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九章
春去山外山2025-03-18 09:2610,291

  三平市。专案组指挥中心。何畅园见林所走了进来,本想问他胡二伟的情况,但见他情绪有些低落,板着脸,又满身疲惫,已经猜的八九不离十,肯定是没有收获。便起身取了一瓶咖啡递给他,“提提神,慢慢来!”,林所苦笑一下,忿忿的说,“没想到那小子还是个滚刀肉,东拉西扯,就是不说正事儿!这是料定了咱们现在没证据,何队!靠你这边了!”,何畅园坐在沙发扶手上,双手抱在胸前,自嘲的摇了摇头,“我这一把岁数的老头,靠不住啊!”,两人哈哈大笑起来,简单寒暄了几句,然后何畅园清了清嗓子,略显无奈的说,“冯辉那修理部,生意好着呢,南来北往,人员众多,这不,把监控视频分发下去了,四个组同时在看,熬了一天一夜,还没看完呢。”

  正说话时,几个小组的组长一块儿过来了,告诉何畅园和林所,视频看了一遍,都是去修车取车的,没发现有价值的线索。何畅园冲林所两手一摊,干笑了几声,“你看!都是生意!不过这个老冯确实有一手,我那天去摸排,找的那摩托,废品厂里的!结果那老冯愣是给修好了,那小子还真算个人才!”,说完转头看了看那几个组长,见他们也都是人困马乏,顶着大黑眼圈,于心不忍,但侦破工作又明摆着非常紧迫,于是恳切的笑了笑,双手一抱拳,颇为动容的说,“工作这方面,大家没得说,给我也上了一堂课,我不如大家!老了!没事就想偷个闲!辛苦辛苦!都好样儿的!大家再想想,人员什么的,有没有遗漏的方面?”,几个组长互相看了看,谦虚的笑着摆了摆手,然后你一言我一语的讨论了起来。“何队说笑了,都为了工作嘛!”,“按照选取的时间区间,所有人员已经全都过了一遍!”,“轨迹都做了比对,挺正常的。”这时候四组组长跟着说了一句,“对,没什么遗漏了,凡是到过修理铺的客人,就是那么多了!”。何畅园眼光一转,眉头微微一皱,看了看林所,林所也觉察到了问题,神色严俊的问,“到过修理铺的客人没问题,那冯辉的老婆呢?”,何畅园补充说,“他老婆可是个本事不小的人!我去那天,揪着冯辉打,厉害着呢!”。几个组长面面相觑,意识到了工作纰漏,尴尬的笑了笑。何畅园连忙打圆场,随和的一摆手,把他们让到座位上,分别给端了杯茶,半开玩笑的说,“就剩这个母老虎了,我来盯吧!大家回去休息!”,林所也不再多说什么,一群人岔开话题,谈了些其他事情,然后各自离开了。

  何畅园把视频调了出来,看了一会儿,眼睛又干涩的厉害,滴了些眼药水,继续盯着看,发现事发前后三天的时间里,老冯媳妇只出去过了两次,一次在事发当天,另一次在第二天。何畅园略显失落的摇了摇头。林所在一旁看着案宗,见他这个表情,问了一句,“怎么样何队?”,“没戏!”,何畅园把视频看完,摘下眼镜扔在桌上,一边揉着眼睛一边重重叹了口气,“这个老冯肯定是涉案人员,怎么就一点痕迹都没有呢!”,说完惺忪着眼,望着窗外微微的出神,自言自语的说,“是我考虑错了?”。林所放下手上的案宗,面色凝重的想了一会儿,说,“像老冯这种人,恐怕不会让他扮演什么大角色,被媳妇打成那样还不怎么敢还手,够窝囊的!现在这都怎么了?男的浓妆艳抹像个女的,还美其名曰什么小鲜肉,女的可倒好,彪悍的像个爷们儿!”,何畅园听着笑了起来,起身活动活动腰椎,想起那天在修理铺的所见所闻,仍忍不住打趣,“哎呦当时你是没见,老冯他媳妇下手可够狠的!关键是我一个外人还在旁边看着,但凡换个人,多少有点儿血性,为了点儿面子,还不得好一顿收拾他那媳妇,结果呢,人家真能沉得住气,愣是没还手!他那媳妇有一只腿可能有毛病,走路不利索,但人家就用一只腿就把老冯拿捏死死的,要是好胳膊好腿的,还不得要了老冯命!”,说完两人都畅然一笑,借着这个话题,又随意聊了聊家常,也算是压力之下,劳逸结合了。

  突然,何畅园脸上的笑意骤然消散,他紧皱着眉头,面色严俊的看了看林所,林所有些懵,急切的问,“何队?又有发现?”,何畅园欲言又止,他的确想起了一些细节,但并不确定,于是给林所指了指座位上电脑,一边快步走过去一边说,“稍等!”,林所也赶紧跟了过去,站在他旁边。何畅园把视频倒过去,从事发当天老冯媳妇回到修理铺,视频中出现她的车辆开始播放,他坐直身子,像是绷得很紧,目光锐利的盯着屏幕,当看到老冯媳妇锁车后进入修理铺的时候,他立即按了暂停,把画面放大,仔细的看了看。然后又把事发第二天的进门视频找了出来,这时何畅园喊了一声“唉呀!”,又一拍脑门,抬头朝林所振奋的说,“找到了!”,林所连忙拉过一个凳子,探着身子凑近屏幕,何畅园一边指给她看一边解释,“林所,老冯媳妇有老寒腿,一到冬天就疼,所以上台阶或者跨门槛的时候,她习惯先迈右腿,但是事发当天,她回到修理铺进门的时候,先迈的左腿!而且你瞧瞧,一点没有毛病的样子,你再看第二天的,是右腿,进门后左脚落地时,她身子还微微歪斜了一下!”,林所凝神注视着屏幕,不住的点头。何畅园又快速的想了想,随即对林所说,“需要把时间区间拉长,再做对比!”,林所直起身子,大声的说,“好!我马上通知一组去调视频!”,说着就准备跑过去打电话,何畅园噌的站了起来,一把抓住他胳膊,“林所,别麻烦了,咱们直接去!”,林所心中也不由得绷紧了一根弦,真相可能就在眼前,正是分秒必争的时候。于是一点头,两人抓起包,急冲冲走出去了。

  等到了修理铺对面的旅店,把监控时间再往前后一延伸,同一个进门画面一对比,何畅园跟林所顿时神采飞扬,兴奋的抱在了一起,几乎是喜极而泣,事发当天回到修理铺的人,大概率不是老冯媳妇,凶手可能不止一次的玩起了“狸猫换太子”。何畅园跟林所立即返回局里,找出老冯的询问笔录,发现事发当天,老冯媳妇曾去过三潭市办事。何畅园的直觉告诉他,那个凶手,已经几乎是呼之欲出了。事关重大,他匆匆跟林所道别,马不停蹄的返回三潭市。出发前,何畅园打电话给陈箫芸,把老冯媳妇那辆车的车型特征和车牌号码发给她,让她立即抓住这个线索全面排查。

  台风将至,高速公路堵车严重,何畅园回到三潭市已是傍晚,他刚停好车,见手机上好几个林所的未接电话,于是给他回过去,林所激动的告诉何畅园,刘磬石有重大发现,齐虎的堂弟,很有可能跟这几起案子有关。何畅园了解清楚情况后,站在院子里,兴奋的大声喊着,“好!好!好!”,楼上的人纷纷隔着窗户往下看,何畅园冲他们使劲挥了挥手,没有一点收敛的意思,挂完电话,何畅园得意的打了个响指,哼着小调朝楼上跑去。见着陈箫芸,见她给自己打招呼,连忙摆摆手,仍是兴高采烈的大声吆喝,“说事儿说事儿!赶紧说事儿!”,陈箫芸也颇为振奋的告诉他,老冯媳妇在事发当天中午到过京华律所,下午离开,第二天早上又到了京华律所,中午前离开,没有去过其他地方。“是不是方俊所在的那个律所?”,何畅园似乎已经觉察到了什么,但仍不动声色的问陈箫芸。陈箫芸略显神秘的笑着说,“何队!刚核实过了,这个女人两次到京华律所,约着见面的正是方俊,微妙吧?”,何畅园拧紧眉头,慢慢坐下陷入沉思。这时陈箫芸接了一个电话,没说几句,表情骤然一变,连忙对何畅园说,“何队!方俊失踪了!”,何畅园忽的站起来,冲过去抢过电话,眉宇之间风雷涌动。“是联系不上还是失踪?”,在得到对方肯定回答以后,何畅园怅然若失的站在原地,过了一会儿,重重的把话筒放下,忿忿的说,“难道又晚了一步?!”,陈箫芸叹了口气,在旁边说,“何队!要不要现在去律所?”,何畅园一摆手,示意她稍安勿躁,“让我想想,脑子有点乱!”,陈箫芸点点头,去取了一杯茶,端过来递给他。何畅园就近摸着一个凳子,慢慢的坐下,快速梳理着刚刚所发生的这几件事。

  这时林所又打过来电话,何畅园走出去接听。林所转达了刚刚刘磬石又传递出来的信息,何畅园听完脸色更加凝重,眼神里满是担忧,不由得重重“啧”了一声,暗自攥紧了拳头。他在走廊上站了一会儿,考虑成熟后,急匆匆往周副局长办公室走去。周副局长拿着一本初二物理的教科书,对着视频课件聚精会神的学习着,办公室门开着,何畅园站在门口叫了他一声,周副局长把视频暂停,招呼何畅园过去坐。“周局,文涛是初一吧。”,何畅园看见他手里的书,笑着问了问。周副局长把眼镜摘掉,开玩笑的说,“初二了!你这老叔当的可是不称职!”,何畅园眨巴眨巴眼睛想了想,明白过来,不好意思的笑了笑,“噢对!九月份初二了,又好几个月没见着那小子了,该罚该罚!怎么罚都行!”,说到这里他顿了一下,神情渐渐又严峻起来,颇为感叹的说,“周局,我可不是恭维您,您这从小学三年级开始跟着文涛学,现在都初二了,这份精神,真是没得说,我是真服!”,周副局长冲他摆了摆手,佯怒的说,“别拍了!再说了,你这都啥记性?小学四年级!”,何畅园愣了一下,随即尴尬的拍了拍额头,鼻子眼睛都快挤到一块儿了,“唉呀,记错了记错了!太不应该了!”,说着一脸认真的想了想,眼神中满是怆然,“老章两口子是那年冬天牺牲的,文涛这孩子打小脾气爆,打那以后性格也变了,动不动就摔摔打打,这么些年,您一直带着他…”,说着说着哽咽起来,朝周副局长比了个大拇指,敬佩的连连点头。周副局长轻轻叹了口气,眼中也微微湿润,感慨的说,“老章两口子就这么一根独苗,这是咱们的本分啊!这孩子也争气,现在成绩比较稳定,是块好材料!”,说完把书收起来放到一边,凛然正色的说,“任务咋样?”,何畅园平复了一下情绪,开始汇报工作。“石头这回可是立了大功,根据他提供的线索,目前发现京华律所的方俊有重大嫌疑,但此人现在已经失踪。石头在三平市打入的那个走私团伙,他们的头目叫齐虎,这个方俊可能是齐虎的堂弟,按照这个齐虎的说法,他的堂弟是一个职业杀手,而且他认为最近的几起案子跟他堂弟有关,他甚至提到了杀警察之类的话,很可能指的就是刘队的案子。”,周副局长神色严俊,当机立断,指示何畅园扩大范围全面摸排,务必找到方俊,活要见人死要见尸。何畅园立即起身,精神抖擞的大声的说,“明白!”,然后他又坐下,面色凝重的说起刘磬石的事情。“周局,还有个情况,有另外一个人,是咱们本市一家餐厅的老板,叫程梁丰,也在找齐虎的堂弟,好像是因为他堂弟害死了程梁丰的妻子,这个人就找到了齐虎逼迫他把他堂弟约出来。但这个齐虎担心一旦这么做,他那个堂弟会认为是齐虎这边出了纰漏把他的身份暴露出去了,很可能会杀了齐虎。石头根据这个矛盾,给齐虎建议,想要摆脱这个麻烦,可以把这件事的来龙去脉掩盖起来,找一个诱饵,再用程梁丰的钱,让他堂弟做笔买凶杀人的生意,然后让程梁丰盯住这个诱饵,自然就能找得到齐虎的堂弟。石头之所以这么做,他的想法是,自己来做这个诱饵,让配合他任务的那个线人,周刚,绰号叫刚子,给齐虎建议利用这个机会把黑市上的渠道给抢过来,一石二鸟。另外石头建议尽快找到这个程梁丰,把他争取过来,跟我们的侦破工作结合,一举拿下齐虎的堂弟。这个想法很大胆,是个险招,用好了出奇制胜,但一旦失手,后果不堪设想。石头这孩子是我一手带出来的,脑瓜子灵,有韧性,有冲劲,但他的这步险棋,说实话我是真拿不准。”,说完何畅园略微低着头,犹豫不决。周副局长认真的想了想,反复权衡,神色严俊的说,“何队!我马上跟三平的张局协调,你亲自去见一下石头!把他的计划了解清楚,每个细节都要反复斟酌,然后咱们再做决定,另外,立即找到那个餐厅老板!这也是个很大的不确定因素!如果风险过大,你代表局里可以给石头下命令,立即停止,马上撤回来!注意安全!”,何畅园清楚其中的利害关系,也敬服于周副局长的缜密周全,用力一点头,目光深邃而坚毅。

  何畅园出了办公室,在走廊上见迎面过来一个人,一身沧桑面色凝重,孔武有力不怒自威,到了跟前,礼貌的问何畅园刑警队在哪个地方,何畅园问他是谁有什么事,那人把身份证拿出来,递给何畅园,目光炯炯有神但也看得出心绪冗杂,何畅园一看,心中不由得一惊,程梁丰!但不动声色的看着他跟身份证比对了一下,客气的冲他一笑,“我是刑警队队长何畅园!”,那人微微一怔,随即一点头,跟何畅园握了握手,两人眼光流转之间,虽无多言,但一时间竟有了些许默契。然后何畅园带领程梁丰回办公室去了。

       望佛海,江岚星住处。风急浪涌,遮天蔽日。大门开着,被狂风吹打的反复撞在墙上,哐当直响,尖利咆哮的声音阴森凄厉。江岚星刚刚接到云凰兆的电话,她提出有事需要当面一谈,江岚星不无威胁的告诉她自己在海边,有胆就来。江岚星把茶几上的水果刀拿起来举在眼前,死死盯着看了好大一会儿,目光中尽是颓废和愤恨。夜色渐渐涌入室内,把整个房间堵的密不透风,江岚星斜靠在沙发上,眼神空洞悲凉的望着窗外迷离凌乱的杂影,怆然失神。

  江岚星下了无数个决心,想到了各种报复的办法,但真正在云凰兆走进房间,摸索到开关打开灯光的时候,当他看到换上一身素洁的休闲装束,扎起头发,画着淡妆的云凰兆,他无可避免的一下子卸掉了所有全副武装的戒备,江岚星是个性情中人,成也在此,败也在此,看起来行事高调左右逢源,实际上内心敏感,容易被情绪牵绊。“你还是我认识的江岚星吗?”,云凰兆站在他面前,略带伤感的问他。江岚星兀自沉默着,怔怔的看着她出神。云凰兆轻轻叹了口气,拉过一个藤椅,靠近江岚星坐下。低头略一沉思,随即平静的看向他。“江总,我不清楚你还能在多大程度上愿意相信我说的话,但请你一定要认真的考虑。就像上次我们在这儿见面你一开始就对我坦诚相告那样,我也不妨开门见山。是我设计的,你的耳麦在进门前的确是摘了,是我后来把事先准备好的又别在你身上,为了阻止你跟沈赵遇竞争,我不得不这样做。因为我知道你踌躇满志,势在必得,劝,是劝不了你的,而让你停下的办法,我能想到的也只有这一个。你低估了沈赵遇的决心和手段,也难以理解袁氏集团与沈隆集团之间的恩怨情仇。即使我不这样做,沈赵遇也不会放过你,如果交由他来动手,我想江总恐怕不见得还能出现在这里。这不是危言耸听,江总应该也是可以有所预见的。只不过,最终还是我来做了这个恶人。”。这时江岚星幽幽一笑,稍稍直起些身子,眼神复杂的看着云凰兆,表情既苦楚,又诧异,其中也不乏鄙夷。“感谢云总为我解惑,让我这么快就明白了自己是被人算计的,而且我还非常的愚蠢,跳梁小丑,不自量力,不识时务,以卵击石。谢谢!”。说完脸上那一丝颓唐又诡异的笑容瞬间消散,代之以凛冽的威慑和杀气。云凰兆面露悲戚的稍稍一低头,心中五味杂陈,沉默了一会儿,又伤感的看向江岚星,似乎想要说什么,但仿佛迟迟下不了决心,胸口微微的起伏着,转眼之间竟是清泪涟涟。江岚星心中不由得一惊,莫名其妙的仿佛浑身过电一般,眼神突然有些迷乱,随即把目光躲开,又靠在了沙发上,紧皱眉头郁郁不平。

  过了好一会儿,云凰兆平复了一些情绪,起身走到一旁,慢慢的徘徊着,忧郁着,沉思许久。突然,她脸色骤然一变,甚至有些惊惶的连忙冲过去把灯关掉,借着窗外的暗光,快步走到江岚星跟前,一把拉起他往侧边退去。“江总,外面有人!”,江岚星心中顿时有了一种不详的预感,他也不清楚在这一刹那自己究竟是怎么想的,反身拽住云凰兆把她往靠近角落的地方一推,挺身一步挡在她前面,慌乱之中竟然不小心抓到了云凰兆的手。而云凰兆又急欲让他赶紧蹲下,反而更加攥紧他的手。这时江岚星镇定了下来,拉住云凰兆贴着墙快速移动到书房门外,打开门一闪而入,然后江岚星抓住云凰兆的胳膊压低声音说,“从窗户出去,左拐一直走,西北角有棵梧桐,从那儿可以翻过去,外面有沟,但并不是太陡,下去沿着沟一直走就能到路上!小心点,你先走!”,说完推了云凰兆一下,云凰兆幽幽含情的看着江岚星,目光从容而炽热,两人紧紧靠在一起,一时间相视无言,思潮万千。

  云凰兆意识到自己有些失态,稍稍往后退了一步,快步走到门后听了一下外面的动静,略一沉思,目光忽而透露出前所未有的坚毅和锐利,慢慢打开门,江岚星被她这一举动吓到了,连忙冲上去拦住她,想要拉住她往后退。云凰兆平静的看向江岚星,指了指客厅窗台上的一盆君子兰,江岚星一头雾水,不明白她是什么用意。云凰兆微微一笑,突然抬手往窗台的方向猛然一掷,那盆君子兰应声破裂。江岚星顿时傻了,呆呆的看着她,震惊万分。云凰兆随即关上门,像换了个人似的,以不容辩驳的语气对江岚星说,“我愿意叫你一声岚星,相信我,我留在这儿,是最好的办法,你赶紧走!”,江岚星仍是怔怔的看着她出神,还没有完全接受眼前所发生的一切。“岚星,只有当你忘记了月亮,月亮才是你的!如果有缘,我们自会再见。”,云凰兆说完使劲推了他一把,目光像海上宽阔深邃的月光,皎洁的光芒像可以穿透灵魂一般,令江岚星无法抗拒,只能逐影而行。他点了点头,但他根本不知道为什么自己要这样做,或者说,在这一刻,他明白了云凰兆所说的话,空杯无物恰是娑婆世界,握紧拳头只落两手空空,一时间他潸然泪下,满目深情。这时云凰兆又轻声催促了他一声,平静的微微一笑,而相较于这简单又纯粹的微微一笑,随着房间外面的狂风惊浪之声愈发的震天动地,江岚星仿佛感到自己那颗刚刚已经沉沦隐没的心一下子又冲出了海面,霎那间闪过无数的斑驳光影,有感怀于患难真情的快意仁心,但也分明听到了不可耽于心血来潮的当头棒喝,他骤然转身,翻窗而出。

  云凰兆立即回到客厅,敞开大门,于黑暗中伫然而立,狂风卷进房间,四处冲撞,到处影影绰绰,如邪如魅,很难辨认觉察出哪些是风乱,哪些是异动。云凰兆孤独的站着,平静的望向门外,一颗心幽静而闪光的观照着周围的一切,大概过了五六分钟,一个身影赫然出现在门口,背对着光,看不清楚面容,阴森寒戾。云凰兆看到那人的身形气质,心中已然明了,稍稍沉思片刻,眼神微妙复杂。“方律师,我没想到是你,既然被我撞见了,那就按你的规矩,生死皆是我命。”,门口那人不置于否,往前走了几步然后停下,冷冷一笑。“这个时候云总还能这么洒脱,佩服!我好奇的是,江岚星为什么值得你这么做!”。云凰兆轻轻摇了摇头,平静的笑着说,“不需要别人非得值得我这么做我才去做,做了便是了,方律师,你我不必多言,动手吧。”。那人阴沉的一笑,微微仰起头,两颗眸子仿佛风中鬼火一般飘忽不定,长长叹了口气。“有人批过我的八字,逞强之事从不失手,失手之时就是命终之日。云总怎么发现我的?”,云凰兆并不说话,冲那人指了指不远处的大门。那人略一思索,点了点头,语气阴狠且怅然的说,“我平时最讨厌狗!刚在门口我一时没忍住便下了手。没想到云总心思如此缜密,加上仓促之间没有提前来踩点,我太大意了,可能这就是命!”说完突然飞身向前,恶狠狠扑向云凰兆。

  云凰兆曾经练过格斗,身手自然在普通人之上,但这段历史却鲜有人知。后来公司太忙她便没有再坚持下去,但平时私下里偶尔也有练习,聊作消遣。从客厅到院子,两人格挡过拳,腾挪回旋之间,一开始她与方俊势均力敌,但几番争斗下来,渐渐体力不支,而方俊却愈发的阴狠毒辣,步步紧逼,云凰兆退到了墙角处,情急之下顺手抄起一把长柄扫帚冲方俊挥去,这是一个致命的错误,正巧这时狂风肆虐迎面而来,扬起的灰尘一下子迷住了她的眼睛。云凰兆攥紧手中的扫帚拼命的四处挥舞,但为时已晚,只觉得手上钻心的一疼,扫帚应声落地,随即后脑遭到重重一击,瞬间失去意识,昏倒在地。此时的夜,不必再多赘言来描述了,夜还是夜,风还是风,一切都是它们本来的样子,没有什么末日凄惨,更无所谓什么暗月黎明,这里发生的事情一如这望佛海内的阴晴不定潮起潮落,也一如这望佛海外的山山而川人生海海,喜怒哀乐,生离死别,并没有什么特别之处。

  台风已在海上形成一个又一个巨大的漩涡,惊涛骇浪,排山倒海,不断的逼近观音山。云凰兆再醒来的时候,明白了自己所遭遇的一切,她怆然失神的躺在床上,怔怔的望着窗外的黑云浊浪,心如死灰。不知过了多久,她艰难的爬起来,穿上衣服,神情决绝的走了出去,步履困重,满身风雨。她穿过院子,出了大门,于暴风呼号之中沿着歪歪斜斜的石板小路往观音山顶峰走去。这时候山下海岸处突然隐隐传来一阵声嘶力竭的“救命!”,一个小男孩双腿受了伤,正趴在地上痛苦又惊恐的往前爬着,海水已渐渐淹没到了岸上,在小男孩身后冲撞追赶。云凰兆停下脚步,侧身望着山下,眼神凄楚而空洞。而山的另一侧,一个女人顶着飓风正艰难的往岸边挪着,也隐隐可以听到她撕心裂肺的喊着一个名字,这分明是一个母亲正在苦苦寻找自己的儿子。云凰兆站在半山腰处,看着这一山之隔,却仿佛阴阳阻断的一对母子,一时间悲戚慨叹无以言表,这是个怎样的世界,有着怎样的悲欢,光怪陆离无以复加。被狂风拽曳的左右摇晃,云凰兆努力站稳,仰起头望向晦暗无光的天空,长长的叹了口气,两行清泪夺目而出。稍作片刻,她又看了看山下,快步走了下去。

  小男孩八九岁的模样,是附近村子的,把母亲刚送他的生日礼物落在了海边,回来找的时候被山上的落石砸中了双腿。云凰兆背起他,踉踉跄跄的走着,好几次都差点摔倒。突然,远处海面上的一道龙卷风快速往这边移动,眨眼间已到岸边,剧烈恐怖的气旋如猛兽一般冲撞撕咬,云凰兆只觉得被一股巨大的力量席卷而去,仿佛一瞬间被抽离了灵魂。她拼尽所有力气,反手死死攥紧小男孩的身体,歇斯底里的冲他喊着,“抱紧我!闭上眼!一定不要松手!”,他们两个平地而起,扶摇直上,辗转回旋,飘飘荡荡。不清楚什么原因,风力仿佛一下子变小了,眼看着气旋调转方向又往海上另一边冲去,留在这里边缘的气流上下拖拽,竟一下子把云凰兆和小男孩托举到了半山腰,如有神助一般,两人不偏不倚的正好落在青石路上。云凰兆抬头一望,百米之外就是观音庙,她来不及多想,也不知道哪来的力气,背着小男孩直奔过去,到了地方,她把小男孩放在了观音塑像后面,安慰他不要乱动,然后冲出门外,在山的另一边极目远眺,找到了仍在狂风中凌乱的母亲,她使出自己全部的力量,奋力的挥舞着双手,大声的朝那边呼喊,妈妈!妈妈!妈妈!妈妈!妈妈!妈妈!妈妈!妈妈!妈妈!妈妈…那个母亲看到了她,扑通一声跪倒在地,一边磕头一边大声喊着什么,云凰兆听不清楚。狂风巨狼依然在身后盘旋,她精疲力尽的站在山上,单薄的仿佛摇摇欲坠,但她此刻是欢喜的,是富足的,是安稳的,是平静的。她好像看到了阿爸,看到了阿妈,看到了家乡天空中的鸿雁,看到了睡梦中无数次向她款款走来的罗加。这时,刚才巨大的气旋又折了回来,冲上海岸,席卷山腰,霎那间带走了一身白衣,淡然微笑的云凰兆,然后向大海深处沉去。日月煌煌,天地悠悠,无晨无夕,无净无垢。

  俞凤檐始终打不通云凰兆的电话,又给云风禾打,云风禾刚从公司出来,愤慨万分,正在气头上。“别提了!我姐也不知道去哪儿了,沈赵遇现在正在公司,嚣张的很!说要检查财务,还要盘库,我刚跟他吵了一架,欺人太甚!”,俞凤檐简单劝了他两句,又焦急的问起云凰兆。“都一天一夜了,你赶紧问问朋友们见没见过云姐!”,云风禾也意识到事情有些不对劲,于是四处打听了一圈,都说不清楚,他心中隐隐涌起一种不好的感觉。然后他马上去接到俞凤檐,商量之后,决定报警。到了公安局,经过一楼大厅的时候,两名警员急匆匆往外走,从他们交谈中得知,江岚星也失踪了!云风禾跟俞凤檐面面相觑,神情愈发的担忧。等见到了陈箫芸,把情况一反映,陈箫芸也感到错愕不已,稍稍安抚过他俩以后,连忙走到外面给何畅园汇报。“乱了!方俊,江岚星,云凰兆,几乎同时失踪!怎么搞的!”,何畅园一听把刚塞进嘴里的刀削面一下子又吐了出来,大声的冲电话喊,还没说几句突然被呛到了,侧身弯下腰咳嗽个不停。坐在对面的刘磬石连忙站起来去拍了拍他的后背,拧开一瓶水递给他。何畅园稍稍缓过来了一些,又抓起手机对陈箫芸说,“查清楚!是失踪还是潜逃!”,陈箫芸挂完电话立即开始行动。刘磬石走出房间,招呼老板再做一碗面,返回去时看见何畅园紧皱眉头,表情比他面前那碗面还要拧巴。“师傅,我反而觉得,这看似混乱的局面,是对方急了,真相应该应该不远。”。何畅园抬头看着刘磬石,微微眯着眼端详着他,慢慢的展颜一笑。“行啊小子!你这出来历练一段时间,长本事了!跟你师傅都能想到一堆儿了!”。刘磬石挠了挠头,一点也不客套,故意摆着谱,打趣的说,“那是!什么样的徒弟带出来什么样的师傅!”,何畅园重重哼了一声,抓起纸巾包砸过去,刘磬石侧身一躲,哈哈大笑,何畅园也被逗乐了,嘴里兀自嘟嘟囔囔的,但脸上洋溢的笑容充满了赞许欣慰和引以为傲。稍过片刻,何畅园言归正传,认真的问,“接着刚才的说,石头,齐虎有把握找到他堂弟吗?对程梁丰是什么态度?”,刘磬石恢复了刚刚严俊的神情,略一思考,语气坚定的说,“刚子说,看齐虎的反应,他应该已经见着人了。齐虎昨天晚上见了程梁丰,让他把现金准备好,到时候提前给程梁丰时间地点,理由也想好了,我是程梁丰的仇家,他一直在盯着我伺机下手,无意间撞到了他堂弟。齐虎也特意嘱咐程梁丰,让他一定不能过于刻意,以免引起他堂弟的猜疑。”,何畅园听着,仔细的斟酌这其中的曲折,提醒刘磬石,“理由还要再下点功夫,既然是仇家,那就做戏做全套,对方是个高手,咱们的每一个细节都必须经得起推敲!箫芸已经摸排过京华律所,基本可以确定方俊跟老冯媳妇进行了调包,然后在修理铺又扮成老冯的样子去了胡二伟家,这中间来回调换了好几次!箫芸正在查方俊的背景,另外程梁丰反映,当年杀害他妻子的凶手好像是个左撇子,但这个线索变数很大,按照程梁丰的判断,这个凶手也可能强行把自己纠正成使用右手!算上这个人,还有方俊,齐虎的堂弟,如果能够证明这三个人是同一个人,真相可能就呼之欲出了。”,刘磬石赞同的点了点头,“我的感觉,可能性很大!”。何畅园也是同感,但他眉宇间仍笼罩着凝重与担忧。这时老板把面送过来了,何畅园作出一副轻松的样子,冲刘磬石洋洋一笑,“行了,事儿放放,先吃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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