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或许是“大礼”曝光在了巡视组和随行记者面前压力太大,也或许是引发了巨大的舆论风波,抑或是有着绝对的信心和把握,总之武正义立下了三天破案的军令状。可随着临危受命的邓长剑抵达,军令状也就成了废纸一张。
而且以案情的复杂程度来看,别说三天,三十天能不能结案都犹未可知。
可武正义毕竟是县长,有着一定的大局观,更知道这起案件关系到的利害关系,为了避免双方在后续的办案过程中产生嫌隙,便主动找到了邓长剑。告知对方不要有什么心理负担,只需要专心办案,真到了非要给出交代的时候,他会召开记者会做出澄清和应对,绝不会把专案组裹挟进来。
为表感谢,也本着开诚布公的态度,邓长剑向武正义阐明了双管齐下的案件侦办计划。光盯着韩山行不够,还要尽最大努力找到那名举报人,就算他不是杀害许朝阳的凶手,有举报的照片在,也能初步确定为目击证人。
可是,哪有那么容易!
案发的当晚,达格县警局就火速展开了调查,即使是这样,依旧没能将其找到。而后又足足追查了六年,可对方就像是从人间蒸发了一样,别说确凿无误的指向性线索,捕风捉影的传言都没一句。
看看监控,再看看四周的环境,邓长剑在脑海中回溯着当年的案发场景,最清晰的感受只有压力。
“邓队,我带人仔细勘查过现场,与六年前出入太大了,甚至可以说找不到丝毫的影子。不仅拓宽了街道,就连县局的大门也重新修建了,再加上附近城中村的拆迁,想找个事发当晚的目击者跟大海捞针没什么区别。”方言一边说着,一边翻动手里的平板,两相比较实在是大相径庭。
“没试过,你怎么知道找不到?”邓长剑早有心理准备,“这样,你把视频资料拷贝两份儿,发给总队的技术处和网监处,看看他们能不能有进一步的发现。另外咱们这边也不要干等着,尽快展开走访排查。”
“好的,我这就去安排。”点头,方言上下打量了两眼,“邓队,你怎么换了便装?”
“没什么,去见个朋友。”
朋友?
方言好奇:“我怎么不知道您在这里还有朋友?”
“你不知道的多了,干活去。记住,不管是哪条线,一旦有进展必须及时上报。”
打发走方言,邓长剑掏出手机扫了一辆共享单车,按照监视小组发来的地址点开了导航。
(2)
站在广场的一角,邓长剑的目光穿过人群,落在了一个人身上。
五十多的年纪,身高介于一米七六到一米八之间,体重大概是一百二,偏瘦。不过身上那股气质,却透着倔强的硬朗,尤其是在教孩子跳绳的时候,更是把那股不服老的劲头彰显的淋漓尽致。
就像一只年迈的猎犬,即便是被岁月带走了敏捷的身手,但刻在骨子里的东西是永远都无法抹去的。这种人,无论做什么事情都不会轻易动摇,而恰恰成功最基本的素质,就是坚持到底,永不放弃。
“还真是跟想象中的样子差不多。”
嘀咕一句,邓长剑慢慢走了过去,目光始终在那个人的身上游离着。
昨晚翻阅卷宗的时候,他就故意在主观上忽略了一点,那就是韩山行的长相。因为他想做个比对,根据已知的案情对韩山行做个心理画像,看看他是否具备那些狡猾真凶们所拥有的一些特性。
事实证明,外在而言,韩山行是有的。
至于内在,那就需要邓长剑一点点的挖掘了。
这个机会,是韩山行所教的那个孩子赋予的。
或许是年岁还小,也或许是跳久累了,就在邓长剑走近的时候,跳绳的一端脱手后飞了出去。
啪……
稳稳的抓在手里,邓长剑笑着招了招手,示意过来拿。
“叔叔,对不起,我不是有意的。”
孩子虎头虎脑的很可爱,而且也很有礼貌,道歉的同时还鞠了个躬,足以看出平时的家教之严。
“小朋友,你叫什么名字?”到手的机会,邓长剑自然不会放过。
“叔叔,我叫童童,可以还给我了吗?”
“当然可以,不过以后要多注意点儿,千万别伤到其他的小朋友。”邓长剑笑着把跳绳递了过去。
就在这时,韩山行一步步走了过来,眼神中带着戒备的看过邓长剑后,把童童直接拽到了身侧。
“童童,以后你是该多注意点,不过不是跳绳,只要不是故意的就不算什么。反而跟陌生人说话这点,以后一定不要再犯,因为社会上有一种人,就是靠这个来发财致富的。”说完,韩山行就要带着孩子走。
“您怎么知道,我是那种人?”邓长剑问。
“你怎么证明,你不是那种人?”韩山行不答反问。
这一下,邓长剑还真被问住了。之所以穿便装过来,就是不想把身份暴露给对方,以免引起警觉。毕竟专案组抵达的事情,只有极少数几个人知道,而这也是他决定暂时将韩山行秘密监视起来的原因。只有嫌疑人的警惕性放低,警方才能寻觅到突破口,哪怕起获到一项铁证,就可以将其一举拿下。
此行之前,邓长剑还在心里一遍遍嘱咐过自己,务必牢记初衷,别犯了冲动的毛病。可当他看到童童那害怕的眼神、退缩的动作后,又泛起了些许不忍。当然,他也不会幼稚到如实相告,便顺嘴说了句模棱两可的话。
“要不报警,让他们来给我证明?”
“报警?”
这两个字,就像是戳中了韩山行的某处痛点,不仅脸色变得阴沉了,就连说话的语气也冷了几分。
“警察,就都是好人吗?”
这一次,邓长剑又被问住了。
反倒是童童,扬起小脸不解的追问:“姥爷,难道警察里也有坏人吗?如果有的话,他们是怎么当的警察呢?”
“童童,你还小,很多事情长大才会知道的。”韩山行耐心解释,面露唏嘘,“还有,人是会变的,姥爷不就是最好的例子吗?”
“哦,我懂了。”童童点头,稚嫩的说道,“姥爷能从坏的变成好的,肯定也会有人从好的变成坏的。”
“童童真聪明,奖励你一根冰糕好不好?”韩山行掏出了钱。
“好。”
童童接过,蹦蹦跳跳的跑向了旁边的流动童趣车。
“你是警察。”韩山行突然说道。
“我?”
目光对视,邓长剑嗅到了危险的气息。
“没错,就是你。”韩山行眯着眼打量,眼角的疤痕更显狰狞,“而且是从外地来的,我没有猜错的话,应该是为了查那把枪。”
既然对方已经识破,邓长剑也就没有了继续隐瞒的必要,点点头后也施压性的问出了一句话。
“关于那把枪的事,你知道多少?还有那套警服,为什么没有一起抛出来?”
“你猜?”韩山行笑。
“我不喜欢你,无论是你说的话,还是说话时的表情,都让我觉得厌恶。”邓长剑感觉到了危险,真正的危险。
“我又不是钱,当然做不到人人都喜欢。”韩山行丝毫不在意,“再说你喜欢不喜欢的,重要吗?”
“有孩子在,我不想让你闹难堪,你懂我的意思吧?”邓长剑警告。
“怎么难堪,抓我去公安局?”韩山行油盐不进,冷笑连连,“其实我也不喜欢你,言行不一。如果你真要带抓我,就不会穿这身衣服来。而且抓了我又能怎么样,24小时一过,你敢不放?”
“我想知道你为什么那样做?”被逼到了角落,邓长剑只能换个方式,“六年前杀害一名刑警不够,如今还要用他的遗物来大做文章。你也是做了外公的人,就没有想过对方家人的感受吗?”
“我为什么要考虑他们?”韩山行的笑容中透出了几分狰狞,“顺便我也想问问,谁又真正的替我想过?”
“我不是正在这样做吗?”邓长剑强令自己保持着冷静,“只要你主动配合,我一定为你做最大的争取?”
“争取什么,死刑,无期,还是摘掉涉黑犯罪的帽子?”韩山行毫不领情,“你想给,问过我要不要吗?”
“这么说,没有任何转圜的余地了?”
邓长剑眯起了眼睛,这是他认真起来后特有表情。
“没有,六年前没有,现在也没有。还是那句话,武正义办不了我,不管你是谁,也不管你从哪里来,也……别想办了我。”
“那就试试看。”
邓长剑,接下了战书。
“姥爷,你都说他不像好人了,为什么还跟他聊天?”这时童童来到了近前。
“我只是帮童童确定一下。”韩山行转身,拉起童童就走。
邓长剑没有阻止,只是站在原地看着,也听着。
“姥爷,那你确定了吗?”童童追问。
“确定了。”韩山行笑呵呵的点头,“那个人,八成不是个好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