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教头将平板摄像头对准我,我只看见面前的界面挤满了头像。
均是身穿正装,表情控制得十分严肃的警察,他们环绕着桌子,目光纷纷朝我投来。
我心中一沉,脸上火烧的感觉便开始隐隐蔓延。
这应该是早有预谋的线上会议,为得就是看我最终推测结局,在民科重案组所有成员的注视之下。
本来自由的言论,开始在我心中变得战战兢兢。
“兄弟,可别怪我给你下套,依你那性情,不来剂猛药,恐怕难以发挥你的真实水平。嘿嘿,调动一下紧张情绪,有助于你思考嘛,是不?”林栋天咧着嘴要跟我套近乎,手上把勺子递了过来,似乎想为我加些砂糖,顺便还推了块白面包来。
我挡住他的手,轻声道:”你真够仗义啊,林栋天。做事不留余地,小心引火自焚。”
“还有,这种GI指数比较高的食物,您还是自己留着享用吧,趁着没得糖尿病前多吃点,美味的不得了。咱们害人不利己的事情还是少干比较好,是不?”我微笑着建议。
言语虽然恶毒,但出气效果还是很不错的。
“唉,咱们亲兄弟不说这种伤感情的话,这不是为你好吗?”林栋天扯着脸皮赔笑,“将职业优势与个人天赋挖掘到极致,成为不可或缺的社会资源,很有贡献,很有精神。”
我置若罔闻,一边划开了平板的麦克风。
“各位好,我叫尹木。”我低沉道。
“尹木医生,你好,我是民科重案组的发起者之一,别人都称呼我胡科长,你不在体系内,可以叫我胡令海。”端坐中央的中年男人面色和蔼。
“胡科长好。”我懒得亲近,只是简单点头表敬意。
林教头在身后捏了我肩膀一下,示意我收敛态度。
“无妨,我们也算是在寻求帮助,最终话语权还是在尹木医生手上。”胡科长并不施压,反而给了我足够的退路。
老狐狸。
案件近月余未破,他承受的压力可不比林教头轻松。
如今能在最后呼之欲出的关头放出此话,足以说明他拿捏人之常情的手法,我还真不好拒绝他。
我轻叹:“你们的最终判断是么?”
胡科长面露微笑,接着侧了侧头,应当是在示意林教头。
“呃……我们经过了多方讨论,一致认为凶手杀人的手法,是包含恐惧、惊吓、造势等等一列综合原因的心理暗示。”林栋天赶忙回答。
“心理暗示?”我压住上扬的嘴角。
这是个什么奇葩的死法,要是能做到这点,还当什么凶手,去办个气功学院催眠一下富家子弟,早就名利双收了。
我脑海中不禁回想起那些所谓的气功大师,嘴角微微一抬:“心理暗示能具体点么?究竟是想说精神症状的出现,还是针对于心理社会因素发表一些浅谈?要知道,这两类玩意儿可没有直白的病因给你们一一对应,这种解释是不是有点……牵强?”
我毫不留情地贬低了一番。
林教头在我身后连连叹气,估计是看见胡科长有些阴晴不定的面色。
“可我倒觉得,这是个再好不过的解释了。”视频中唯一的便衣女子忽然起身正色道。
她穿了身棕色夹克,内衬是灰色毛衣,下身白色牛仔裤,卷发,面容娟秀,与她有些硬朗的气质截然不同。
她面色挑衅,令她本身乖巧的面容显得凶狠起来。
“您好,尹木医生,我是重案组成员白村,前心理医生。”她自我介绍,语气有些发冲,应当是对我这个所谓天才的态度非常不满,“我想您并没有真正接触过案发现场,所以,还希望您认真听取我们的意见后,再做出您作为天才的高谈阔论。”
笑里藏刀!
我脑海中无辜地呼喊起来。
“她是专业的,你可别惹她。”林教头撅着腰在我耳边低语。
“我不是傻子。”我低声回应。
“而且,我也是专业的。”我挡着嘴,侧头回了一句。
不过能看得出女人发怒的征兆,谁愿意往火坑里跳?
我努力挤出僵硬的笑容,微微点头:“嗯嗯,白村小姐,我作为新人初来乍到,还得请您先为我解释一下。”
胡科长点头示意:“准。”
白村抱着手中一大叠公文夹,毫不犹豫地站到白板面前。
“首先,这些受害者共性是什么?”她在白板上画了大圈,“不明原因的猝死,以及,社会因素的共性,均经历过广平村的民俗文化熏染,只是接触时间上有明显差异。尸体表情狰狞,有不同程度的失禁现象,且身体出现以闭合伤口为主,推测是失去神志后撞击所致,与死亡原因没有直接关联,且伤口并不致死。”
她语速之快,让我一度以为回到了生理学课堂。
“相似的,死亡现场均有‘西王母’的身影出现,这点从监控以及村民提供的口述中可以得到验证。”她将西王母单独列了出去,“死者身前经历过十二兽的传闻导向,传言诅咒可能跟随,自己性命攸关,短期记忆生长,心理负担形成。同时,凶手借助假扮凶神的手法,再次给受害者施压,营造暗示氛围。”
她用笔重重画了个箭头:“由此,在独处与恐怖氛围的共同作用下,受害者心理与生理均出现超负荷现象,即“应激”的出现。其中由于广平村潜移默化的怪异习俗,所导致的文化应激是主导。”
一气呵成,她缓了口气,直视我:“这些简单的医学心理常识,我想不用为尹木医生单独解释吧?”
我浅笑:“接下来,应当是会牵扯到心理——神经——内分泌系统失调吧?”
这是医学心理学的内容,与白村所见一般。
小组内一片哗然,望向我的眼神充满难以置信。
很明显,我说的一字不差。
白村并未感到意外,粉白的脸上倒是起了些红晕:“没错,确实如你所说。应激出现,焦虑情绪持续发作,交感神经异常兴奋,使得儿茶酚胺大量分泌,精神高度紧张,机体负反馈调节失效,此时是一触即发的阶段。直接死亡原因可以考虑是心脏及呼吸肌麻痹,或者是引发恶心心律失常等等。”
她长长舒了口气,转身望着我,充满英气的眉目倒有些骇人了:“总而言之,无论是从患者猝死的判断,还是从他们死亡症状来加以印证,这个理论都十分契合。”
虽说某些机制解释得有些勉强,但好像没有过大破绽,倒也是一个不错的提议——至少应付此次案件报告没有任何问题。
我心中暗想。
“以上便是我们的推论,我个人以及小组的其余成员一致认为,这是目前最好的解释。所以,尹木医生,在没有发掘真相前,还请您不要小看他人。人外有人,天外有天。”白村咄咄逼人。
哎呀,哎呀,真是受不了,我也没说啥话啊,怎么就被扣了个小看别人的帽子?
还被一个丫头这样教训,真是窝囊。
我叫苦不迭。
“尹木医生,这边是我们讨论的结果,您觉得说得通吗。”胡科长合着手,目光炯炯地盯着我。
林教头按住我的肩:“怎么样,这妹子不赖吧。”
我垫了一张餐巾,故作优雅地插了一块双层芝士蛋糕。
嘴里含糊不清:“不赖。”
似乎是对双方的回应。
“不过嘛……”我故意拉长声调。
“不过什么?”在场的人几乎都同时发问。
那白村更是正襟危坐,望向我的目光宛如刀尖。
“你们这是误判。”我眼神清澈,不知何处吹来的穿堂风缓解了燥热,将我的刘海掀了起来。
“你说什么?”白村难以置信地厉声道。
“我说,很遗憾,你们这是误判。”
我露齿一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