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 浮生半日闲
尹木子2022-07-08 09:574,900

  白村意外联系了我跟室友裴翼仙一同吃饭,这倒是我始料未及的。

  看着她带上墨镜跨坐在迈凯伦720里,我为自己穿着的拖鞋与裤衩开始感到有些羞耻。

  想不到是个富妞,难怪凭个心理医生职位就能进民科重案组。

  裴翼仙的打扮倒是不掉价,本身唇红齿白的,却喜欢涂抹些深重的化妆品,我常常调侃她画得妆要是在晚上被一名医生看见了,可能会把她当做一氧化碳中毒紧急送医。

  不过我此刻可不敢放出这种豪言壮语,只能倚着车窗一声不吭,想着赶快吃完解脱。

  “怎么,尹木医生平日里烧烤吃惯了,今天带你换换口味还不乐意啦?”白村掌着方向盘,声音清脆,比初次见面那种敌意要缓和许多。

  “呃,呃……”我一时间没想到她主动聊天,还没反应过来,“昨晚熬夜太长时间,精神状况不佳,见谅。”

  简洁明了,不愿意多花一丁点力气。

  “谢谢姐姐带我们,我沾了尹木医生的光,可算是能涨涨见识了。”裴翼仙属于自来熟,一上车就姐姐挂在嘴边儿。

  那白村似乎也不见外,应了几句‘妹妹好’就顺口起来。

  女人真是奇怪的生物,似乎很难对略有亲近的人抱着敌意,却又对交往过深的人视若仇敌。

  “你自个儿孤陋寡闻,可别把我带进去。”我白了她一眼。

  “你怎么能对如此可爱的室友说这种话?”

  白村在前面为其打抱不平,啧啧道:“要我看啊,你就是典型的D型人格,排斥社会,压抑情绪,与人交往极度不自如。我倒很好奇,你所谓堂堂医学天才,到底交过女朋友没?”

  我一愣,无奈道:“曾谈了一个,嫌我无趣,自寻温暖去了。”

  “嚯嚯……”白村发出幸灾乐祸的笑声,“想不到咱们的天才是个无趣的男人,真是有够讽刺的。”

  “哎哎,尹木医生,你对她说过什么无趣的话啊,讲出来给大家逗个乐子呗。”裴翼仙这姑娘深怕气氛不够活跃,在一边可怜巴巴地望着我。

  我瞪了她一眼:“一些正确的常识罢了,她自己不领情,医生的事情,怎么能叫做无趣呢?”

  “比如呢?”白村迫不及待。

  我沉默片刻,一咬牙,抬头道:“我对她说,‘你的子宫周期性出血似乎出现了异常,依我观察,根据你日益增长的脾性,恐怕你体内雌激素与孕激素水平始终处于长期不平衡状态,初步判断为性腺轴神经内分泌系统失调,建议立刻就医……’”

  沉默片刻,两女均发出响亮的笑声。

  我面无表情:“你们瞧,这是个笑话,你们都听出来了,但她可不接受。”

  “你,你,不会真的以为自己的话很好笑吧?”白村夸张地喘着气,变着法子来羞辱我。

  我横眉冷对裴翼仙,只见她不敢过于造次,可能因为平日还要询问我问题的缘故,只敢蜷缩着身子,捂着嘴巴,浑身笑得抽搐。

  “那可不是吗,A女士,你取笑我的同时,我就有些纳闷了。不知道你作为心理医生,究竟是凭借什么资格进入重案组的?”我反击。

  A女士,是讽刺她A型人格的简称,表明她在我眼里属于,有时间紧迫感,好胜心强,对任何人都怀有敌意——自负,固执,急躁,紧张……这些可没一个好的形容词。

  她搞心理学专业的,肯定能听出来这名称的含义。

  果不其然,只见她浑身一抖,似乎是在咬着牙齿避免自己发怒,轻声呵呵了一下:“我可比不上你的天才身份加持,只是家父作为杭旗医药公司前董事,在数年前就参与了重案组的起草工作,如今我不过是作为次要负责人,起一个监督作用罢了。”

  “姐姐好酷啊!听上去简直是女强人的典型代表!”裴翼仙抱着车椅,一脸迷妹表情。

  难怪啊,这么有钱,恐怕还为重案组提供了很多设备支持吧。

  嘶。

  我心中却不免起疑。

  据林教头所说,这个小组不是因为近来发生的民俗案件,而新成立的吗?

  怎么在数年前就已经开始着手起草了?

  这公安厅厅长还能有未卜先知的能力不成?

  这么说的话,难道此次案件也是早已知晓的了?

  不,不对。

  我赶忙摇头。

  这跟我也没啥关系,多一事不如少一事,谁知道这背后的创建者在想些什么呢?

  我立刻打消深入的念头,随口接话:“那为何是前董事长,莫非退了位置,让给自己宝贝女儿了?”

  “呵。”白村不怀好意的冷笑。

  我心中一沉。

  莫非又问错话了?

  “他三年前就去世了。”白村声音冷的出奇,“因为医院误诊导致延误SCLC(即小细胞肺癌)病程,本身T1N0的手术机会失效,化疗还没挺过两个周期就去了。”

  我本来想补充一句即使手术及时,也无法根治SCLC,但随后她的一句话,对我而言却如同晴天霹雳。

  “据说,当时下诊断的是贺楼主任医师手下轮转的某位博士生,那人名头可不小啊,几乎到了人尽皆知的地步,按理说医术不应该有问题吧。”

  “可惜啊,事与愿违,正因为天才名声过于响亮,我父亲的病历没有进一步核验,就这样被无声无息地放入签字流程,最终延误病机。”

  “这种恶性医疗事故,肇事者应该受到严惩吧,不是吗,尹木医生?”

  很明显,这句话几乎是对我的明示了。

  我有些坐立不安,对于医疗事故这种事情,我从来没有想过,也从来不认为会出现在我身上。

  心中的密密麻麻的思绪开始交织起来。

  三年前……我真的去过肿瘤科轮转吗?

  我真的对一个病人做出了误判,却没任何人告知我吗?

  真的是因为我这个天才名头,而被医院悄悄压了下去吗?

  不可能,华北医院从来都是为了病人拼尽一切,绝不会在病人的病情上,做出如此蝇营狗苟的事情。

  我心中坚决否定。

  “冤有头债有主,医学天才多了去了,何必说得像我做的一样呢?”我朗声回应。

  心中坦荡,自然要跟她针锋相对。

  “我可没说是你,你别自己对号入座呢。不过事情也是你们华北医院发生的,怎么,还不许我抱怨两句了?”

  白村语气一下子平静下来,

  “当时,你们拒绝了我们医疗公司研发的最新抗癌药,导致我父亲最后的希望湮灭。”

  “我算看透了,那里面的,一群狂妄自大的凡人,自以为成为医生了,高人一等,就能随意剥夺别人存活的机会。真是可悲可叹啊。”

  我低头装作默哀,实则在心中反驳:我们从来没有过这种想法,至少我没有。

  “对嘛对嘛,尹木医生可不会犯这些低级错误。”裴翼仙见形势好转,在一边举着拳头欢呼起来。

  难怪她对我抱有自始至终的敌意,可能就因为我也属于那群狂妄自大的凡人吧。

  这不,还顶了个天才的头衔,似乎更令人厌恶了。

  ……

  我们终于在“春波亭”下车,古风酒楼映入眼帘。

  门口专门请了金童玉女献花掺茶,一边而有吆喝着的说书人,观台上还请了几个伴着青楼女子模样的人,玩弄着月琴之类的高雅玩意儿,一路上大红大紫,那假山流水毫不吝惜地堆放,每到一处雅间还有‘宫女’负责吟诗,妥妥的高级服务。

  俗里又透着一股子金钱的味道,看上去也不那么尴尬了。

  “这边儿喝夜酒可舒服呀,杨柳岸晓风残月,佳人才子,想想就很奢华。”裴翼仙在后边一路叫嚷。

  “这些我家里都有,下次带你去我家玩玩就知道了,我们主要是来吃他们特色菜品的。”

  白村心情异样的轻松,似乎被周围环境所感染,“妹妹啊,以后有啥想吃的告诉你姐姐,近的咱就开着战车冲锋,远的嘛,我带你打飞的去吃!”

  “好耶!白姐威武!”裴翼仙欢呼雀跃。

  得了吧,看在我面上这么跟你说,估计我要问她打个出租都够呛,还飞的?

  小姑娘,你怕是没有搞清楚状况哦。

  我心中发笑,拎着裤衩,跟在白村小姐身后,一路绕来绕去。

  这几日来有些压抑的烦恼竟然也在俗气的景色里一扫而尽,不得不说,白村小姐这一手挥霍倒是一种解压的极好手段。

  可能转了五分钟,我们才进了一间湖中亭,四周松柏成群,水里竟然还有仙鹤亮翅,炎炎烈日之中,居然能感受到丝丝清凉。

  “欢迎进入避暑楼阁,有言是:‘绿树荫浓夏日长,楼台倒影入池塘……’”那门边的服务员敬业的作揖吟诵。

  从竹林环绕的台阶爬上,终于迎来了吃饭地点——‘竹里馆’。

  未进其屋,先闻其声。

  那粗犷的男声已经让我心头有些准备了。

  一推门,果不其然,林教头和小陶早已经在里面入座,手上把玩着竹筒水,玩的不亦乐乎。

  “好了,人齐了,咱们就上菜吧。”白村娴熟的向服务员挥挥手。

  “你们这是要搞什么?庆功宴?”我在角落坐下。

  “哎,兄弟,那肯定要大搞庆功宴啊,咱有白村小姐这种财神爷,又不是公款消费,你怕个什么劲?打起精神来,啊,咱哥儿俩今天好好喝上几杯。”

  林教头一如既往地发挥自己脸皮厚的本领,

  “这一来,是庆祝我好兄弟,尹木,加入我们重案组,啊,这二来嘛,尹木凭借自己的天赋,以雷霆之势,解开广平村案件的凶神真相,可谓是双喜临门啊,哈哈!”

  看着林教头兴奋的神情,我心中也升起了淡淡的参与感。

  不过人设不能落下,我依旧直言不讳道:“瞧你还没喝就开始发癫了,待会喝了岂不是要把这房子给掀了?而且,你腿部静脉曲张,小心喝酒加重病情。”

  “哇塞,老师今天可是特意穿了长裤挡住的,你咋看出来,尹木医生?”小陶惊讶。

  众人都以目光询问。

  我指了指他的凉鞋:“脚就能初现端倪,你瞧他踝部水肿,皮肤发黑,再结合警察职业习惯,长期站立或行走,发生静脉曲张这种职业病并不罕见。”

  “尹木医生还真有职业操守呢,吃庆功宴也不忘记点出别人痛楚。”白村在一边暗讽。

  “那可不,他晚上教我体查的时候,都是一丝不苟呢。”裴翼仙傻乎乎地也听不出弦外之音。

  可她这一句话说出来,全场都噤若寒蝉。

  “这是什么意思?你,你俩,不会已经?”林教头睁大双眼,“牛啊,兄弟,这比我还快。”

  林教头爽朗的笑声如同巴掌甩到我面上。

  我能感觉到自己面色已经气得发白:“那单纯是诊断的查体内容,请不要让我重复第二次。”

  “哈哈,尹木医生生气的样子也挺可爱的。”小陶在后边口无遮拦。

  气氛被我这么一活跃,宴席也变得有些喜庆起来,弄我像孔乙己一般。

  这么说起来,有些时候,我还真跟他挺像的。

  我心中流露出些许悲哀。

  上菜效率很高,还带不重样的报菜名。

  凉菜先上,尽是些说不出名字的糕点。

  跟蛋卷差不多的白糕,嚼下去有些滑腻,还带着入口即散的松子味道,饱满的饱和脂肪酸令人食欲大增,被评为“松瓤鹅糕卷。”

  还有金色煎饺,表皮脆嫩,咬下去带着蟹黄的汁水,软糯的蟹肉入口即化,这几口下去似乎让我摄入了大量硒元素,被评为“螃蟹馅小饺。”

  “搞了半天,这饭店尽是模仿红楼里面的食物啊,难怪听名字有些耳熟呢。”小陶在一边挡着嘴巴,小口小口的喝着“玫瑰清露”,一副知书达理的模样。

  “你可算吃出来了,虽然价钱高,但还原的像,用料也是极品,算是物超所值了。”白村笑着点头,似乎对小陶鉴赏能力十分满意。

  我小口嚼着面前的菱花糕,冰冰凉凉的,酸甜可口。

  “尹木医生。”裴翼仙突然发问。

  “嗯,啥事儿?”我嘟哝道。

  “你知道如果出现幻觉,梦游这种症状,会考虑哪方面的诊断吗?”裴翼仙又是突发奇想地问道。

  “哦哦,这个嘛,提供的体征不多,下结论显得有些武断,不过要说方向的话,幻觉是精神症状里的知觉障碍,梦游嘛,很有可能是精神压抑所造成的,所以,可以考虑诊断为精神类疾病,至于鉴别诊断的话……”

  我正思索着,忽然身边大手往我肩膀上一捏。

  我疼得龇牙咧嘴。

  “得得得,愣是到哪里都把你那书袋子吊着,诊断?狗屁诊断!那今天老子就来给你诊断诊断你的酒量病情。”林教头说着便把桌上的青瓷酒壶端了起来,“来,不说别的,一人一杯。”

  他把面前的茶杯往侧边一倒,那酒壶里的酒便尽数注入。

  “啊,先生,这酒不能这么喝!”一边的服务生看直了眼,刚忙上前阻止。

  林教头可不管这么多,逮着杯子仰头一饮,那酒都从他领口漏了半截下来。

  “爽啊!”林教头眼睛通红,“这酒到辛不辛,到甜不甜,还有点浓香留唇,肯定是好酒。”

  “这,这是惠泉酒,我们这里最为名贵的酒,一壶就四千五百元,而且一共仅有三百毫升的量,您刚刚至少喝了一半下去!”服务员也不敢点名,言外之意是林教头胡乱糟蹋精品。

  “这,这他娘的龙口水吧?能这么贵?”林教头错愕地张开嘴巴。

  可能杯酒下肚,有些耍猴本性暴露,他故意装做错事的小孩一般红着脸望向白村:“白小姐,这,这,我不知道啊……”

  白村在一边叉着腰,嘴角上扬,轻轻拍了拍服务生肩膀:“你今天不用麻烦,他干出生入死的事情,不拘小节很正常,你就负责看着,除了上菜之外,要是哪样东西没了,就下去补充上来。”

  服务员眼神一晃,立刻知晓,赶忙退到后面。

  “大气。”我真心吐露出两个字。

  “少说废话,回酒。”白村翘着腿,示意我的主场是林教头。

  她今天一身喊不出名头的牌子,白衬衣罩着露脐装,蓝色热裤,若不说话地话,算得上一种知性美了。

  我看着林教头对着我伸出舌头,像狼狗一样就要扑过来,

  喝酒么。

  倒是很久没尝过了。

  上一次似乎还是高考结束的时候。

  晃一晃也十来年过去了。

  “敬你,林栋天。”

  我以一种自认为很无趣的方式,一字一顿的提升仪式感。

  毕竟,来日方长。

  随后,端起茶杯,盛满‘惠泉’,闭着眼睛,深吸口气,一鼓作气。

继续阅读:七 波诡云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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民科重案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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