沁如闻此言，浅笑道：“就那样吧，有了孩子，闲暇少了，我们家那位你也晓得，说是清名在外，从不去烟花之地寻欢作乐，亦无不良嗜好。可我最担忧的，就是他这个清名，眼下这官场世道，似乎又有了他施展的余地，整日跟一帮言官混在一起，连女儿周岁生辰都忘了，整宿耗在别人家里，跟人坐而论道。我倒不在乎他怎么着，对他更是眼不见为净。只是他迂在骨子里，天晓得哪一天，他会不会为了自己那点虚名，害了我和安颐。我自己倒也无所谓，只是可怜安颐，冰雪聪明，却碰上这种亲爹，和我这个病怏怏的亲娘。唉，不说我了，说来说去净是些糟心事。说说你吧，先前你给我寄信，说你在松江府，新收了两个姑娘当徒弟，可是我进门时碰上的两位女郎？”
“沁如，你可真是七窍玲珑心，一见着她俩就猜着谜底。可也是你这七窍玲珑心，闹得你忧心忡忡。真要出了大事，只要我还活着，也会竭尽全力，护着你家小姑娘。”君岚宽解道，复又介绍起两名女徒弟，“白衣女郎名唤碧雪。红衣裳姑娘嘛，人如其名，就叫红霜。你今日来得倒也巧，她俩都在，十天后，碧雪就要出阁了。虽说她先前同我提过，成了婚，仍愿来书坊里帮忙，她那位郎君也无异议。可终究比不得眼下光景，只需顾好自己一人。但愿，她那位夫婿，能如自己先前允诺那般，由始至终善待她。”
说着说着，几分愁绪渺渺然附于君岚眉宇。见此情状，沁如不禁问道：“不知她的未婚夫，做什么营生？又是何方人士？”
未及君岚开口，帘幔外透来清脆笑语声：“我那姐夫刚中了进士，还是二甲第一名呢。叫什么来着？前两天我姐姐还教过我来着？”
“叫传胪。”君岚接过话茬。话音刚落，一抹红影挟着茶香，已踩着碎步，行至案桌前，恰是先前说要给她们沏茉莉香片的妙龄女郎。待红衣女子给二人满上两杯茶，君岚适才微微仰首，面朝红衣少女，淡笑道：“红霜，有些话没把握，还是多想想再开口。何况沈夫人学富五车，平日里，你再伶牙俐齿，碰上她呀，那点机灵劲儿只怕不够用喽。”
红霜听闻此言，旋即臊红了脸，适才恍然自己聪明反被聪明误，稀里糊涂班门弄斧了。沁如垂首，见红霜的双足较三寸金莲大些，却非天足，显然是幼年被缠过脚，后重新被放了足，又见她一脸愧色，不禁心生怜悯。她心道，这姑娘心气高，想在自己面前，露出几分聪明劲儿，却弄巧成拙，到底是个可怜人，遂宽解道：“无妨，她还是个孩子嘛，心直口快才是天性。再说，红霜姑娘一度身陷泥淖，仍心存几分天真，说明君岚待你宽厚，你定是把她家当作自己家，才会这么说话。”
红霜知晓女客给她递了台阶，圆了场子，笑应道：“是了，自打方姑姑到了松江府，从先前的老鸨子手里，买下我碧雪姐姐和我，我们姐俩才算过上一段安生日子。不仅有饭吃，有书读，还不必担忧随时被人灌药毒打。自打我十岁那年，我爹为了抵债，将我卖进那见不得人的鬼地方，本以为终生不见天日了。想不到，我遇上碧雪姐姐和方姑姑两位贵人，还能过上丰衣足食的好日子。倘若我也能像方姑姑和碧雪姐姐一样，再邂逅一位如意郎君，与他白首偕老，也不枉此生了。”
君岚笑道：“红霜啊，我不是告诉过你，你写的一手好字，资质本就不差。你好好研读诗词小说，再精进下你本就通晓的音律，等书坊正式开业，我每个月按时付你工钱，你攒好积蓄，一人吃饱，全家不饿。就算没有如意郎君，你也能过好自己的日子。”
“可女子资质再好，就算有自己的盘缠，若是孤独终老，总归缺了点什么。”红霜轻声反驳着，话音刚落，她似是还想多说点什么，话到嘴边，仿佛察觉略有不妥，陡然收了声。
沁如忆及自身遭遇，思忖道，果真还是孩子。转念一想，君岚先前写信提过，收她们姐俩为徒时，年岁小的才十三岁，过了两年，如今也才及笈。有君岚开导，红霜又是个机灵人，日子久了，她定能慢慢想通。她又愈发好奇，碧雪和红霜先前在松江府的经历，问道：“既然如此，可否请红霜姑娘同我讲讲，你们俩是如何跟君岚，还有那位传胪结缘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