阑珊公馆的夜从来没有那么安静过，顾晚蜷在床上，感到前所未有的空荡。他掖了掖被角，慕早不在的夜，竟然是这般寒冷。
心心念念的全是她，但顾晚一点都不想承认，他害怕，害怕爱慕早爱到失去自尊心。
恍然听到楼下的门铃响了，可是她回来了？
顾晚跳下床，连拖鞋也顾不得穿，急急忙忙飞奔下去，膝盖撞到床头柜上他也管不得。
他一把拉开门，外面却空无一人。
“慕早不会回来了......她真的再也不会回来了......”想起打在慕早脸上的那一巴掌，他后悔万分，本不该这样对她，一个女孩子，怎么能承受这样的屈辱。
顾晚心里明白，不论慕早做过什么事情，不论这些事情是好是坏，他都不能改变自己深爱她这个事实。若是她肯不深究，若是她肯服软，若是她能不那么痛快的走，自己......为她做什么事都可以，哪怕是丢掉这些不值钱的自尊。
但，若她肯服软，她就不是沈慕早了。爱她，不就是因为她与众不同吗。
顾晚沮丧极了，他想知道慕早现在在哪里，在什么人身边。不过慕早的朋友不多，稍微想想都知道她在何处安身。
“有他安慰，你的痛会不会少一点......”
他自言自语道，声音沙哑哽咽。顾晚突然明白了，沈瞒成了姜柚扳倒自己的利器，他利用自己想完全得到慕早的心理，算计了自己的急功近利。
两个凶手，一个赢家，最终痛苦万分的人却是慕早。
顾晚想起慕早曾跟他说过的一句话：“爱是与生俱来的天赋，但爱情却不是，免不了要付出，争夺，还有漫长的追逐。人人都是自私的，没有哪一个人是完全清白的，不做掠食者，就要被掠食。”
慕早是天性的捍卫者，爱憎分明，水火不容。她的滚烫炽热容不得自己曾经所爱之人成为他人争夺抢掠的棋子，更何况是用沈瞒的命去作为博弈的筹码。
“我们都太自私，太想得到了。”
顾晚双手拄着洗手台的边沿，脸上的水往衣领里滑进去，透心的凉意传遍全身，没有什么事比失去更痛苦更叫人无奈，爱的阴暗面总叫人被冲昏了头，言不由衷。
他转身去取毛巾，不经意瞥了一眼放在马桶旁边的垃圾桶。
“这是什么？”
他弯腰拾起垃圾桶里的东西，原来是支验孕棒。
“慕早怀孕了！”
顾晚心里腾升起一股激悦，为人父的消息让他欢欣起来。但不一会儿，他又渐渐地消沉下去。
慕早没有亲口把怀孕这件事告诉他，一定是有自己的打算。她知道自己怀孕应该是在沈瞒去世后，如此沉重的打击下知道自己怀孕，心里的纠结和抑郁必是剧增，她该怎么承受。
“都是我，是我让你这么痛苦，慕早，对不起，对不起......”
顾晚蹲下身去，埋住头。未关上的水龙头流着水，哗啦哗啦的声音在空寂的房间里回荡。
姜宅。
“很晚了，快睡觉吧，我会留在这里陪你，你只管安心睡觉。”
姜柚为慕早盖好被子，细心的掖好被角，然后安静地坐在床边的躺椅上，守着她。
他的温柔成了这冰冷夜晚中唯一的慰藉，慷慨地赠与慕早栖身安眠的怀抱。
“不是让你乖乖睡觉么，在想什么呢？”姜柚伸手，戳了戳她的额头。
“姜柚哥哥，我们明天就走是不是？”
“是啊，明天下午的飞机。”
慕早若有所思的点点头，说：“那......明早陪我去个地方好不好......”
“好，你要去哪里，我都陪着你，但是现在已经很晚了，你累了，该赶紧睡觉咯。”
他爱怜地在慕早鼻尖儿上留下一吻，催促她尽早入睡。
人的感情看似复杂多变，毫无定数，其实也简单得可怜。要么无感，要么非爱即恨，除此之外拥有的感情外壳，无一不是为爱恨服务的。因为爱，所以会自私，欺骗，占有；因为恨，所以要掩盖，狠辣，嚣张。爱的外壳被温柔包裹，恨的外壳则被果断包裹。唯一相同的是，爱也决绝，恨也决绝，可以相互转换，最终让彼此都绝望。
绥良的机场建得像一只展翅欲飞的海鸥，低屈着项背，伸展开洁白的羽翼，仿佛急欲飞向最远的地方。
慕早坐在头舱的等待区，脸色苍悴，全身一点力气都没有，整个人斜倚在姜柚身上。
姜柚一言不发，双眉紧锁，牢牢地握着她的手，偶尔用纸拭一拭她额头和双鬓渗出的汗。
登机的时间到了，他把慕早抱起来，她竟连搂着他的力气都没有，像滩淤死的泥。
他就这样抱着她上了飞机，再轻轻地将她放在座位上，系好安全带。姜柚拉下窗户的挡板，慕早却摇了摇头，她想看看天空和云层。
飞机平稳飞行后，空姐走过来询问要什么饮品，立马被姜柚示意噤声，然后小声告诉她要一杯温水。
帮慕早盖一床小毯子在腿上时，他侧目看一看她，见她正望着窗外大片大片的云朵出神。
“你说，这云被风卷散了，还会回到原来的样子吗？”慕早轻声询问道。
“想是不会了，这天空里有成千上万的云朵，若是被风卷散了，想回也回不到原来的模样，谁又记得自己以前是什么形状呢。”
“大抵是云和人一样，连自己来时的模样都记不清了。”
虽然声音细微，但姜柚还是听到了她言语之中夹杂着的叹息，她心里的苦，他都明白。
“慕早，我带你走，并非要你......”
“我知道，”她打断他的话：“是我自己不想留，和他有关的东西，我一件也不想要。”
慕早决绝地拧过头去，不再做声。
“其实你可以慢慢来，即使是去了韩国也不迟......我只担心你身体承受不了......”
“我没事。”
半晌，慕早才从嘴边磨出三个字来，他便知道她是极不舒服，一直在竭力忍着。
此时陷入反复绞痛之中的她，可知顾晚追去姜柚家的时候已经人去楼空......
姜柚下午已经更改了此次的航程，他怕慕早的身体状况不好，所以决定先在济州岛休养一段时间，什么时候去釜山，就只能视她的情况而定了。
慕早不要他抱，从出舱口到机场大厅的这段路，几乎都是姜柚搀着她走过来的。她的身子软绵绵的，一点力气也使不上，额头上豆大的汗珠一个劲的冒，脸色白得像封信的硫酸纸。
姜柚急得上火，不再由着她，一把将她抱起来，慕早连挣扎拒绝的力气也没有了。
上了车，到了酒店，她已经痛得几近昏过去。姜柚把她抱到床上，听见她迷迷糊糊的在说话。
“姜柚......姜柚......”
“我在这里，你想说什么？还是你想要什么？”
他紧紧地握住她的手，好像一放开她就会消失不见一样。
“痛......我痛......”
周身的痛让慕早难以承受，胸口像压了千斤重的石头，让她喘不过气来。
她恍惚看见手术台上亮得让人睁不开眼睛的灯，身边是冰冷的器械。
纪染穿着蓝色的手术服站在她旁边，问她，是不是真的不要这个孩子。
“是。”
一个字，斩钉截铁的回答，慕早平静的仿佛是要去赴一场盛大的宴会。没有了这个孩子，她和顾晚，从此再无瓜葛。
她闭上眼睛，却听见一个声音：“慕早乖，慕早不怕......”
那个声音悠远缥缈，仿佛来自天堂，安慰她，保护她，也宽恕她的决绝。
“哥哥喜欢小孩子吗？”
“当然喜欢，你呢？”沈瞒拾起一朵吹落的海棠，别到慕早发鬓。
“我不喜欢！”慕早急得跺起脚来。
“为什么？”
“沈瞒喜欢小孩子就不喜欢慕早了！我讨厌小孩子！”
沈瞒脸上的笑和煦如春风，他抬起手来，温柔地刮了刮她的鼻梁。
“慕早是小孩子，所以我才说喜欢小孩子。”
“那等我长大了，哥哥还是喜欢我吗？”
“喜欢，我永远都喜欢我的慕早。不论你几岁，不论你是否成长，在我眼里，你永远都是小孩子，永远都需要我照顾，永远需要我保护和关怀。”
慕早听了，眼睛弯成月亮，扑到沈瞒怀里要他抱。他抱她，就像吸饱春水的土壤环拥等待萌发的种子，全是热情，全是温暖，全是力量和喜悦......
那些片段一直在她脑海中闪现，她感受到沈瞒热烈的拥抱，闻到他衣服上的山芍药和薄荷的气味，他拿着最娇艳的海棠花别在她鬓间，他笑起来，像是明媚的太阳。
“慕早乖......慕早别怕......我在这里，我永远在这里......”
“喜欢，我永远都喜欢我的慕早......”
她的眼里涌出热泪，仿佛即将消逝的人回光返照一般。痛......还是痛，但心里却没有那么苦了。
慕早闭上眼，睡过去，那个声音一直围绕着她，叫她别害怕，叫她别再畏惧......
姜柚用手拭干她脸颊上的泪痕，看着她静静睡去，心中的担忧终于少了一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