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初次交锋,邓长剑并没有占到任何的便宜,除了对韩山行有了个直观印象和初步的了解以外,最大的收获是拔高了警觉性。以他丰富的刑事侦查经验判断,对方处事老道而狠辣,是个极其狡猾难缠的对手。
嘱咐外勤小组继续监视韩山行的动向后,邓长剑回到了县局,本打算叫上方言一起去吃午饭,了解下上午的走访排查情况,却不想在门口遇到了武正义。看似是偶然,但邓长剑心里明白,对方是故意在等他。
找个偏僻的位置坐下后,武正义指了指餐盘中的食物:“邓队,我们这小地方比不了你们大城市,条件有限,还请多多担待。如果实在吃不惯尽管提出来,在不违反纪律的情况下,我这个后勤保障组长一定全力满足。”
“武县长,您太客气了,都是吃五谷杂粮长大的,已经够丰盛了。”邓长剑笑着摆摆手,示意动筷子,“还有,别看咱们分工不同,说到底还是一股绳。既然是一个大集体,又为了同一个案子,那就该互通有无、开诚布公,武县长如果有什么想问的就尽管问。用您的话说,在不违反纪律的前提下,我知无不言。”
“行吧,邓队都这样说了,那我也就别藏着掖着了。”稍作停顿,武正义压低了声音,“之前在碰头会上不方便说,我主要关心两个问题,第一个是邓队对这起案子的真实态度,能不能稍稍透个底?”
“你也知道,事情发生后我和杜书记的压力有多大,尤其是在巡视组进驻的情况下,不得不做好各方面的准备。”
邓长剑早知道武正义会这样问,于是毫不犹豫的说出了内心的真实想法:“武县长,我明白您的意思,还是希望将韩山行列为第一嫌疑人进行突破,毕竟从种种迹象来看,他确实具备犯罪动机。”
“而且在见过他一面后,我也相信他具备策划实施抛枪事件的能力,只是这不足以构成完整的证据链。就拿犯罪时间来说,在没有彻底弄清楚之前,韩山行终归只是我们的重点怀疑和调查对象。”
“邓队,你见过他?”武正义多少有些意外。
“嗯,今天上午我去见了他,还被看穿了身份。这个人,不简单。”此刻想起与韩山行见面的场景,邓长剑依然觉得如芒在背。他心里有种说不出的感觉,就算对方是幕后黑手,背后也一定隐藏着别的隐情。
越是如此,越不能轻易下结论。
武正义皱眉,内心充斥着一股无法释放的失落感。虽然邓长剑没有直接说出拒绝的话,但话里话外都是一个意思,韩山行不会是唯一的调查对象。不管此人的嫌疑有多大,专案组都不会采纳他的建议。
无奈之下,只能问出第二个问题:“邓队是从省厅重案支队过来的,专业技能自然是相当过硬的,以目前掌握的情况判断,这起案子大概要侦办多久?我知道这样问很唐突,甚至有些冒犯,可眼下的形势……”
武正义没有说完,邓长剑却明白了他话中的所指。无外乎一点,若始终没有进展,又像六年前一样怎么都起获不到确凿证据,专案组何时离开。毕竟县里最紧要的任务,是全面配合巡视组的工作。
“武县长,对此我只能用一句话来回答。”邓长剑的筷子,噗的一声夹断了块麻婆豆腐,“我从警至今,手里还没积压过任何一件悬案。”
“……”
盯着那块豆腐沉默少许,武正义才笑着点了点头:“那我就没什么可说的了,静候邓队的好消息。”
(2)
回到办公室,邓长剑又把六年前的卷宗拿出来翻了一遍,刚刚做完重点笔记,就接到了方言的电话。
“你在哪儿?”
“邓队,我在华光路。”电话里,方言的声音有些不清楚,显然是在吃东西,而且是狼吞虎咽的。
“上午走访的情况怎么样,有没有收获?”
邓长剑的语气中透出些着急,不是因为案情没有较大的进展,而是至今没有找到合适的突破口。这就像是钓鱼,明明在好几处都窥见了鱼的影子,可就是找不到适合的钓位,只能来回奔波绕圈子。
“如咱们之前的判断一样,走访排查情况很不乐观。”方言在电话中解释,“一来当年案发的时间是晚上,二来那时县局附近并没有多少生活区,加上毗邻几个路口,因此很难找到目击者或是知情人。加上六年来整个县城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想要查找那名举报人的相关线索,确实跟大海捞针没什么区别。”
“所以你就去了华光路?”邓长剑写下了这三个字。
“是的。一来我想看看当年的案发现场,二来也想摸摸那场火灾的情况,那应该不会是偶然。”方言又喝起了汤。
“刑事案件中没有偶然,如果有,那也一定是幕后人为的必然。”邓长剑坚信这点,怎么就那么巧,在许朝阳遇害的前几天,隔壁就发生了火灾。也正是辖区派出所跟消防部门的联合安检行动,导致了整条街的店铺几乎全部关门,就连安装的监控摄像头,也基本都处于了失效的状态当中。
怎么看,都是有人故意为之。
目的不言自明,为实施犯罪行动创造条件。
正是深知这一点,所以邓长剑坐不住了,命令方言原地等待后,急匆匆出门朝着华光路赶了过去。
华光路,是达格县一条很特殊的路,倒不是因为大,也不是因为有特色,而是每天都有着川流不息的客人。
整条街除了烟酒店之外,全是饭店和娱乐场所。左侧是火锅、烧烤、大排档等等,缭绕着的全是烟火气。右侧则是KTV、洗脚城、麻将馆等等休闲娱乐的场所。一头扎进去,邓长剑顿时就皱起了眉头。
难怪当年达格县警方会因为一场火灾就封了整条街,这种场合确实安全隐患太大,一旦出事谁也担不起责任。而这也正是他起疑的地方,卷宗中形容的那场火灾很大,为什么就仅仅有两个人受伤?
而且不管是保洁员,还是那位陪酒的公主,还全都是在KTV里面上班的?
“邓队,你来了?”邓长剑站在街头四处打量时,方言带着两人来到了跟前,满身都是休息不够的疲惫气。
“说说查到的情况。”邓长剑递过去几瓶矿泉水。
“邓队,前面说。”
站在对面的绿化带旁,方言指了指眼前的两座建筑,其中一个迎来送往,无比的喧嚣和热闹。而旁边的则是大门紧闭,墙皮剥落、窗户脏污不堪,一股破败之气扑面而来,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到底哪个才是当年发生过火灾的KTV?”邓长剑问道。
“这边的。”方言指向热闹的场景,“火灾后关闭了一段时间,从新装修后营业的,几年来生意一直很火爆。”
“也就是说,隔壁是韩山行当年的私人茶舍?”邓长剑顿时来了精神。
“是的。”方言继续解释,“当年案发后,这里就被封了,韩山行入狱以后呢,这里也就被他的女儿接手了。据附近的商户们说,她一直想把这房子租出去或是卖掉,但里面毕竟死了人,遇害的还是一名刑警,再加上韩山行的名声不太好,怕他出狱以后找麻烦,所以没人敢接手。久而久之,也就荒废成这样了。”
“邓队觉得,有没有必要进去看看?”
“不必了。”邓长剑摇头,“一来六年过去,里面已经不具备什么勘查价值了。二来也避免引起有心人的注意。而且相较于这里,我更对隔壁的KTV感兴趣,有没有调查过,这是什么人开的?”
“楚世远。”方言吐出三个字。
他?
邓长剑微微一愣,怎么会是这个人呢?
他记得清清楚楚,当年韩山行拒不认罪的时候,是楚世远主动去警局做了检举和劝说,他为什么要那样做?
还有,他与韩山行之间到底是什么关系,为什么卷宗中没有提及?
最后,这个楚世远跟殉职的刑警许朝阳,又是不是认识的?
“邓队,要进去吗?”方言问。
“那名保洁员和所谓的公主,还在这里上班吗?”邓长剑不答反问。
“没有。”方言指指隔壁的烟酒店说道,“里面的老板是个话痨,我假装买东西的时候顺嘴提了一句,他就有的没的说了半天。那场火灾之后,保洁员就被开除了,至于那个上班陪酒的女人,也再没有出现过。另外,他说当年案发后,即便警方封锁了街道,依然有不少人可以大摇大摆的出入其中。”
“他说的,都是像他一样的商户们吧?”邓长剑对此不觉得奇怪,派出所和消防的联合安检行动,总是需要民众们配合的。
“是的,而且这附近的环境很复杂,尤其是韩山行的私人茶舍这一侧,几乎每个店铺都有后门。经过初步的了解,当年的胡同连路灯都没有,更别说安装监控探头了,现在已经拆除改建了停车场。”
“……”
听完,邓长剑陷入了沉默,好半天才下定决心开了口。
“方言,暂时放弃排查那名举报人,全力寻找火灾后消失的两人,必须给当年的那场火灾做出准确的定性。意外失火也就算了,万一有人为的成分在内,不仅会成为我们的突破口,案情也将有新的变化。”
“邓队放心,只要他们还活着,就算是掘地三尺我也要把他们翻出来。”方言说完,带着人匆匆离去。
目光从几人的背影上收回,邓长剑又看了一眼KTV,深吸口气后,呢喃着向着走进了熙攘的人群中。
“楚世远,是时候见一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