刚子见虎哥走了出来,连忙下车去迎,打开后车门,虎哥满脸怒气的坐进车里,刚子给他指了指放在后座上的一个礼盒,恭维的说,“虎哥,八两二钱的老山参,不成敬意!”,虎哥瞥了礼盒一眼,抓起来扔到后备箱。“刚子,少他妈糊弄我!你找我,是为了吃吃喝喝?!余彪那货什么意思!这也不拿我当回事啊!”,刚子见虎哥这是真动气了,赶紧扫了一眼周边,随即上车把门关上。“虎哥,你别动气!余彪那人性格古怪,我也琢磨不透他,之前我约他好几回,他都不见!这次好说歹说,他才同意今天见一面,是不是因为水库那事儿记仇了?”,虎哥狠狠骂了一句,又烦躁的重重搓了搓他那浑圆锃亮的大光头,“记什么仇,这道儿上的规矩他不懂?!那货要再跟我摆谱,惹急了我我连他一块儿废了!”,刚子低头想了想,脸色骤然一变,担忧的说,“虎哥,你说这小子不会有什么问题吧?”,虎哥瞥了他一眼,肿眼泡里两颗黑里发黄的大圆珠子溜溜直转,他琢磨了一会儿,突然推了刚子一把,“有问题也是你他妈给招惹过来的!”,刚子连连往一边躲闪,陪着笑脸一个劲儿的辩解,虎哥随即打断他的话,似是自言自语的说,“问题倒不是,那天老三在水库安排的有盯梢的,在那儿待了一个下午,没有异常,后来我一直盯着他,都正常!”说着又咬牙切齿的骂了一句,“问题是这货路子真他妈邪性!人不好处不说,手里有点儿渠道还真把自己当爷啦!我虎子也不是白混的,就没受过这气!”,刚子刚想再劝两句,虎哥不耐烦的朝他一摆手,“行了行了!开车吧,去晚了那货又他妈该挑理了!”刚子连忙下车,从后备箱又把那礼盒重新放到后座上,殷勤的笑了笑,虎哥看也不看一眼,兀自生着闷气。
刚子在油坊街兜了好几圈,确认没有尾巴才把车停在跟余彪约好的地方。下了车,刚子在前面带路,虎哥跟在后面,他警觉的不停拿余光扫着周边的动静,心里更加有了主意,余彪的确是个老江湖,选的这个位置相当考究,居高临下又偏僻隐蔽,周边巷道密布,错综复杂,既方便观察对方又利于紧急撤退。等到了楼上,两人正沿着走廊往里走,经过一道门的时候,门刚好开了,刚子瞥了一眼,立即停住,转头对虎哥使了个眼色,虎哥一点头,两人快速闪进屋里。虎哥看到余彪,客气的笑了笑,刚要问他伤势如何,余彪阴沉着脸,做了一个嘘声的手势,又抬手指了指外面,虎哥跟刚子不明就里,往里走了走,顿时戒备起来。余彪声音嘶哑的小声说,“有尾巴!”,虎哥跟刚子不由得十分诧异,一同看向余彪,余彪打着手势,比划了一番,刚子跟虎哥明白了,外松内紧,虚张声势,请君入瓮,关门打狗。然后余彪故作轻松的跟虎哥聊了起来,都是些稀松平常的话题,过了十几分钟,屋里的人明显可以看到,门缝下面已然多出了一道阴影,有人正在门外!虎哥兀自大声的胡乱聊着,把手里的扳手攥紧,同时示意刚子在门口埋伏,刚子一点头,慢慢挪过去,三人绷紧神经,随时准备动手。
僵持了五六分钟,正当他们死死盯着门口动静的时候,后窗突然迸裂,跳进来一个人,几步跨到虎哥背后,还没等他反应过来,匕首已经顶在了脖颈上,余彪胳膊伤重,刚要起身,被那人一脚踢中左臂,咣当一声倒在地上,挣扎了好几下站不起身来,只能蜷在地上痛苦不堪。刚子一看认出了是前天在水库出现过的程梁丰,知道他身手不俗,自己根本不是他的对手,何况虎哥已被控制,便踌躇着不敢上前。“兄弟!我虎子也是讲义气的人,有什么咱们坐下来谈,行不?”,程梁丰扫了一眼畏畏缩缩的刚子,和躺在地上的余彪,心中已然有数,于是冷冷的说,“能谈谈?”,虎哥倒是自始至终挺镇定,对于程梁丰的来意他也心知肚明,“我知道的可以告诉兄弟,不知道的,兄弟也别为难!”,程梁丰随即松开虎哥,往旁边退了几步,瞥了一眼仍站在门后的刚子,那眼神指了指虎哥脚下的凳子,又盯住刚子,不容反驳的说,“坐下!”,刚子看了一眼虎哥,见他也默认,于是一步步挪过去,扶起余彪,让他坐在凳子上,然后挨着虎哥也坐下。
程梁丰浑身散发着一股凛冽的寒气,凌厉的眼神在他们三个人身上扫来扫去。“虎哥,做个交易吧!”,程梁丰从兜里拿出来几张照片,扔到虎哥跟前,照片上背景不同,但都有一个小男孩和老奶奶。虎哥脸色顿时大变,抬起头死死盯住程梁丰,眼神中尽是杀气,程梁丰迎着他的目光,针尖麦芒互为交锋。过了一会儿,虎哥首先下探目光,耷拉着头,略显丧气的说,“你够狠!”,稍作沉思,把头一仰,又换上一脸凶相,“我堂弟早就改名换姓,自己单干了!说实话,我只知道他还活着,但他现在是谁,做什么,在什么地方,我一概不知!”,程梁丰听的不太明白,紧接着质问,“他是死是活,你怎么知道?”,虎哥眯着眼,似是回忆,又很笃定的说,“其实他还是老本行,拿人钱财替人消灾!每隔一段时间他会弄出来点儿案子,时间也不定,道儿上也会有些传闻,谁找的谁又把谁做掉了,我的直觉,就是他!”说到这里,虎哥顿了一下,笑出声来,指了指自己的眼睛,“我这人,直觉一向很准,好事坏事,这眼皮子都会跟我讲!”,然后接着说,“这么多年了,他从来没失手过,做过的案子也都成了悬案。”,程梁丰似乎也想到了一些往事,眼神里闪过一丝凄楚,下意识的把手里的匕首又紧紧攥了攥,“也就是说,最近他做的有案子?”,虎哥明白程梁丰想试探什么,他摇了摇头,“也说不好!”,然后若有所思的像是自言自语,“不是他以前的路子,以前他都是直截了当,干净利落,不管你是白天还是晚上,也不管你是在家里还是街上,被他盯上了,那就是个死!但最近听说的案子,太复杂了,绕弯子!”,程梁丰也有些嫌虎哥在绕弯子,面色愈发的晦暗,“说你能确定的!”,虎哥被这么一呵斥,强忍着怒气,忿忿的说,“还是直觉!杀警察这种事,别人干不出来!这不作死嘛!除了他!”,程梁丰稍作沉思,把手里的匕首在左右手上扔过来倒回去,过了一会儿,他又盯住虎哥,带着压迫感十足的语气说,“约他!就说我这儿有一票,在他原来的价钱上,我再加10个点!”,虎哥满脸惊愕的看向程梁丰,心中顿时火大,恶狠狠的朝他喊,“疯了你!你俩到底有啥深仇大恨?把他勾出来,事儿不成,你我!你全家!我全家!都得死!那可是狠起来连雇主都宰的人!甚至他就不是个人!落在他手里,死都不让你痛快!给你来一针!让你生不如死!”,程梁丰忽的起身,几步走到门口,并不转身,只冷冷的用川北话说,“我妻子毁在他手上!死,也是我跟他死,轮不上你!”,随即一把拉开门,又停住,“三天以后等你信儿!”,说完闪了出去,随手重重关上门。
虎哥顿时恍然大悟,想起来跟他表弟第一次到川西时发生的事情,不由得倒抽一口凉气,冤有头债有主,仇家二十多年后又找上门了,他暗自庆幸,当时因为突然生病,自己并没有参与那件事情。同时虎哥也确认了一点,程梁丰是条汉子,明明他认出了自己当年在酒吧跟他动过手,但他始终不曾提起,这是个公道的人。想到这些虎哥稍稍松了口气,他老家的母亲和儿子,落在程梁丰手里,也算是不幸中之万幸了。刚子凑近虎哥,挤着眉头小声的说,“虎哥,那人我听说过,神出鬼没的,一直都是个传言,是不是咱家堂弟还不一定呢!”,虎哥兀自低着头,看着照片,臃肿的脸上,横肉都攒成了一堆一堆的,有点通红,有的紫黑,内心纠结万分,“不是这么简单,我堂弟单干以后,知道他身份的人寥寥无几,这次程梁丰能找到我,自然是有人不讲规矩给他漏了风,我要这么把他约出来见那姓程的,这黑锅搞不好得扣我头上!以他的脾气,还不得杀了我以绝后患?!”,刚子一听也面露惧色,这事儿的确很棘手,一时间没了主意,便不再多说。虎哥想了一会儿,扭头看着刚子,眼中闪着凶光,“今天的事儿…”,刚子明白他的意思,连忙表态,“放心!全烂在肚里!”,虎哥又瞥了一眼旁边的余彪,见他一副事不关己置身事外的样子,没再说什么。刚子又问虎哥,“姓程的不会乱来吧?”,虎哥烦躁的使劲搓了搓脸,用力挤了几下略显肿胀的眼睛,不置于否。他并没有十足的把握,何况自己的黑历史已经被程梁丰掌握了,而那个堂弟,更是让人胆战心惊。这时候余彪在一旁幽幽的说,“虎哥,你怎么聪明一世糊涂一时呢!”,虎哥跟刚子一同看向余彪,满脸疑惑。余彪冷笑一声,接着说,“那个人要见你堂弟,你又不能让你堂弟莫名其妙的出来跟他见,那何不给他们来个螳螂捕蝉黄雀在后?虎哥,那人可是愿意出钱!送上门来的,你还不照单全收?”,刚子听完一头雾水,看了看虎哥,虎哥倒是领会了余彪的意思,但仍在迟疑,没有反应。余彪看出了他的隐忧,于是说,“我看刚才那人是懂规矩的,你只要跟他把丑话说在前头,你俩达成一致,那人自然知道该怎么做,大家都是道儿上混的,谁也不会愚蠢到把自己弄到鱼死网破的地步!”,虎哥歪着头想了一会儿,面色阴沉的微微点了点头,又盯着余彪看了看,他感觉眼前这个人深不可测,心狠手辣比起自己有过之而无不及。
这时候刚子给虎哥递了个眼色,虎哥这才意识到,来这儿的正事还没办呢,于是岔开话题,故作关心的问起余彪的伤势,余彪倒越发显得冷淡,他朝虎哥跟刚子一摆手,语气里带着不满和嘲弄,“两位回吧!连着两次都犯冲,下次找个黄道吉日咱们再约!”,虎哥自知理亏,毕竟程梁丰这个尾巴,是他带过来的,而且还是在他有所戒备,反复确认过周边环境以后,自以为安全的情况下带过来的,这实在是低级错误。所以一时间他愤懑不平又羞愧难当。刚子连忙打着圆场,拉过虎哥,跟余彪客套了几句,两人匆匆离开了。
程梁丰回到三潭已是傍晚,餐厅刚开始营业,还没有客人,他进门后随即又关上,把营业的牌子翻过来换成歇业。这时程溪苹从厨房出来,诧异的问,“爸,怎么了?”,程梁丰站在楼梯口,稍稍平复了一下心中郁结难解的情绪,然后转头对程溪苹说,“苹苹,回乡下住一段时间吧,我上去收拾收拾,一会儿就走。”,程溪苹没有说话,刚刚脸上的笑意随之消散,她似乎明白程梁丰的用意,怅然若失的怔在原地,但她眼神里仿佛隐隐也透露着一种释然,有件事情,担惊受怕了很多年,该来的终于还是来了,反而是个解脱。程梁丰不再解释什么,随即往楼上走,没走出几步,程溪苹叫住了他,语气平静,但又如当头棒喝,“爸,都已经放下了,一定要再背负起来吗?”,程梁丰停下,驻足沉思,灯光打在他身上,把影子一直拉长到正好把程溪苹笼罩起来。
过了一会儿,他慢慢的又走下来,步履沉重,心事重重。程溪苹转动轮椅,来到程梁丰跟前,特殊的成长环境使她远比同龄人更自立,也更豁达。她太清楚当年母亲的遭遇对于父亲而言是怎样的一种痛苦,她也无比的清楚这么多年来,父亲从执拗到放下,经历了怎样的断臂求生和自我救赎,现在的一切都来之不易。但要打破这一切,只需要一念之差。而现在的程梁丰,就正处在这个关口。他看了看程溪苹,见她平静的脸上似有一道月光,直照进自己心里,一时间竟无法直视自己的女儿。他瞥了一眼窗外,随即起身把窗帘拉上,关了一部分灯,只留悬在他们头顶的一盏,程梁丰慢慢走过去,靠近程溪苹坐下,微微侧过脸去,默不作声。程溪苹对着隔着帘布透进来的五光十色微微的出神,轻轻的说,“爸,你老说我记不起以前的很多事情,说我丢东忘西。我的确是这样,但这是我选择要这样做,过去的就过去了,多简单的一句话,又是多难做的一句话!一件事情,你担心它会不会发生的时候,它折磨你一遍,发生了,折磨你第二遍,事情过去了你又念念不忘,折磨你第三遍。这是何苦呢,你告诉过我一句话,我时时刻刻都记得清楚,事来便做做完便了,了了有何不了。慧生于觉觉生于无,生生还是无生。多通透的一句话呀!”,程梁丰慢慢的仰起头,长长的叹了口气,灯光下,可以清楚的看到,他紧紧皱起的眉头微微的颤抖着,一行清泪悄然落下。
程溪苹眼中也噙着泪光,充满着劝慰和期望的看向程梁丰,轻轻叫了一声,“爸。”。程梁丰克制了一下汹涌而来的情绪,转过头来,朝程溪苹笑了笑,但突然又像想到了什么似的,目光又渐渐暗淡下去,几次欲言又止,程溪苹把手搭在他肩膀上,微微哽咽着,开玩笑的说,“老程!”,程梁丰机械的点了点头,想了一会儿,又看向程溪苹,略显愧疚的一笑,“恐怕老程已经做错了,回不了头了。”,程溪苹微微一惊,很快脸上又恢复了平静,低下头去,有片刻的出神,随即一抬头,依然是以清澈的眼神看着程梁丰,“爸!没有什么是回不了头的,除非你自己同意。”,程梁丰一下子被这句话触动到了,虽然眉头皱的更紧,但眼神里焕发出了别样的光彩,轻轻的舒了口气,把脸稍稍侧过去,沉思了好大一会儿。程溪苹陪着他一块儿坐着,灯光似乎比刚刚明亮了些,地上浓重的影子渐渐变得浅浅淡淡,像刚刚被水冲洗过一般。“我出去一下。”程梁丰转头看了看程溪苹,眼神中充满了光明和坚定,程溪苹欣慰的点了点头,心中忽然有一种喜极而泣的冲动,但她克制的很好,脸上并没有太多的波澜起伏。
俞凤檐打电话给云凰兆,告诉她要回南方养父母家一趟,云凰兆清楚她依然是在赌气,前天,她第一次语气很重的告诉俞凤檐报警是弄巧成拙,不允许俞凤檐再擅自行动,关于云风禾的事情,她心中有数。云凰兆明白,这个时候,所有的矛盾冲突蜂拥而至,正是风口浪尖之上,容不得半点闪失,于是她告诉俞凤檐,晚上有重要活动她必须参加,走不开,她就在建兴饭店门口,务必见上一面再做决定。言辞恳切,语重心长,让俞凤檐不得不答应。她随即把收拾好的行李又放下,出门打车前往建兴饭店。
晚高峰堵车严重,一个小时左右才到了地方,下车后,俞凤檐远远看见云凰兆正跟一个人交谈着,等走近了些,认出是程梁丰,她停下脚步,本来想等会儿再过去,这时程梁丰转身往她这边走过来,看起来神色严俊,经过她身边的时候,程梁丰并未停下脚步,只是点头示意,快速离开了。俞凤檐走到云凰兆跟前,一时间她非常诧异,云凰兆看上去没有了平日里的光彩,一身憔悴,长发在风中凌乱的几乎遮挡住了整个脸庞,“云姐,怎么了?”俞凤檐心里的闷气顿时消散殆尽,关切的问着。云凰兆稍稍理了理头发,侧过脸去,望着西边倒映着斑斓灯火的建兴江,颇为感伤的说,“有些累了,往下的每一步都会走的无比艰辛。”,俞凤檐感觉应该是公司又出现大问题了,但她没有追问,而是默默的望着云凰兆,等着,她明白云凰兆本心是个直来直去的人,不喜欢卖关子,话说一半停住,可能是因为她心里真的感觉累了。过了一小会儿,云凰兆继续说,“今天举行的是金融论坛,下午的时候,咱们的两个最主要的合作银行突然同时决定对我们断贷,股指的情况也很糟糕,种种迹象表明有人在做空。”,俞凤檐顿时也忧心忡忡,她理解这些意味着什么,无论是重担还是责任,全部压在了云凰兆一个人身上。“云姐,还能补救挽回吗?”,云凰兆不置于否,看了看俞凤檐,目光虽然依旧平和,但怅然失落却深深浮于脸上。“妹妹,目前所发生的,已经不是简单的商业行为,你能明白的。”,俞凤檐点了点头。然后云凰兆微微一笑,接着问了一句,“怕吗?”,俞凤檐先是一愣,但看到云凰兆认真的表情,明白了她的意思,她稍稍想了想,随即坚定的迎着云凰兆的目光,轻轻摇了摇头,“不怕!”,云凰兆此刻的眼中,竟是前所未有的复杂,她赞许乃至感动的看向俞凤檐,又突然移开视线,微微皱了一下眉头,马上又舒展开,再次望向建兴江,胸口轻轻的轻抚着,月光打在她脸上,像一朵苍白的花,在暗夜里幽幽的发光,高洁而又寒凉,过了一会儿,泪水悄然滑落,随风沉响。
俞凤檐此时感到深深的自责,怪自己太幼稚了,假如打个颠倒,这些压力放在自己身上,恐怕只会度日如年,甚至早就崩溃了。云凰兆一个人扛了这么久,走的如此辛苦,却几乎从来没有在她,甚至她的弟弟云风禾面前倒过苦水。而除此之外,云凰兆好像没有什么朋友,能说得上话的人都寥寥无几,平日里身边乌泱泱一大群人几乎都是同事而已,每天第一个到公司,最后一个离开,晚上又是一个人待在家里,除非因为公司的事情,其余时间很少外出。生活如此枯燥,但令人难以置信的是,她似乎享受这样的生活,而且几乎时刻都保持着一种平静。俞凤檐一时间有些思绪纷纭,拢了拢衣领和围脖,看着寒夜里迎风站着久久出神的的云凰兆,她个头本来就高,浑身散发出的独特气质又如此的卓尔不群,此刻像一尊神像一般,巍然而立。俞凤檐感到一种莫大的安全感,星火点点,却光热无量。过了一会儿,有人在饭店门口叫云凰兆,云凰兆转身应了一声。俞凤檐朝她笑了笑,说,“云姐,你先忙吧,我回去了。”,云凰兆点点头,目送她离开,俞凤檐走出几步,忽而又转身,冲她挥了挥手。云凰兆也举手朝她挥了挥,两人目光熙暖,惺惺相惜。等俞凤檐走远了,云凰兆脸上的笑容渐渐褪去,转身望着建兴饭店又站了一会儿,眼神落寞而深邃,有人又过来催她,她略一点头,走进去了。
活动晚宴已经开始一会儿了,与会嘉宾们互相敬酒祝词,气氛热烈,云凰兆回到大厅,目光穿过人群正好看到沈赵遇,与他目光一碰,见他满面红光,有些傲慢的笑了笑,眼神中难掩得意。云凰兆平静的微笑示意,往旁边走了走,她不喜欢这种场合,但多年的历练,也使她足以驾驭这种场合。有几个人走过来跟她聊了一会儿,其中也不乏有好事者,弦外之音充满了冷嘲热讽,她都不以为意,淡然化解。
这时候有人在后面叫了她一声,云凰兆转身看到是江岚星,眼神微微有些异样,可能连她自己都不曾察觉。江岚星礼貌的冲云凰兆身后的几个人打了个招呼,又朝她使了个眼色,“云总,借一步说话。”,云凰兆随即转身对其他几个人点头致歉,然后跟着江岚星往人少处走了走。“江总,晚宴才刚开始,你怎么就喝了这么多酒?”,江岚星轻轻哼了一声,稍稍指了指沈赵遇的方向,“他领着一堆人不停给我让酒,故意让我难堪!”,云凰兆略一点头,默不作声。江岚星又靠近了云凰兆一些,故作神秘的说,“云总,银行的事情,你应该心里有数了吧!”,说完没等云凰兆开口,他脸色一变,又朝沈赵遇那边快速的瞥了一眼,一字一顿的说,“秋后的蚂蚱!”,然后意味深长的看着云凰兆,醉意朦胧的眼神里充满了一些阴冷,也若有若无的生出些许暧昧来。云凰兆往后站了一步,有些怔怔的盯着江岚星看了一会儿,突然连续眨了几下眼睛,而后依然平静的说,“江总,你醉了,休息一下,我还有些事,失陪了。”,说完转身出了大厅。
江岚星一时间有些茫然,愣在原地默默出神,这时有几个人大声吆喝着过来又把他拉回去,频频给他让酒,江岚星笑着连连摆手,“一会儿我还得上台,再喝就只能上去打醉拳啦!”,其他人还是不依不饶的,大厅里说笑声,喧哗声越来越大,觥筹交错,人声鼎沸。本就习惯于行事高调的江岚星,醉意上头,言谈举止也渐渐有些夸张。大厅前方的舞台上,主持人正在报幕,这时叫到了江岚星,他兴致正值高涨,在一群人的簇拥下,面色酡红,神采飞扬的到了台上,他努力克制着让自己走的稳固些,但脚步还是微微有些踉跄。江岚星的口才在业内也是有口皆碑,常常脱稿讲话,即兴发挥。这会儿借着几分醉意,更是才思敏捷,洋洋洒洒,在他一连串的各种感谢致意和对美好愿景的激昂渲染中,晚宴氛围到达了一个新的高峰。江岚星走下舞台的时候,一脚踩空差点摔倒,幸亏旁边的服务员及时扶住。他随意的开着玩笑,一边化解着尴尬,一边往旁边走了走,找到个位置坐下。他拿出手机看了下时间,随即准备放回包里,还没来得及放下,他突然愣住了,低头又看了看手机,略一思考,耐人寻味的笑了一下,然后起身,匆匆走出大厅。
沈赵遇注意到了他的异样,但不动声色,旁边有人贴近他耳朵说了一句,“沈总,你这女婿真是春风得意啊!”,沈赵遇看了下那人,明白这是在挑拨,放在平时,他最不喜欢被人这样搬弄是非。但这会儿,风头明显正在江岚星那边,他作为前辈,在外人看来将来又是岳丈,自然不能失了格局,于是故作谦虚的摆了摆手,说,“年轻人气盛是好事,做事业需要这种闯劲儿!但话说回来,也不能过了头!像前段时间假药的事儿,闹的沸沸扬扬,这就是岚星用人失察!我在这儿再跟诸位澄清一下,是他下面的一个分厂厂长,自作主张搞什么研发,跟沈隆集团没有任何关系!卫生还有药监,都清楚了,是吧!过两天就会出正式通告!岚星平时常跟各位老总打交道,还得各位多替我管教管教!”,其他人听了,面面相觑,表情微妙,随之纷纷客气的说些场面话。这时又有人试探的对沈赵遇说,“沈总,银行一断贷,袁氏恐怕扛不过去了吧?”,旁边的人更加起哄,“嗨!听说袁氏这几年都在亏损,要我说,沈总,干脆你一并收了得了!”,“就是!反正袁氏这几年已经把自己的产业卖的差不多了,听说年初连私人飞机都养不起了,也给卖了!”,“人家袁总可是咱们这儿圈里第一个买私人飞机的!以前多红火啊!唉!企业还得有个明白人带着,看现在折腾成什么样儿了!”,周围的人七嘴八舌,议论纷纷,沈赵遇眯着眼,举着酒杯,兀自小口的品着,故作谦虚的笑而不语。他需要这样一个场合来帮他把舆论释放出去,提前造势,以观其变。
这时候,舞台上主持人嘹亮又圆润的说话声中,突然夹杂着一些异样的声音,主持人随即停下,大厅里也快速安静了下来,等听清楚了那些杂音以后,所有人都感到错愕和震惊。是云凰兆惊慌而又愤怒的质问声!虽然语无伦次,断断续续,但人们足以听的明白,是有人在对她图谋不轨,而她连续喊出了同一个名字,江岚星!主持人首先反映了过来,连忙朝旁边的摄像使劲的招手,示意他们马上停下,然后急忙下台往幕后跑去。一些好事者随即纷纷跟了上去,其他人倒还算镇定,不至于因为好奇这些花边八卦而失了分寸,他们不约而同的看向沈赵遇,只见他脸色阴沉,恼羞难当,把手中的酒杯重重往地上一摔,拂袖而去。五六分钟后,随着一阵开门的嘈杂声和纷乱的脚步声,可以听见有人大声喊着江总松手之类的话,然后声音消失了,大厅归于寂静,留在这儿的人有的叹息,有的嘲讽,面面相觑,各怀心事。
沈赵遇刚到家门口,正巧见喜莲雨的车迎面过来,他让司机把她拦下,然后跳下车,大声的冲喜莲雨呵斥着。喜莲雨打开车窗,不明就里一头雾水。沈赵遇盯着她,狠狠的骂,“没心没肺的东西!还往外跑?人家给你道个歉就又把你给唬住了?不长记性!退回去!回家!”,说完回头对自己的司机使了个眼色,然后快步走开了。喜莲雨莫名其妙被一通数落,顿时也火大,执拗的脾气又爆发出来了,下车走到对方车跟前,指着司机要他让开,那司机左右为难,只能哭丧着脸,双手合十举过头顶,一个劲儿的朝她讨饶。喜莲雨歇斯底里的大叫一声,愤怒的朝车踢了两脚,然后气呼呼的回到自己车上,退回去了。
等喜莲雨回到客厅,沈赵遇正等着她,沈赵遇并没有打算给她任何的心理缓冲,没等喜莲雨开口,就声色俱厉的把刚刚发生的事情和盘托出。果然,喜莲雨一下子听傻了,怔怔的呆在原地,眼神里只有难以置信这唯一一个情绪,而且还像是凝固了一般,久久没有任何反应。沈赵遇又把陈年旧事翻出来,大声的斥责着,没有给她一点喘息的时间。其实沈赵遇后来说了什么骂了什么,喜莲雨根本就没听进去,她只觉得眼前眩晕,两腿松软,再也站立不住,机械的看了看旁边,踉跄着退到沙发前,一下子瘫坐下去,两眼失神,仿佛空无一物。沈赵遇从包里取出药服下,捂着胸口,表情有些痛苦,往喜莲雨跟前走了几步,厉声斥问,“签证办下来没有?”,喜莲雨兀自呆坐着,没有反应。沈赵遇又提高声音冲她喊了一遍,喜莲雨吓得浑身一激灵,哦了一声,茫然的说,“办下来了。”,沈赵遇又问,“哪一天的飞机?”,喜莲雨依旧木讷的小声回答,“下周五。”,沈赵遇紧接着再次斥问她,“大宝的事情他知道多少?”,喜莲雨想都没想,脱口而出,“他都知道。”,“备份在哪儿?”,“在他家。”。这时候喜莲雨才如梦初醒,猛然跳起来,慌乱的连连辩解,语无伦次,着急的哭了出来,“不不!不是的!爸!我我!我乱说的!我是说…我是说…”,喜莲雨再也说不下去了,她连撒谎的能力都没有,辩解的如此幼稚,荒唐可笑。她无助的坐下去,低着头,双手慢慢抓紧自己的头发,失声痛哭。这时候保姆从外面急冲冲赶了回来,一看这情形,蜷在角落里,吓得不敢出声。沈赵遇愈发阴沉的可怕,隐隐透露着一股杀气,他抓起包,走到门口又停下,对保姆冷冷的说了一句,“看住她!不准离开半步!”,保姆神情紧张,唯唯诺诺的赶紧连连答应。沈赵遇回头看了喜莲雨一眼,慇慇凄然的摇了摇头,然后快步离开了。除了家门,还没到车跟前,司机慌里慌张的从车上下来,跑到他跟前,紧张的说,“沈总,宝总被人绑走了!”,沈赵遇脸色骤然一变,但表情并不感到意外,他不以为意的说了一句,“知道了!上车!”,司机不敢再多说,跟他一块儿上车,离开了。家里面,保姆上前劝了喜莲雨一会儿,见她没有理睬,只好去收拾地上散落零碎的物件儿。喜莲雨渐渐止住了眼泪,微微仰起头,怔怔的出神,眼中枯寒无光,寥若荒漠,在沙发上坐了很久很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