邓长剑看完卷宗,长呼口气交给了方言,示意看完后给其他人继续传阅,再也没有了吃饭的心思。
“武县长,这么说当年的案子是您一手侦办的?”
“是的,说起来真是惭愧啊……”武正义点头,唏嘘的语气中透着不甘。
邓长剑没有接话,而是继续问道:“结合卷宗跟您之前说的话,韩山行应该就是您所说的嫌疑人对吧?”
“没错。”
“可他被判了八年刑期,现在应该还在监狱里,怎么可能……”
“出来了。”邓长剑还没说完,就被武正义打断了,“减刑,一周前出来的,前两天才重新上的户口。”
一周前?
邓长剑敏锐捕捉到了这个时间点,与高纪伟收到信息的是同一天。
“邓队,还想问什么尽管问,一定知无不言。”武正义递过去一杯水。
“武县长,我需要点时间理一下头绪,您先自便。”说完,邓长剑陷入了沉思。
巡视组刚刚抵达,就被人送了天大的见面礼,从得知这点的第一时间,他就已经意识到了事情的严重性。然而还是低估了当中的复杂性,全面的侦办工作尚未展开,就牵扯出了一桩悬了六年的案件。
一把枪和一套警服的分量,邓长剑自认为还扛得住。可那条命……却压得他有些喘不过气来。不仅是因为许朝阳的刑警身份,更是因为在所有人都知道谁是凶手的前提下,达格县警方用了六年的时间,居然还无法结案。
如果韩山行真是凶手,他究竟是怎么做到的?
还有,他到底是不是给高纪伟发信息的人?
这点,必须立刻弄清楚。
当邓长剑嘱咐一名组员去联系滨城监狱方面时,看完卷宗的方言也忍不住问了出来:“武县长,在韩山行入狱的六年时间中,局里就没有继续核定落实他的罪证吗?以如今的侦查技术和手段,怎么会成了悬案呢?”
“怎么没有核定落实?”武正义面露悲痛,“我身上背个污点没什么,但许朝阳同志绝不能白白牺牲,所以六年间我们一刻都没有放弃过追查。只怪我能力有限,直到今天都没掌握任何确凿的证据。”
“既然没有证据,怎么就认定了韩山行就是犯罪嫌疑人呢?”方言追问。
“除了他,没有别人。大家不妨想想,我们找了六年,始终没有发现配枪和警服的丝毫线索,为什么韩山行前脚出狱,后脚配枪就出现了?在座的每一位都具有丰富的刑侦经验,真相信这是巧合吗?”
“逻辑上没有问题,可他这么做的动机是什么,仅仅是报复?”方言疑惑,“或者说,是对警方的挑衅?”
“我看是垂死挣扎,破罐子破摔。”武正义回忆道,“如果没有当年的专项扫黑行动,现在的韩山行在达格县矿产行业中已经是一手遮天了。你们有所不知,矿业可是县里的经济支柱之一,真要形成了垄断,利润之高无法想象。而现在呢,他可以说一无所有,这么大的落差,有几人接受的了?”
“……”
武正义说完,会议室陷入了沉默。
众人对视,都觉得这个动机是成立的,因为当一个人落魄到日暮途穷时,确实任何事情都能做的出来。
思索好一会儿,邓长剑才试探的问道:“这么说,武县长的意思是直接把韩山行逮捕,然后再采集固定证据?”
“这只是我个人的建议,不代表任何部门的态度。”武正义摇头,“而且具体如何决断,最终还要邓队拿主意。”
“好吧,那我就做主了。”邓长剑的心里已经有了决定,“方言,派两个外勤小组,暂时把目标人物监视起来,注意伪装隐蔽。一句话,只要韩山行不离开县城,就别对他有任何的干预,以方便收集证据和线索。对付这种狡猾的老狐狸,千万不能打草惊蛇,要做就得做到一击毙命。”
“明白。”方言点头。
“武县长,还有个事情我想问一下。”邓长剑翻开了卷宗,“当年案发前出现的举报人,有没有追查到线索?”
“没有,就像丢失的警枪跟警服,我们找了六年,毫无收获。”武正义摇头后问道,“邓队,你不会认为那个人才是凶手吧?”
“不知道,但只要找到他,案情总会有大的进展。”邓长剑感觉到了前所未有的棘手,“对了武县长,当年的视频资料还有吗?”
“有,邓队有需要的话随时可以去调阅,我已经跟公安局那边打过招呼,只要是与本案有关的,全部开绿灯。”
武正义,给出了最强有力的保证。
(2)
碰头会开完已经是早晨七点,简单的吃些东西后,邓长剑本想着短暂的睡一觉,可翻来覆去的怎么都睡不着。
究其原因,还是案子。
准确的说,在他的从警生涯中,还从没碰到过这么具有挑战性、颠覆性的案子。
前者无需多言,卷宗里已经写得清清楚楚;而后者,则源于案件的基本性质。
说简单,没有再比这起案子简单的了。因为以目前掌握的情况来看,韩山行确实具备最大的嫌疑,警方要做的就是在保证他不逃脱的情况下补充证据,但凡坐实一点,都可以将其直接逮捕。
可要说难,也是真的难,甚至可以说难如上青天。归根结底,还是如何采集、固定证据的问题。不说泥牛入海的举报人,就单说刑满释放的韩山行,要从哪里入手才能坐实他六年前杀人、一周前抛枪的罪名?
砰砰砰……
敲门声响起,方言从外面走了进来。
“邓队,滨城那边有消息了。”
“怎么样,给高书记发送信息的人是不是韩山行?”邓长剑直接翻身坐了起来。
“应该就是他。”方言打开截取的视频说道,“一周前上午十点,韩山行刑满释放,随后在监控覆盖范围内使用了手机,注意画面上的时间,与高书记收到信息的时间完全吻合,基本上错不了。”
“好,这至少证明了一点,就算是目前还没有证据,也足以让我们认定他就是抛枪事件的幕后策划人。”邓长剑有了些兴奋,只要侦查方向对了,迟早会有收获,“对了,给他手机的是什么人?”
方言暂停放大后说道,“他叫郑本家,是滨城监狱的狱政科长。监狱方面说,他因为身体不好申请了病退。”
狱政科长?
病退?
嘀咕着,邓长剑反复观看起了视频。
“怎么了,哪里不对劲吗?”
“有一点,按理说狱政科长跟刑满释放的犯人告个别没什么,就算是借用下电话也能说得过去。问题是,郑本家为什么要拿一部旧手机?而且韩山行用完扔掉时,也没做任何阻止?还有,你看他的动作,像不像是在输入电话号码?”邓长剑时而点播放,时而点暂停,将问题全指了出来。
“邓队,你的意思是说,他输入的是高书记的电话?”方言的脸色顿时一变。
“不是没有这种可能。”邓长剑点头,“你我都知道,要弄清楚省委巡视组的行程不是什么难事,可要弄到巡视组长的私人电话,那就得费大力气了,韩山行一直在监狱,他能有这个本事?”
“所以电话是郑本家弄到的,换句话说,他是在帮韩山行?”方言所有所思。
“还有一点我也揣摩不透,他们为什么会被监控拍到?”邓长剑直指问题的核心,“如果六年前杀害许朝阳的真是韩山行,以他的心思和手段,怎么会留下这么大的破绽,完全就是说不通的。”
“邓队,我倒是想到了一种可能。”
“你说。”
“是郑本家要求这样做的,因为只有在监控底下,才能既满足韩山行借用电话,又避免后续产生什么麻烦。而这也就解释了,他为什么要拿出另外的手机和电话卡,而不是把自己用的借出去。”
“也有道理,那电话号码怎么解释?”
“郑本家不一定就是在输入号码,毕竟不常用的老手机,在借给别人之前,总要检查下能不能用吧?”方言继续从另一个角度阐述,“至于弄到高书记的电话,他韩山行杀了人都能逍遥法外,做到这点并不奇怪。而且监狱里什么人都有,比如贩卖信息的,完全可以借探视传递消息完成交易。”
“……”
邓长剑没有说话,只是静静的听着。
见此,方言继续说道:“再说他把电话扔进河里的行为,也可以解读为郑本家的要求,或者是韩山行的一种感谢方式。意思不言自明,无论那个电话后续会诱发什么,也不会连累到郑本家,至多也就算作好心办了坏事。”
“派人去查。”邓长剑权衡之后下了命令,“真相不是靠我们猜出来的,而是要经过调查和取证。马上派人去滨城,务必把上述的疑点弄清楚,郑本家是清白的最好,但凡有嫌疑立刻监视起来。”
“明白。”方言点头,取出了另外一份资料,“邓队,这四个人我从卷宗中梳理出来的,要不要对他们展开走访?尤其是这个叫楚世远的,当初曾主动去了县局,协助警方指认过韩山行的涉黑罪行。”
“他是达格县的商会会长,交给我吧。你们去走访另外三人就行,假设韩山行的犯罪动机真的是挑衅警方,那么他一定不会放过这四个人。到时你多叮嘱他们注意安全,一旦有情况马上报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