可现在眼看着就十一点了，会不会遇到了什么棘手的情况，要不要我主动联系一下他？”
“不，再等等。”李旭伟直接摇头，“冒然联系只会增添不必要的麻烦和危险，而且我们要相信许朝阳有应对突发状况的能力。再等半个小时，如果他还没传回消息，我们再视情况做出调整和安排。”
咚咚咚……
敲门声响起，关代群提着宵夜走了进来。
“行了，会议到此为止，都去吃饭吧，吃完抓紧时间休息，随时等待行动命令。”武正义摆手示意散会，开始清理桌子上的卷宗资料，而后又把餐盒打开摆放好，取出一次性手套递给李旭伟。
“小关，最近辛苦你了，坐下来一起吃吧。”李旭伟招呼着。
“市长您言重了，这都是我应该做的。”说完，关代群走到了武正义的身边，压低声音汇报着，“武局，我取餐回来的时候，在门口遇到了监控室的刘斌，他说一个可疑的人损坏举报箱后留下了这封信。”
“人在哪儿？”武正义问着，把信封接了过去。
“跑了。”关代群赶紧解释，“刘斌说那个人是乔装打扮过的，刻意的掩盖了相貌特征，短时间内怕是不容易找到。不过您放心，他已经回去调阅监控了，如有必要随时都可以展开调查。”
“我知道了，去忙你的吧。”
打发走关代群，武正义直接撕开了信封，打算边吃饭边看里面的东西。
这个节骨眼上，不会又是举报的韩山行吧？
事实证明，他猜对了。
不仅猜对了，还被深深的惊骇到了。
信封中滑出的照片就像一道天雷，轰的他脸色巨变、身体颤抖，以至于筷子都啪嗒一声掉在了地上。
“李市长，出大事儿了……”
（3）
四月三十日，晚十一点半。
华光路警灯闪烁，街道两头拉起了隔离带，每一个要离开的人，都必须接受民警的严格盘查和询问。
被彻底封锁的私人茶舍内，李旭伟和武正义正盯着眼前的案发现场沉默，铁青的脸上全是巨大的愤怒和悲痛。
即便是活生生事实摆在眼前，他们依然无法相信，八点半还在传递消息的许朝阳，此刻竟成了一具冰冷的尸体。
而且，牺牲的是如此壮烈！
除却亟待查清的案情外，两人的心里也都被一根刺扎穿了，如何向许朝阳的家人交代？
刑警学院毕业的高材生，进入县公安局还不满一年，就这么倒在了扫黑除恶的行动中。本想借这张较为陌生的脸接近韩山行，挖出犯罪铁证，彻底铲除这颗大毒瘤，不想会付出如此巨大的代价。
陵园里，从此又将多出一座烈士的丰碑。
可是，他还这么年轻啊！
“李市长、武局，初步的勘检结果出来了。”最终，是法医打破了沉默，“许朝阳同志一共身中七刀，每一刀都刺在了要害处，可以说刀刀致命。现场找到的凶器与伤口基本吻合，根据尸体征象判断，遇害时间在晚上九点钟左右，这里可以确定为第一案发现场。奇怪的是，除了致命的刀伤以外，身上不存在任何其他的伤痕，由此可以推断出，遇害过程中没有与凶手发生过任何打斗。”
“许朝阳毕业于刑警学院，身体素质非常过硬，就算入职时间较短，可能缺乏些处理突发情况的经验，但也不至于连反抗的机会都没有吧？”武正义极为的不解，“会不会是被凶手喂服或是注射了什么东西，从而失去了行动能力？”
“武局，这需要回去做深度尸检才行。”法医说完，面露难色，“而且咱们局里没有配备解剖台，得去市里才行。”
“那还等什么，现场处置妥当后马上出发。”李旭伟直接下了命令，“稍后我会联系市局方面，让他们全力配合协办，一切从重从急。记住，结果出来后立刻向我汇报，出来一项汇报一项，半分钟都不能拖。”
“是。”
法医小组急匆匆的忙碌起来后，技术科负责人也来到了两人的近前汇报。
“李市长，武局，第一阶段的痕检工作已经完成，凶器上提取到了清晰完整的指纹，其他的现场物证也都进行了全面的勘检和固定。正如刚才林法医说的一样，现场不存在任何打斗的迹象，甚至许朝阳同志挣扎的痕迹都极其有限，这相当的令人费解。但毋庸置疑的是，这里的确是一案发现场。”
“留下两人继续勘查现场细节，你马上回去做指纹的比对核定，天亮之前必须拿出确切的结果。”武正义攥紧了拳头。
命令下达后，刑警大队长马建也从旁侧的休息室走了出来，带着悲愤爆句粗口后，握紧拳头狠狠砸在了门框上。
“二位领导，那狗娘养的韩山行也不知道喝了多少酒，到现在还没清醒，我怀疑那孙子就是在故意装死，真他妈想给他上上颜色。王八蛋在许朝阳身上捅了七刀，我这就去给他七个嘴巴子醒醒酒。”
“我警告你，不准胡来。”李旭伟瞪眼。
“我心疼、难受，更为牺牲的兄弟觉得委屈。”马建说着说着眼眶发红，又狠狠的在墙上捶了两拳。
“那就把案子办成铁案，把韩山行送到死刑场上去。”武正义呵斥道，“你亲自送他去医院，催吐、打醒酒针，实在不行就洗胃，在保证安全的情况下，任何手段都可以用。然后直接带回局里，我要亲自审他。”
（4）
凌晨四点，县公安局监控审讯室。
韩山行坐在审讯椅上一动不动，犹如死水一般平静。
褶皱的衣服上残留着烈酒的味道，凌乱的头发在灯光下泛着油腻的光泽，血丝遍布的眼珠迟迟不见转动。如果不是微微起伏的胸膛和偶尔舔舐干裂嘴唇的小动作，很容易让人怀疑他是不是还活着。
坐在对面，武正义目光凌厉的审视着这个老熟人、老对手，从脚镣到手铐，再到外凸的喉结和神色黯淡的脸，最终落在了眼角处那道醒目而狰狞的伤疤上，手指轻轻敲击桌子似乎在等待着什么。
这种无声而紧张的对峙没有持续太久，当韩山行的眼球出现缓缓的转动时，武正义的声音也同步响起。
“韩山行，你对审讯室并不陌生，甚至对整套办案程序都了若指掌，应该知道主动交代罪行和被动落实罪名之间的差别吧？”
“知道又怎么样？”韩山行声音沙哑的抬起头，脸上彰显着浓浓的不屑和挑衅，“主动交代也好，被动落实也罢，那都是对犯罪分子说的。我没罪，交代什么？我清清白白，你们又落实什么？”
“你放……”马建刚想拍桌子，就被武正义一眼瞪了回去，只能改口道，“先不说那些举报信，也不提你涉黑涉暴的罪行，就说今晚的案子。茶舍是你的私人场所，现场又只有你和许朝阳，你脱的掉干系吗？”
“我是地球人。”韩山行说了句无头无脑的话。
“你什么意思？”马建没听懂，但却嗅到了挑衅的味道。
果然，韩山行就是这么做的：“我是地球人，跟七十亿人生活在同一个世界中，现在我认罪，全球发生的所有刑事案件都跟我有关系，或者说都是我干的。根据办案程序，你们可以去一一落实核定了。”
“胡搅蛮缠是吧，那就看看谁能耗得过谁。”马建强压怒火说道，“我问你，今晚七点钟以后你去过什么地方，见过什么人，又做过什么事，许朝阳为什么出现在你的私人茶舍中，这些全部一五一十的交代清楚。”
“不知道。”韩山行摇头，“不，准确的说是喝酒喝断片了，你说的时间段发生过什么全忘了。至于许朝阳为什么会在我的茶舍中，你应该去问他。也不对，应该是我来质问你们，未经我的允许进入，许朝阳算不算是私闯民宅？如今他死在了里面，我的各方面损失又应该谁来赔付？”
“你跟谁喝的酒？”武正义没理会其他的，抓着话尾巴追问重点。
“也忘了。”韩山行继续摇头，“最近事情多，睡眠不好，记忆力下降的厉害，我都开始怀疑是不是老年痴呆的前兆了？”
“韩山行，你是打算顽抗到底，拒不配合对吗？”武正义的耐心正在一点点的消磨掉。
“武大局长，不是我不配合，而是你们在强人所难，难道非要强逼我这个守法公民认下那些莫须有的罪名？”韩山行眯着眼睛反问，整个人的情绪有了明显的变化，兴奋的火焰开始迅速燃烧。
“我们不会强逼你做任何事情，但也请你记住，从此刻起，你已经彻底失去了坦白从宽的机会。有句话叫要想人不知除非己莫为，以为不说我们就找不到你的犯罪证据了？这一次，我要亲手办了你。”
武正义说完，示意马建把人带出审讯室。
韩山行很配合，只是走到门口时脚步稍稍停顿了一下，扭头看向武正义，露出了阴冷而诡异的笑容。
“武正义，你办不了我，你们加在一起，也办不了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