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上午十点，会议室。
虽然一夜没睡，但每个人身上都看不到疲惫，一簇簇悲愤的火焰燃烧着，现场氛围沉重到了近乎窒息的地步。
尤其是李旭伟，紧锁的眉头笼罩着化不开的愁，一张脸阴的能滴出水来。
韩山行的落网，证明了此次专项扫黑行动是成功的，也为接下来的矿产行业秩序重塑开了个好头。可因为许朝阳的牺牲，这些成果都变得不值一提了，再加上犯罪嫌疑人拒不认罪，专案组面临着空前的巨大压力。
武正义深知这一点，于是人员到齐后迫不及待开了口：“今天的案情分析会不讲废话，直接开门见山，各小组马上互相通报走访调查、勘检核定的结果，汇总后一起拿出个最终的侦办方案。”
“我先来吧。”技术科负责人说道，“我们对案发现场进行了详实细致的勘查，对提取到的物证也进行了反复的检验和鉴定，其中指纹是最具指向性和确凿性的，可偏偏在这一点上，也是最没有收获的。”
“怎么讲？”李旭伟适时追问。
“简单的说，虽然案发现场提取到了大量属于韩山行的指纹和可供鉴定的DNA组织，但全部没有价值，毕竟那是他的茶舍，毛发、唾液、甚至是体液，无论多少生活痕迹都是正常的。反倒是许朝阳的指纹，存在于最关键的那把凶器上，甚至还能根据指纹的分布位置，推导出他曾反握凶器的姿势。”
“就像……自杀？”武正义插嘴。
“嗯。”技术科负责人点头后，又赶紧补充道，“当然这是不可能的，由此也说明了凶手的狡猾和对犯罪行为有着充分的准备。目前的情况是，如果仅站在现场物证的勘查角度上，韩山行是不具备作案嫌疑的。”
嘶……
这个结论，让与会的所有人都倒吸了口冷气。如此清晰的案发现场，如此可疑的犯罪嫌疑人，本以为稍加调查就能构建出完整的证据链，将凶手推上死刑场，没想到一开始就踢到了铁板上面。
“除此之外，还有个极为严重的情况。”技术科负责人继续说道，“在案发现场，我们没有发现许朝阳同志的配枪。在他租住的房子里，也没有找到。同时缺失的，还有属于他的一套警服。”
“……”
沉默，上述的话说完，会议室便陷入了落针可闻的沉默。
如果只是一套警服找不到，算不上太严重的问题，可配枪也丢失了，事情的性质就彻底变了。要知道刑警的配枪中是有实弹的，要真落到穷凶极恶的犯罪分子手中，必将给整个社会带来巨大的隐患和破坏。
武正义跟李旭伟眼神交流过后，示意技术科负责人坐下：“不管是枪的问题还是警服的问题，说到底都是整起案件的问题，必须一并解决。外勤那边的情况如何，走访排查中有没有发现重大线索？”
“没有。”大队长马建摇头，“前天晚上，茶舍隔壁的一家KTV发生过较为严重的火灾，因为有人重伤进了医院，所以这两天辖区派出所正联合消防部门进行检查整顿，尤其是KTV左右两侧的门店都在闭门检修，找不到任何目击证人。而因为时段性的停电，整条街的监控探头也存在巨大的漏洞，目前没有调阅出任何有价值的线索。再加上那条街的店铺都有后门存在，犯罪嫌疑人只要稍加小心就能规避暴露的风险，尤其案发时间又是在晚上，要想获取到重大线索难如登天。”
“技术科和外勤目前没有任何收获，如此一来，最大的希望就在法医的尸检和那名举报人身上了。”李旭伟建议调整侦查方向，“正义，接下来外勤工作兵分两路，继续沿街寻找目击证人和调阅监控的同时，全力查找那名举报人。一来是他把许朝阳遇害照片送到局里的，这说明他就是目击者；二来此举也表明了他的态度，只是担心打击报复才不敢露面，要多在这方面想办法。”
“李市长，实不相瞒，从发现那名举报人的第一时间，局里就已经展开调查了，到现在还没有任何的收获。”武正义无力道，“举报人离开的方向，白天的时候会被局门口的监控设备覆盖，到了晚上摄像头的角度就会调整，更多的顾及举报箱那里，因此也就形成了一定范围的盲区。不过您放心，一定全力以赴。”
“好，那你们继续讨论，我马上联系市局问问尸检的情况。”
李旭伟拿着电话出门，去得快回来的也快，而且脸色较之刚才更凝重了几分。
“下面我通报一下已出的尸检结果。首先，可以确定许朝阳同志的死因就是刀伤，遇害时间为八点到九点之间；其次，心血检验的结果显示，许朝阳生前没有饮酒，更没有被喂服或注射过任何药物，也就是说遇害时他是清醒的。至于现场为什么不存在打斗和挣扎痕迹，法医也给不出任何解释；最后，在他的胃容物中有半只一次性手套，法医从中提取到了指纹。可惜的是，因为手套残缺和胃容物污染的缘故，指纹只有半枚。而经过比对，并不属于第一犯罪嫌疑人韩山行。”
“法医给出的推断是，当时凶手是戴着手套作案的，很可能是他在清理案发现场时，许朝阳抓住机会保留了关键证据。吞下整只手套必然会被凶手察觉，所以就留下了一小部分。如此也就解释了为什么凶器上只有许朝阳的指纹，显然是凶手的障眼法。若真如此，案件就会出现大转向，凶手并非韩山行，而是另有其人。”
“不可能。”马建蹭的站了起来，“这都是韩山行的阴谋诡计，是他精心策划用来规避法律制裁的卑劣手段。他是此次扫黑除恶的目标，只有他具备杀害许朝阳的犯罪动机，我现在就去审他，跟他斗到底。”
“你给我坐下。”李旭伟呵斥道，“你都说了这是他精心策划的，怎么可能会配合审讯主动交代？”
“那怎么办，我们都知道他就是杀人真凶，难道就眼睁睁看着他逍遥法外？”马建激动的差点拍桌子。
一句话，问住了所有人。
在场的任何一位都清楚，随着那半枚指纹的出现，案件的本质又发生了变化，如果一定期限内找不到确凿证据，那么韩山行就会跟命案彻底撇清关系。这是谁都无法接受的，却也是必须面对的。
咚咚咚……
这时会议室的门被敲响，一名警员急匆匆来到了李旭伟跟武正义的身前。
“李市长，武局，局里来了个人，说昨晚韩山行跟他一起喝的酒，还提出可以指认和劝告对方认罪。”
（2）
十一点，警方特意安排的探视室内。
韩山行依旧戴着手铐和脚镣，不过精神头比刚进警局的时候好了太多，脸上不见丝毫慌乱和紧张，相反还隐隐透着几分得意和嚣张。尤其是看向对面的那个人时，嘴角竟然微微翘起露出了浅笑。
“你是来看我笑话的，还是来当说客的？如果是前者，恐怕要让你失望了，用不了多久我就会大摇大摆的走出去。而如果是后者的话，那你现在就可以走了，涉黑的罪名我不会认，杀人的脏水更别想往我身上泼。”
“老韩，你这臭脾气什么时候能改改？都土埋半截的人了，怎么说话办事还跟愤世嫉俗的愣头青一样呢？”
说话的人叫楚世远，穿着得体的西装，梳着油亮的大背头，金丝眼镜后面的眯眯眼闪露着精芒，典型的商人派头。他掌管着达格县最大的矿业公司，既是韩山行的发小，也是竞争多年的对手。
“还有，刚才你说错了，我不是来看你笑话的，更不是给谁来当说客的。如果非要给我戴个名头的帽子，只能说我是来救你的。这么多年下来，你怎么就还没活明白，到底要糊涂到什么时候？”
“你知道我不喜欢拐弯抹角，有什么话直说吧，说完赶紧滚。”韩山行点点手腕，示意时间有限说正事。
“行，那我就直说了，昨晚喝酒时我提过的建议，你考虑的怎么样了？”楚世远推推眼镜问道，“另外最重要的是，你涉嫌杀人的事情外面已经传开了，当务之急是想办法证明自身的清白。我可以帮你请律师，请全国最有名的律师都没问题，但你必须好好配合警方的调查，仔细想想咱们喝完酒后你回茶舍发生了什么，又为什么会跟遇害人同处一室，还有没有其他人去过那里？”
“我先回答第一个问题，你的建议我不会考虑。因为如果我答应了，不仅会背着莫须有的罪名去监狱服刑，出来后更会一无所有。至于第二个问题你更是多虑了，我没做过的事情，天王老子来了我也不会认。还有，法律讲的是疑罪从无，警方办案过程中不能只侦查罪证，还要采集嫌疑人的无罪证词。所以律师没必要请，我也没必要自己洗脱罪名。”韩山行不仅不领情，还狠狠嘲讽了一顿。
“这么说，人真不是你杀的？”楚世远问出这句话的时候，瞳孔有着明显的收缩。
“你觉得，我要真杀人的话，死的会是谁？”韩山行不答反问，眼神中满是深意。
互相注视好一会儿，楚世远才摇头叹了口气：“老韩，都说同行是冤家，我是真没想到，你居然这么恨我，恨到了想我死的地步？既然如此，我也就没必要再多说废话了，把你送进去好好改造吧。”
“武正义都拿我没办法，你凭什么办我？”韩山行不屑。
“我是没办法，但有个人可以。”说着，楚世远掏出了一只录音笔，“这是你女儿交给我的，听听吧。”
女儿这两个字，让韩山行情绪有了明显的变化，有愧疚、有自责、有愤怒、还有深深的悲伤流露。
播放键按下，里面传来了清晰的声音，其中一道正是韩山行，以狂妄霸道的语气对同行进行着敲诈勒索。要么接受肆意抬高的矿物原料价格，要么就把各自石材厂低价转让，简直是罪大恶极。
“她为什么要这样做？”韩山行声音变得沙哑，愤怒而不甘。
“是我请求她这样做的，而且这些录音只是一部分，我的手里还有她拍摄的视频，全都是你恃强凌弱、欺行霸市的不法行径。希望你能理解，因为只有这样做，才能让你悬崖勒马、迷途知返。”
呵呵……
韩山行讥笑两声，抬手搓了搓脸：“利用我的女儿来算计我，也只有你楚世远能做的出来了。她也是心瞎眼盲，放着亲老子的话不听，对你这个所谓的干爹倒是言听计从，真他妈够悲哀的。”
“老韩，你在责怪别人之前，为什么不反思下自己呢？”楚世远反驳道，“韩丽为什么恨你，为什么要跟你断绝父女关系，还不是因为她母亲？当初如果你肯听劝，又怎么会发生那样的悲剧？”
“你放屁，当年的事情我……”提及往事，韩山行的情绪直接爆发了。
见此，楚世远赶紧打断：“你别激动，过去的事情不提了，说说眼下的好消息。除了这只录音笔以为，韩丽还要我转告一句话，她怀孕了。以前你不是一个称职的父亲，但以后，希望你能做个合格的外公。”
“小丽，她，她真怀孕了？”韩山行声音颤抖。
“真的，今天早上她去医院做了检查，还给我看了孕检单。听我一句劝，不要再折腾了，主动交代争取个宽大的处理，进去以后好好表现，争取能早些出来。你就算不为自己着想，也得替小丽跟孩子考虑考虑吧？”楚世远耐心的劝说着，悄悄对着摄像头打了个手势，示意可以做审讯准备了。
“我可以交代罪行，但只交代我做过的那些。其他的屎盆子，别想着往我头上扣。”最终韩山行做出了让步。
“那是当然，再说命案这么大的事情，没人敢胡来的。我作为商会会长，也会时刻关注案情进展的。”
“我还有个要求，你必须照顾好小丽和孩子。”韩山行咬紧了牙。
“没问题。”楚世远痛快的点头，“我不仅把人照顾好，你留下的烂摊子也会处理好，等你出狱原封不动的还给你。”
“你最好说话算数，否则你知道后果。”
凝视警告后，韩山行起身走了出去。
望着他的背影，楚世远凝视良久，掏出手机编辑一条信息发了出去。
两个月后，法院作出判决，韩山行数罪并罚被判处有期徒刑八年，即日起进入滨城监狱服刑。
在这期间，警方一直在侦办许朝阳遇害的案件，始终没有任何的进展，丢失的警服和配枪也一直下落不明。
那名举报人，更像是从人间蒸发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