酒过三巡,餐桌一片狼藉,林教头通红着脸,嘴里含糊其词,手上比着一饮而尽的动作,一边还想去搂着裴翼仙聊天,自然是被小陶厉声制止了。
“很遗憾,林栋天,你体内的乙醛脱氢酶并没有很好地发挥应有作用。”我只是呷了几杯,头脑晕乎乎的发胀,可至少举止还能得体,“你醉了。”
“胡说……八道……”林栋天翻着白眼,满嘴酒气,“我告诉你,接下来的消息,就算你是天才,这一辈子也都不可能猜得到,绝对,够劲爆!”
“这已经是你第七次说这样的话了。”我打断,“我猜猜,这次是无头女尸,还是上吊阿嬷呢?”
女同胞都发出了轻快的笑声。
林教头摆摆手,突然以极快的速度向我眨了眨眼睛,又大大咧咧道:“得,我先去上个厕所,回来再跟你好生扯皮。”
这小子,果然是装醉,看他浮夸的表情就知道了。
可究竟会是什么话不能当着大伙的面说呢?
这里的人除了裴翼仙外,都是小组成员。
应当是为了避开裴翼仙平民身份。
肯定是与案件有关。
不过,说来也怪,距离这次广平村凶神案破案已经过去四周,那边儿的缉拿工作竟然毫无进展。
按理说已经确定了凶手职业范围,查清身份只是时间问题。
难不成,是案件又出了什么岔子?
越想越是疑惑,借着搀扶林教头的机会,我带着他摇摇晃晃地踱步到竹林深处。
月明星稀,有暗风吹过。
林教头的驼背一瞬间挺拔起来,有些沧桑的面貌变得幽邃,双眼不再躲闪,而是十分清明的冷静与坚决。
“你小子,吃到最后还要给我单独开小灶。”我背着手,绕着竹子慢慢转圈。
“唉,兄弟,毕竟你是顾问,又不是负责跑腿追犯人的,没有疑难杂症,又怎么会麻烦你呢?”林教头从怀中点了根烟,“呼,焦头烂额啊,正所谓一波未平,一波又起。谁也是没想到,这个案件竟然是个子母连珠。”
“嗯?”我一瞬间紧张起来,“子母连珠?竟然是个案中案?难不成还有别的死因吗?”
林教头狠狠嘬了一口烟头:“代冰你记得吧,死在凶神像前的那个受害者。”
我点头:“被削成泥棍那个,死得凄惨,我记忆犹新。怎么,不会是因为她吧?难道,不是凶手为了报复她报案的行为,而将她杀害的?”
林教头苦涩笑道:“所以说啊,就是这里出了岔子,据我们四周来随访调查的结果,广平村的村民在这段时间来,竟然相继莫名出现了手舞足蹈的现象,随后便会出现胡言乱语,口吐鲜血的状况,嘴里还念叨着什么‘不要吃我,不要吃我……’”
症状普遍,而且所了解信息太少,根本无法第一时间做出推测。
我微微点头,心中快速琢磨。
“出现死者了吗?”
“最新的消息来看,暂时是没有的。”林教头回答。
“那这跟代冰的死有什么直接关联吗?”我疑惑。
林教头叹气:“就在昨天,按照定期查验,派遣了两名警察继续前去广平村随访。其中有位名叫代绥戎的,据另一个同事描述,半夜在警车中休息时,竟然同样莫名地出现了手舞足蹈,胡言乱语的状况,夜色之中只能看见他七窍流血,一路疯癫的大笑,并且独自跑往了山林之中,随后便杳无音讯。”
七窍流血?
难不成是砒霜的急性中毒?
可这穷乡僻壤的哪里给你搞什么砒霜啊,而且,与他随行的警察行动轨迹一模一样,不也没任何事吗?
我心中悱恻不已。
莫非又能扯到什么超自然现象?
“你们怎么看的?”我抛给林教头,让他继续讲述。
林教头弯腰扯了一片竹叶:“怎么看?那当地刁民说是警察带走代冰的尸体,是惊扰了神灵的祭祀品,如今凶神降怒,派遣恶鬼附身,不仅自己遭殃,还连累到了他们。那群刁民,几乎都要蹬鼻子上脸来骂我们了。 ”
恶鬼附身……又会牵扯到民俗案件。
“代绥戎也是前凶神索命案件的参与者?”我问道。
“他是专门负责收集案发现场,代冰尸体周围线索的警员。”林教头说。
“这么一来,好像还真应了那群村民‘有因必报’的说法了。”我皱着眉头,感觉事情巧合的出乎意料。
第一个案子里,两名警员由于牵扯到‘凶神诅咒’而遭到杀害。
而这个案子变本加厉,干脆是因为警察收走尸体直接触怒了凶神,遭到恶鬼附身而下落不明。
此时此刻,我很难去想象,背后操纵一切的凶手,会是怎样的一种面貌,竟然能让自己的手法凌驾于鬼神之上,将它们彻底掌握在自己手中。
人心难测啊。
冷风吹过,心中出现一丝寒凉。
“别太绝对。他们文化落后,只能看到表面现象,有你们运走尸体,破坏祭祀的行为在先,正巧又遇上这怪病发作,很难不联想到是鬼怪的所作所为。你们也别太往心里去。”我连贯起前因后果,语气带着安慰。
不过此种以怨报怨的说法,在风俗盛行之地,只会越发猖狂,那群民众恨不得跪拜神灵,祈求给自己安宁。
可以说,此次恶鬼附身案件,完全源自于广平村内部,神灵文化的起源地,就如同一张密不透风的大网,将历史的糟粕死死护住。
调查起来,这次案件,恐怕要比凶神索命案件更加棘手。
“没日没夜奔波这么久,就为了给他们讨个公道,想不到还是冥顽不灵。这群刁民,包庇凶手,当同罪!”
林教头忿忿不平,那眼眶都带着泪花。
“别自我感动了,你有什么计划吗?说来听听。”我立刻打断他的自我煽情。
林教头左顾右盼,一副做贼心虚的表情:“我们,去来个夜探广平村,看看这背后到底是什么玩意在捣鬼,是人,我们就他铐起来,是鬼,我们就给它弄下去。”
他做了一个釜底抽薪的动作。
“哦。”我意味深长道,“搞了半天,你没接到重案组前去的命令啊?”
林教头无奈道:“毕竟民愤已经发作,胡科长害怕我们同一批人前去,被村民认出来会起激烈冲突,而且也为了避免所谓的‘恶鬼附身’,使我们被凶手盯上,出现不必要的伤亡。”
“所以,夜里前往,既可以隐藏身份,避免冲突,又能躲过凶手暗中的眼线,使自己彻底处于安全的境地。你是这么想的吧?”我一语点明。
“嗨呀,兄弟,你可真是我肚子里的蛔虫,这你都知道!”林教头高兴得差点蹦起来。
夜探凶案现场嘛,也不是不行。
然而林教头却忽视了最大的问题。
“那么,林警官,我便要问问你,大半夜的,你去查哪里呢?是把那群刁民从床上叫起来一一发配问题,还是做贼一样,摸到泥巴庙里边,打着电筒,找那些已经被搜索过无数次的角落呢?”我好笑道。
现在的目标是彻底模糊的,无头苍蝇一样扎进去,可能还会适得其反。
“这,这……”林教头见状涨红了脸,“唉,管他娘的,能查到什么算什么,再不济,干脆进山找人!活要见人,死要见尸!”
我摇头:“别趁着酒劲耍疯,没有明确调查目标,去了也是白去,你比我更清楚。”
林教头明显说不过理,有些发急:“那可咋整?难不成让那些凶手就这么逍遥法外?我可告诉你,那法医鉴定结果明摆着的,代冰是死后才被分尸!”
我心里一咯噔。
这意味着什么?
受害者先被杀害,随后才被分尸。
说明作案的凶手,有可能只有一个A,是单独行动;也有可能是A,B两批凶手前后作用导致出现此类状况。
若真是后种情况,案件就会愈发扑朔迷离了。
前者A杀害的理由,姑且比较明确——是出于代冰多管闲事报案,发生仇杀。
可后来者B又为何要将其在死后分尸,并将其供奉于邪神像前?
甚至于说,中间有更多参与的凶手,只是分散到了完全不同的杀人阶段?
我盯着林教头熄灭的烟火,被竹林的虫鸣一惊,骨骼肌一阵收缩。
这可真是一个毛骨悚然的想法。
“你是觉得,造成代冰死亡的,并非凶神索命案的凶手,而是另有其人?”我将分析精简出来。
林教头点头:“最近警方搜查十分严密,广平村附近也有日夜蹲点的警员,对过往车辆及人群实施了严密排查,依旧没有发现任何蛛丝马迹。再有你说的,那凶手患病,什么肥头大耳症,行动肯定不便,更不可能在眼目下跟我们打游击战。所以,对于恶鬼附身案最有可能的解释,就是广平村内部出现了另一股力量,他们同样是借着代冰的死亡来蛊惑群众,做到文化杀人的手法!这一点来看,我想那肥头大耳症再厉害,也不可能在千里之外,跨过警方眼线,直接操控村里的局势吧?”
“嗯,有些道理。”我扶着竹子。
“所以,既然是另有其人,案件属于新发,那在这段时间里面,定然会出现崭新的蛛丝马迹,我们只需要暗中潜伏,肯定可以发现不同寻常的线索!”
林教头越讲越是兴奋,后边干脆直接拉着我的手,一脸浮夸地恳求。
“拜托,兄弟,你是我的大脑,没了你,我可怎么活啊。
恶鬼附身么?
真是有趣。
若不是临床上有谵妄、幻觉一类的症状,我恐怕还真会有些担惊受怕。
我拉紧衣领:“没问题,不过搜查什么地方你得听我的。”
“好小子,就知道你有眉目!”林教头双眼放光,摁着手兴奋道“听!当牛做马都行!”
我知道他是假奉承,若是遇到危险,他依旧会一意孤行,跟粗壮的水牛似的。
我面无波澜:“抛开鬼神之说,我能明显感受到这些所谓的‘鬼附身’者,应当是处于某种病症的阶段,如今线索太少,我也不好妄下结论,所以,我们需要寻到一个有简单病程记录的地方。”
林教头啊了一声:“啥意思?”
愚蠢!
我无奈:“就是说,这些发病的村民,很有可能会先去村里卫生所寻求治疗,在治疗无果后,才会发出类似于‘鬼神’惩处这种声音,懂吗,这就叫做认识世界的本事不够,便只能依托于天道了。”
“对!没错!”林教头立刻拍手附和,“就得去卫生所才得劲儿,到时候咱们天才医生把病历一翻,什么疑难杂症看不出来的?”
“同时,泥巴庙有必要再探。”我补充,“毕竟如你所说,若是新的凶手,定然会留下截然不同的证据。”
“就这么定了,广平村离这里半天路程,明天下午启程,半夜就能赶到!”林教头一拍大腿,“不过嘛,还有个人得和我们一起去。”
“你是说小陶吗?她只是警察助理,晚上去荒郊野外不太好吧?”我随口建议。
“NO!”林教头比了个叉。
“我看,你是瞧不起女人吧?怎么,女人就不能大半夜去荒郊野外了?”
那飒爽的声音从灯座后边传来。
白村背着手,踏着甬石小道踱步而来。
满头黑发在澄黄的光晕之中,如同密密麻麻的萤火虫在夜空四散。
“啊?”我惊呼,“你去做什么?”
“兄弟,镇定!”林教头坏笑。
“怎么,我也是重案组成员,怎么就不能去了?”白村一脸傲娇,“而且,我还是重案组的监督者呢,按理说,你这个天才不听我管教,可以一屁股把你踹出去。”
我侧过脸瞪着林教头:“你叫的?”
林教头无辜道:“她自己提出的要求,我作为组长,为组内有这么英勇的巾帼感到非常自豪!”
我咬牙:“行,去就去,可别拖后腿。”
“嘘,你可先别说大话。我告诉你,今天把你叫出来,可还有一件恐怖的事情没说呢,待会可不要哭哦。”白村食指靠着嘴唇,一脸神秘。
我转头望向林教头,只见他满脸严肃,甚至是有些面色发白。
我心中暗叫不妙。
这个子母连珠的案件已经足够骇人了,难不成还能有更可怕的事情?
白村将她手中粉粉的手机递给我:“诺,也不多解释,自己看吧。提示你,做好心理准备。”
我见她的模样,也不知道是不是本身与她不对付的缘故,顿时就觉得不屑起来。
切,照片能有什么好怕的?
跟我开玩笑呢,我死人尸体都从上到下摸过的(临床的解剖学),会害怕你这些神不神鬼不鬼的东西?
我故作轻松的模样随便翻了几张。
伴随着手部的颤抖,我的笑容凝固下来。
那是一张张画面晦涩的照片,若非仔细观察,会以为是故意在暗室之内的房间拍出来的效果。
可放大照片,却能发现有些模糊的墙壁,窗帘,地面,还有白色灯光。
妥妥的居民室内拍摄。
然而当我看见那面墙上悬挂的画作时,我才反应过来。
这不就是我自己租的房子吗?
我皱着眉头望向他们:“你们怎么搞来的这些照片,不会是偷拍的吧?”
白村笑道:“是又怎样?”
我冷声:“对守法公民的隐私侵犯,我可以起诉你。”
“哎,兄弟,哪能说的这么难听呢?”林教头赶紧圆场道,“警察的事情,怎么能叫偷拍呢,更何况,也是为了你的安全着想啊。”
我的安全?
我心中升起一股浓厚地不安感。
继续滑动屏幕,目不转睛地观察着每张照片的角落。
直到一张我卧室的图片出现。
“这是?”我声音几乎发颤。
只见我昏暗的床头上,竟然蹲伏着一个女人,在我深度睡眠的时候,在一旁静静地注视着我!
她的头部显得十分模糊,似乎是在做剧烈的晃动,如同那些电影中的扶乩场面。
随后几张照片,更是毛骨悚然。
一张是我专注地看着电脑屏幕时,她的身影一动不动地挂在我的身后。
一张是我在浴室的时候,那狭窄的缝隙中,出现了一双无神的眼睛暗暗注视着我。
时间几乎都发生在深夜。
如今我大脑一片混乱,完全想不到能用什么医学知识去解释这种恐怖的现象。
这自然更加加深了我心中的惊慌。
我努力控制自己的情绪,深吸口气:“这是,裴翼仙?”
白村见我反应不大,有些惊奇道:“是她没错,可怎么感觉你不是很意外的样子?难不成医学天才都是面瘫么?”
可别挖苦我了,我都要快把手机扔出去了。
“我一开始看到这些照片,大热天的都浑身冰冷啊。”林教头心有余悸,“不过也好,算是出乎我们意料的收获吧。”
我目光询问。
“既然你加入了重案组,自然是要保障你的安全的,尤其是害怕此次案件走漏风声,导致凶手报复。所以安装些摄像头不坏事,你要理解我的苦心啊。”林教头拍着胸,一副考虑周到的模样。
白村一把夺过手机:“看也看了,反正那妞对你似乎没有恶意,至少没做出任何实质性的伤害,说不定就是单纯的梦游呢。所以,我看还是保留观察吧。”
难怪会叫裴翼仙跟我一起出来吃饭,她们可能也是想试探一下她的目的吧。
不过听白村这么说,好像也没什么好怕的,心中很快镇定下来。
裴翼仙啊,裴翼仙,你究竟又是犯了什么病呢?
我忽然想起她在饭桌上问我的‘梦游’和‘幻觉’诊断。
难道她自己是清楚自身状况的?
那究竟是梦游,还是另有原因?
不行,必须得找个时间好好拷问一下她。
林教头见我沉思,拍了拍我:“别太多想,刚刚吃饭的时候,我跟白村都看过了,那傻妞傻得有福气,还发自内心的天真,不像是坏人。不过你以后还是要留个心眼儿,谁说的准呢。”
我心中微微一暖,侧过头:“也不用担心,我自己会注意的。”
白村伸了个赖腰:“瞧瞧,还把我们天才给弄害羞了。”
我也懒得跟她计较,拉着领口便原路返回。
“记得,明天出发,别忘了!”
身后响起林教头的叮嘱。
“我不是阿尔兹海默症,谢谢。”
头也不回地甩给他一句话。
可真是,黯然神伤。
我长长舒了口气。
想不到,今天会发生这么多离奇的事情。
而明天呢?
依旧是谜团重重的奔波。
可案件的走向,似乎与我心中的傩村事件离得愈发的遥远。
这个重案组,我真的进对了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