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从广场离开以后,韩山行带着外孙又去了趟超市,回到家已经将近十二点。叮嘱小家伙好好在客厅玩,拎着现买的东西扎进了厨房。当他做好饭招呼用餐时,发现童童已经在沙发上睡着了。
尽管已经带了外孙一周,韩山行还是觉得看不够,来到对面的沙发坐下,仔细审视着孩子的眉眼。可能是因为了缺失的六年陪伴,也可能是勾起了些往事,总之看着看着韩山行就红了眼眶。
直到传来钥匙开门的声音,韩山行才赶紧收拾好了情绪,像个空巢待归的老人,紧走几步迎了上去。拿出拖鞋放好,再从女儿的手里把包接过,韩山行又赶紧做了个噤声的手势,示意动静小一点。
“童童刚睡着,别吵到他。另外午饭我已经做好了,你饿了就先吃,等孩子醒了我们再一起吃。”
韩丽长得很漂亮,无论面相还是气质中都透着平易近人的温婉,通常这样的人都是十分容易相处的。然而在父亲韩山行面前,她却表现的非常冷漠,不仅有意保持着距离,开口说话也是夹枪带棒。
“我已经说过很多次了,孩子睡觉的时候最长身体,千万不要空腹睡,尤其是不能在这么软的沙发上睡。”
“那……那我现在就把他叫醒。”
韩山行尴尬的笑笑,打算去喊童童。
“算了,反正也睡着了,就让他睡会儿吧。”韩丽不耐烦的摆手,“走吧,还是老规矩。”
来到餐桌旁坐下,韩山行先是给女儿递过去了一杯水,然后回忆了回忆,才没有任何遗漏的汇报了上午的情况。带着孩子去了哪儿,玩过、吃过、运动过什么,甚至喝过几次水,全部都包括在内。
“你为什么让他吃冰糕,什么天气还吃冰糕?”韩丽听完顿时沉下了脸,“已经开学了不知道吗,万一生病了怎么办?”
“孩子想吃,我就……”
韩山行的双手从桌子上拿下,不安的搓着裤子。
“他想你就给?”韩丽啪的拍了桌子,“他要是想犯罪呢,他要是想走你的老路呢,你也顺着他对吗?”
“小丽,我没有这样想想,更不会这样做。”韩山行努力的解释,“还有,咱们不是说好不翻旧账了吗?”
“……”
韩丽沉默,却没有就此打住,而是眼神犀利的转移了话题。
“行,你出狱之前的旧账可以不翻,出狱后的总行吧?”
“出狱后我犯过什么错吗?”韩山行一脸的茫然,“你是知道的,我除了接送童童上下学以外,也就是带着他玩了。”
“这就是我要问的。”韩丽眯眼后,眸子里的光芒就像一把刀,“你跟我说实话,有没有带童童去过狮子桥?”
“……”
韩山行沉默着回避目光,双手更加的无处安放了。
“回答我,有没有?”韩丽逼问。
“有。”
最终,韩山行点了头。
这就像一颗火星溅到了油锅里,直接把韩丽给点着了。咬牙切齿之下,整张脸都有了些狰狞。
“你告诉我,有关那把枪的事,又跟你有没有关系?”
“你希望……我说有,还是没有?”说起这个,韩山行不再那么畏缩了。
“我只要事实。”
“没有。”韩山行摇头,“我出狱那天,咱们在饭桌上说好的,只要能让我带童童,任何出格的事情我都不会再做。”
“……”
这次,轮到了韩丽沉默了。
她的眼睛就像是扫描仪,死死盯了韩山行良久后,才收回了那股压迫的气势,同时也撂了句狠话。
“希望你没有撒谎,否则你知道是什么后果?只要你还想见童童,只要你还想在这个家里住,就遵守好我们之间的约定。”
“我明白。”韩山行点头后,把憋在心里的疑问说了出来,“你怎么知道那把枪跟狮子桥有关系,是“他”告诉你的?”
“还用得着别人告诉我,当时那么多记者在场,早就传的人尽皆知了。”韩丽说完,起身去叫童童吃饭。
韩山行不敢坐着,赶紧热菜盛饭。
午睡起来打算去上班时,韩丽看到韩山行跟童童也打算出门,于是就问了一句。
“你们下午怎么安排的?”
“游乐场,姥爷说要教我射击。”童童兴奋的说道。
射击?
韩丽眉头皱起,脸上有了些不悦。
韩山行赶紧说道:“小丽,你要是有意见,我们就不去了。”
“童童,你喜欢射击吗?”韩丽不答,扭头问儿子。
“当然喜欢。”童童比划着。
“那你能告诉我一个喜欢射击的理由吗?”韩丽继续问。
“因为,长大了我想当警察。”
警察?
韩丽一怔,深吸口气问道:“可你前几天才跟我说过,长大后的理想不是去做一名周游全球的美食家吗?”
“妈妈,我改主意了。”童童严肃的说道,“姥爷说,我天生就是当警察的料,就好像当年的……”
“你别说了。”韩丽打断,攥紧了拳头。
“童童,咱们不去游乐场学射击了。”注意到女儿的动作,韩山行赶紧说出了别的提议,“去爬山,或者游泳怎么样?”
“不,我就要去学射击。”童童噘嘴。
“去可以,但……一定要注意安全。”韩丽忽然转变了态度。
“我知道了妈妈,再见。”童童打开了门。
“我会把孩子照顾好的,晚上等你一起吃饭。”韩山行没去看韩丽的眼睛,说话的底气似乎也不是很足。
“再说吧。”
不冷不淡的回应一句,韩丽关上了门,走到窗前看着两人走远后,从抽屉里取出一副一次性手套,来到了卧室的门前。这是韩山行住的屋子,收拾的很干净,脱掉鞋把手套戴好,韩丽小心翼翼的翻找起了什么。
(2)
晚上十点。
会议室内烟雾缭绕,既有香烟的刺鼻味道,又有方便面独有的香气。
端着茶杯站在案情公示板前,邓长剑盯着一张张照片和关系线沉思着,根据已知的案情,脑海中梳理着一条时间线。
(1)六年前行业动荡,达格县警方立案侦查,入职时间尚短的许朝阳毛遂自荐,提出通过接近韩丽,来获取她父亲韩山行的犯罪证据。因为动荡的加剧,组织决定委派副市长李旭伟前来坐镇指挥。
(2)案发的前两天,韩山行茶舍隔壁的KTV发生了火灾,为后续的犯罪行动创造了近乎完美的作案条件。
(3)收网行动的前一晚,县局扫黑除恶举报箱遭人破坏,嫌疑人留下照片后不知所踪,至今没有丝毫线索。
(4)许朝阳在韩山行的茶舍遇害,现场却没有任何确凿证据,同时还丢失了配枪和警服。法医尸检,在他胃容物中发现了残缺的指纹。
(5)韩山行被捕后,拒不交代罪行,是楚世远主动登门进行了检举和劝说,但关键证据是韩丽提供的。
(6)韩山行被判八年入狱,减刑两年出狱后,又向申请病退的狱政科长郑本家借了电话,然后给巡视组长高纪伟发了信息。
(7)抛枪事件发生。
(8)KTV的保洁员和一名陪酒公主离职。
“苏梓,如图所示,你觉得以目前掌握的情况来看,案件的关键点是什么?”邓长剑问。
苏梓一头短发,英姿飒爽,如方言一样,是邓长剑带来的左膀右臂,思维极其的缜密和敏锐。因为刚刚从滨城返回,正在像男同事们一样狼吞虎咽的吃面,听到后直接端着泡面桶来到了近前。
“邓队,我仔细梳理过一遍,韩山行确实具备最大的作案嫌疑。但正如六年前的悬案以及您对他的第一印象,这个人非常的狡猾狠辣。正面突破的可能性不大,所以我们只能从她们两个人入手。”
苏梓说着,将手指向了那名保洁员和陪酒公主。
刘淑珍,女,六十二岁,达格县本地人。
姚娜,女,二十八岁,户口关外。
“……”
邓长剑没有说话,只是静静的听着。
见此,苏梓继续道:“我们不妨大胆的假设一下,将那起火灾就看作是人为,那么显然刘淑珍跟汉娜就具备了实施行动的机会和时间。至于她们为什么要点一把火,当然是被韩山行给收买了,如此一来也就解释了她们为什么在火灾后离职。我现在真正担心的是,这两个人是否还活着?”
“你觉得他们已经被灭口了?”邓长剑抬了抬眼皮。
“很有可能。”苏梓点头,而后又说道,“当然,具体是不是,等方言他们回来之后就知道了。”
“那他呢?”
邓长剑拿起笔,圈住了楚世远这三个字。
“邓队的意思是,这个人也有嫌疑?”苏梓一愣。
“为什么没有?”邓长剑脸色凝重了些,“你想想,如果把我们对韩山行的所有怀疑都转移到他身上,是不是也成立呢?”
首先,当年的矿产行业纷争中,数韩山行和楚世远的公司最具实力,也是竞争最为激烈的两家。
韩山行涉黑,楚世远就真的清白吗?
其次,KTV本就是楚世远名下的产业,他要收买刘淑珍跟姚娜,显然也是合理的,然后再嫁祸给韩山行。
再次,在韩山行被捕拒不认罪的时候,为什么是楚世远主动上了门,成功让前者坐了六年监狱。
最后,如果许朝阳真是他做局杀害的,完全可以再策划一起抛枪事件。
听完上述的话,苏梓放下泡面思索了起来,好一会儿才摇了摇头。
“邓队,我觉得相较于韩山行来说,他的嫌疑还是太小了。”
“继续,我听着呢。”邓长剑喝了口茶。
“我也说首先,根据卷宗记载,楚世远在行业内的口碑比韩上行要好的多,而且公司也更加的正规。尤其是在韩山行入狱之后,他成为了达格县商会会长,配合主管部门把行业整治的井井有条。”
“其次,如果楚世远真的想要陷害或是收拾韩山行,为什么不用更极端的手段,偏偏采用了这种后患无穷的方法,难道是他笨吗?显然不是。我相信他们之间存在矛盾,比如行业内的竞争,但应该不会到你死我活的地步。”
“再次,我仔细看过卷宗,也看过初步的走访材料,多年以来楚世远都跟韩丽保持着亲密良好的关系,所作所为就像是父亲对待女儿。尤其是韩山行入狱这六年,如果不是楚世远的帮衬,韩丽别说把公司进一步做大做强,能不能保住都是个未知数。所以从这点看,楚世远没理由谋害韩山行。单纯的亏欠和弥补,说不通。”
“最后,也是最关键的一点,如果楚世远才是我们要找的真凶,那他为什么要在巡视组到来这天折腾出抛枪事件,这不是自找麻烦吗?我可不相信,一个精明的商人,会觉得咱们不经调查,就再把韩山行拘捕归案。”
“你说的也有道理。”邓长剑点点头,而后问出了一个悚然的问题,“那如果所有一切,都是楚世远跟韩山行唱的双簧呢?”
“动,动机呢?”
这一问,苏梓脸色大变。
“当然是垄断达格县的矿业市场。”邓长剑彻底放开了思维,“商人逐利,有百分之五十的利润,它就敢铤而走险;为了百分之一百的利润,它就敢践踏一切人间法律;有百分之三百的利润,它就敢犯任何罪行,甚至冒绞首的危险。你回过头去看看,如果当年的行业动荡没有警方介入,他们两人是不是最后的获益方?之后若是他们再加以联合的话,那又是不是完成了真正的垄断?”
“可如果是这样的话,也只能解释六年前的案子,毕竟许朝阳是暗中调查的,可能不光找到了韩山行的涉黑罪证,还有楚世远的,于是他们联手做出了这个局。最后韩山行入狱,楚世远帮他照顾家人。”
苏梓还是觉得有说不通的地方,继续分析着。
“最关键的是抛枪,如今的达格县矿产行业,依旧是由他们两家公司来主导,除了没有正式整合之外,可以说已经形成了垄断。在这种情况下,为什么还要惹是生非,就不怕被连窝端掉吗?”
“只有两种解释。”邓长剑毫不犹豫的回应,“一是他们又在做局,因为一旦形成了真正的垄断,相关部门必然会出手治理,如此一来韩山行的六年牢饭可就白吃了。第二,是为了引出另外一个人。”
“另外一个,那名举报人?”苏梓问。
“也可能是那半枚指纹的主人。”邓长剑也不敢肯定,但他有另外的论据支撑这个结论,“韩山行当年之所以没有被判死刑,不光是因为没有找到他杀害许朝阳的证据,还因为足以致死的其他证据只掌握在许朝阳的手中,随着他的牺牲下落不明,自然会成为韩山行和楚世远最为忌惮的东西。”
“所以邓队的意思是,他们找了六年没有找到,于是想借巡视组到来的机会,把手握证据的人引出来?”
“这只是我的一个推断和想法,至于真相如何,只能靠后续抽丝剥茧的调查了。”说完,邓长剑示意坐下,“对了,我原本想下午去见楚世远的,思来想去还是决定明天再去,但愿到时候能有所收获吧。”
“这起案子,棘手的都有点邪门了。”苏梓摇头,叹息了一声,“可惜郑本家因病昏迷了,能醒过来还好,若是再也醒不过来,那我们怕是永远都不会知道,他到底跟韩山行有没有勾连了。”
(3)
晚上十一点。
风尘仆仆的方言带人回来后,先是提交了走访排查的资料,而后一个个顾不上洗漱,连忙用食物和水补充体力。
他们很累,从邓长剑把他们抽调到专案组开始,总共也没休息过几个小时。加之最辛苦的就是走访排查,所以一个比一个看起来疲惫。
“刘淑珍,死了?”
看到卷宗里的记载,邓长剑顿时倒吸了口冷气。
“核实过吗?”苏梓接过去翻阅。
“核实过了,韩山行入狱后第二年去世的,跟儿子还有儿媳一起去浇地的时候,掉进机井里面憋死的。我们去家里和事发现场勘查了解过,也走访了一些乡亲,没发现什么隐情。本着谨慎的原则,后来又去了趟辖区派出所,也没问题。”方言看来是太饿了,几口就吃完了一桶泡面,一边说着一边拆开了第二桶。
“姚娜呢?”邓长剑继续问。
“不知道,确切的说是还没排查到关于她的任何线索。傍晚那会儿,我联系了她户口所在地的派出所,让他们去姚娜家里看看情况。回来路上接到反馈,姚娜这六年中从没有回过家,家里人也联系不上她。”
“到底是失踪了,还是如刘淑珍一样离世了?”苏梓嘀咕着,“前者可疑,后者那就更可疑了。”
“这样,今晚所有人都好好休息。明天苏梓你再去趟刘淑珍的儿子家,把今天走访的情况做个复核。方言你带人继续追查姚娜的下落,不管是失踪了还是离世了,我们都要给她的家人一个交代。”
“明白。”
苏梓跟方言同时点头。
“另外,现在人都到齐了,让苏梓把滨城的情况做个通报,然后就可以去休息了。”
邓长剑说完,起身去到了窗前。
目光掠过达格县的上空,投向了滨城的方向。
郑本家,你身上到底藏着什么秘密,又为什么那样做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