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柚,我想一个人在这里待一会儿......”
“慕早......”
“我没事,只是想再陪陪沈瞒,只要一会儿就好,你不用担心我。”
姜柚摇摇头,恍然间瞧见慕早手上那枚戒指,心里有些不快,但还是默默的踱步出去,狭小冰冷的房间里只剩慕早和沈瞒。
慕早用手抚摸沈瞒的眉,突兀的眉骨像是一把硌得人手痛的利刃。他还是从前那副温柔的面孔,只是永远睡着,再不开口说话。沈瞒的手指已经僵冷,摸上去便让人想到廊桥春日里破冰的河流,春水清凌凌的,引着你去踩去淌,实际却是冷的瘆人。
她探过身去,吻他的额头,鼻尖,吻他的唇。她甚至期望着在她亲吻之后,沈瞒会醒过来,就像曾经每一次偷偷亲吻他他醒过来的时候一样,用责怪的语气说着:“以后不许这样了。”却舍不得把她推开,相反将她抱得更紧。
“一会儿慕早出来,你就带她回去,这么折腾,她一定累了。”
顾晚把揣在口袋里的手拿出来,说:“自然是。”
姜柚嗤笑一声,朝房间里望了一眼,道:“现在咱们是一条船上的,我不会跟你争,只请你一心一意待她。”
顾晚转过身去,他的脸像是蒙上沉沉的雾霭,英气之中还带着难以言说的隐秘。
“去泰国,玩的可还愉快?这么费尽心思地跟着我们,一定十分辛苦,你也该回家好好休息一下才是。”
“你知道了?居然还是被你发现了......”姜柚说着低头瞅了瞅那亮得反光的地板。
顾晚说:“慕早在夜市上撞到了一个奇怪的人,说是身上一股山芍药的味道。她身上一分钱都没有,却从花市里抱着一大束芍药花过来,说是买花人送的。能这样煞费苦心又投其所好的人,不是你,还会是谁?”
“她知道吗?”
“抱着山芍药就乐的什么都忘了,还是......你想让我告诉她?”
姜柚嘴边扯出一点笑来,冷冷的。
顾晚接着说:“其他的事情你也都看到了吧?我们拥抱,亲吻,我向她求婚......”
“够了。”
姜柚打断他的话,虽然顾晚说的,每一幕他都真真切切看在眼里,但听见他说出来,姜柚的心口便一阵痉挛。
“顾晚......”
两人顾着争执,却没发现慕早已经走了出来。她觉得身上乏困,腿一软,跌在顾晚怀里。
“慕早,你还好吗?”
慕早用掌根揉着额头,说:“我没事。顾晚,你带我回家好不好,我想回去。”然后转过身去,朝着姜柚露出一个无力的笑来:“姜柚哥哥......还请你,再替我陪陪他。”
“你放心,有我在呢。回去好好休息。”
顾晚开车载慕早回家,一路上她没有开口说一句话,安静的像是个瓷娃娃。
慕早安静寡言的时候有种特别的美,不同于平时有些乖张的炽热,相反带着些孤僻和决绝。然而看上去并没有什么违和感,仿佛这些孤僻决绝生在她的骨子里,她成长,它们也就随着壮大。
顾晚余光瞥见慕早的侧脸,苍白的脸被颊边垂下的头发遮住,好像芜绿的群林挡住背后的雪山。
她这个样子,他早就有所预料,但正真面对,却还是掩饰不住慌张和担忧,他只怕慕早会受不住。
阑珊公馆如往常一样安静,慕早蜷在床上,闭上眼,却睡不着。顾晚换上舒适柔软的家居服,坐在床边,用被子包裹住她的肩头。
顾晚瞧着她似乎是睡着了,便吻了她的额头,起身想去拉上窗帘。
“别走,顾晚,不要走。”
慕早一把抓住他的袖子,不让他离开。
顾晚转过身去抱她。
“不要走,不要留我一个人......我只有你了,顾晚......我现在只有你了。”
沈瞒的死让慕早感觉自己像是生了一场大病,浑身都痛但就是哭不出来,只道“病去如抽丝”。
“我不走,只是想去把窗帘拉上,遮着光,你会好睡些。”
慕早终于放开手,由着他去。窗帘合上了,自己满身的伤口又怎样才能合上呢。
昏暗的房间里,顾晚歇身坐在她身边,她挪开一点儿地方让他躺下斜靠着,自己便垂睡在他胸膛。
这样的姿势总是让慕早感到安全,她蜷缩着身子,仿佛一团许久未遇水的藻类。
光线太暗,她快要看不清顾晚的脸,只瞧见高耸的鼻梁撑起一个模模糊糊的轮廓。
慕早开始怀疑自己,怀疑起周围的一切。似乎自己真的是一个不详的人,毁了期盼已久的家,夺走所爱之人的生命,而现在,自己又被爱情支配着,包围着,放弃了自我和自由。
她甚至怀疑自己现在哭不出来是因为对顾晚冲昏了头的爱,以至于让自己失去了为沈瞒一哭的权利。可那些泪,她早已日日夜夜的流过了。
“不想睡吗?”
顾晚捏了捏慕早的脸。
她摇了摇头,算是应他。
“我已经嘱咐人送些新鲜的鱼和蔬菜来,过一会儿我煮粥给你喝......再难过,也是要吃一点东西的,你的身体最要紧。”
慕早双手拄着床,强撑着身体坐起来,掀开被子就要下去,却被顾晚一手按回床上。
“你要做什么拿什么你告诉我就是了,我去做我去拿,你好好休息......”
“不用。”
慕早弹开他的手,起身下地。
“你要去哪里?”
“不用担心,我只是太累了,想洗个澡再睡而已。”
听她解释完,顾晚才松了一口气,便起身去厨房煮粥。
慕早躺坐在浴缸里,温热的水一直没到她的锁骨。向下滑一点,整个人便全都浸没在水中。她憋住气,然后从嘴里吐出几个泡泡。耳朵里进了水,“嗡嗡嗡”的直响,倒像是灌进了风去。
她感受到温柔又随和的平静,仿佛回到了婴儿时期。慕早听人说过,有些人逝世之前会变得异常平静,似乎已经知道了那一刻即将到来一般,似乎即将到来的不是死亡,而是一个神秘的晚宴。
沈瞒是不是也曾有过这样的感觉,平静的像是一杯温开水,只是等待着,等待着,直到天使向他伸手。
胸腔里有抑制不住的对空气的渴望,但慕早并不想理会。迟疑之间她吸进了几口水,鼻腔,气管,整个胸腔都开始火辣辣的疼。
再也撑不住了,她便浮起身子,从水里抬起头来,剧烈的咳嗽,但每一次喘气都难受至极。
姜柚说沈瞒走的时候很安和,在睡梦中奔赴了天堂春日的盛宴。慕早突然感到巨大的欣慰,因为沈瞒不曾有过疼痛和挣扎。
他本该这样的,温柔的人,应该连消亡都是温柔的。
慕早闭上眼睛,靠在浴缸边上,温热的水流缓缓冲击着她的身体。
“慕早,你来,你来。”
她又看见沈瞒熟悉的脸,在画室里,在海棠树底下,在蔓草疯长的廊桥河边。
沈瞒穿着白色的衬衫,亚麻色的裤子挽起了裤脚边儿,站在快要没过小腿的河水里,朝着慕早微笑,朝着她招手。
“你来,慕早,你来。”
她便想抛了这一切随着他去,但却迈不出步子,只得嘲笑自己怯懦而虚伪,连去拉他的手的勇气都不敢再有。
想着想着,她便开始流泪。
慕早终是哭出来了,却也只是一声不吭地流眼泪。滚烫的泪在她脸上留下两道痕迹,像是才出窑的瓷器崩开了裂纹。
“对不起,沈瞒......对不起。”
她颤抖着双唇说出道歉的话,眼泪咸涩的味道便趁机钻进她的口腔。早该道歉了,或许从沈赵佳领着自己回家的时候就应该道歉了,或许在沈瞒第一次吻她的时候就应该道歉了。她的出现让一切都改变了,她的爱恨,她的喜恶,终以两个善良安和的生命的死亡作为结束。
慕早抬起湿漉漉的双手捂住脸,继而大力的扯住自己的头发,像个得了失心疯的患者,疯狂的摧毁着自己的一切。
她想叫,想像平日里那样痛痛快快的哭,却做不到,只觉得自己的身子变得软绵绵的,仿佛是黄昏时天边暗涌翻滚的云......
慕早想起《悬崖》里的兮子,那个最后死在爱人手中的女人。她总是抿着嘴笑,眼睛弯起来,像被蚀了一半的月亮......
“慕早,你没事吧?”
“你洗完了吗?已经两个小时了。”
“慕早,慕早你别吓我!”
顾晚踹开浴室的门,冲了进来,发现慕早已经晕了过去,伏在浴缸边上。
他把她抱起来,像是赶海的人救起搁浅的人鱼。
顾晚将她轻轻地放在床上,拿毛巾擦干她身上的水,再帮她换上干净柔软的睡衣。确定慕早没有大碍,他便在床头放上了一杯温热的水,怕她醒来会口渴。
顾晚轻手轻脚的下了楼,继续去厨房准备煮粥的食材。
正准备将鱼肉掺上罗勒叶打碎成蓉的时候,门铃就响了起来。顾晚皱了皱眉,放下手中的玻璃碗,擦赶紧手,又解了围腰,出去开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