楔子
尹松筠2024-08-22 19:183,139

  本故事纯属虚构,年代、事迹皆不可考,如有雷同,皆属巧合,切勿与史实一一对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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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题记

  我现在被浇奠,我离世的时候到了。那美好的仗,我已經打過了,當跑的路,我已經跑盡了,所信的道,我已經守住了。从此以后,有公义的冠冕为我存留。

  ——《圣经·提摩太后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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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冬去春来,同镜海无甚关联,溽夏终年不散。镜海面朝伶仃洋,背靠樟杨山,它本非孤岛,然咸湿热汽漫漶,隔绝了北边长途奔袭的寒气,将其孤悬在时空之外。自佛郎机人登陆定居后,东西往来商船,络绎不绝。无数白银和货物流经镜海,滑入腹腔,恰似其洋面,倾吞江河水,却只吐出海雾。进得多,出得少,镜海渐次贴上一层层光闪闪的油膘,亦由破落渔村,膨胀成各路人马定居的商埠。南下难民、东行教士、北上奴隶和西归商户,要么携力气,要么揣金银,抑或手持藏书,载一脑子经天纬地的学问,一同将镜海变作一方独一无二的天地。移民们各有所长,鲜有人集众人之长于一身。

  唯独镜心堂例外。它始建于乾德四年,位于商户、教士和难民分界的西岭街北侧,非要细究,算是各方皆不能干涉的中间地带,恰如其主人的存在。乾德二十年,镜心堂遭烈火焚毁,主人亦不知所踪。彼时乾德帝驾崩,太子年幼,各地烽烟四起,农民军逼近北京城,山海关外的鞑子也虎视眈眈。消息传至镜海,一度人心惶惶,唯恐战火会烧进来,自是无暇顾及镜心堂重建事宜。所幸多年苦心经营,令镜海地位特殊,无论中原鹿死谁手,北边战事何其惨烈,战火到底没烧红镜海。只是时移势易,同原主人有交集的故人,或离散,或离世,又因其过往名声,无人敢轻易碰其遗物,空落一地残垣。

  一晃三十年过去,北边改朝换代,战火止息。一对从吕宋归来的夫妻,自称多年前受了镜心堂原主人的恩惠,愿出资重建镜心堂,并按比例保留原貌。同别处骑楼类似,镜心堂亦是楼下商铺,楼上住人,两根罗马柱攥紧青石板路,撑起排场,稳稳守住一方天地。仅有的那点差别,便是它不与旁的建筑联排成对,只孤零零伫立在此。屋后倚着一爿芦竹林,几丛薄荷叶,既可入药,又能消火祛湿。

  每逢中秋时节,夫妻俩总会做些月饼,赠予街上无家可归的孩子们,无论肤色族裔口音。吃着长大的孩子们,凭着月饼的形状,浅浅猜测过镜心堂夫妻的来路:“肯定是岭南人士,白莲蓉双黄蛋,其他地方人哪会做这种。”

  “但我吃过他们做的苏式月饼,表面金黄油润,酥皮清晰不乱,也是地道的。”

  “除了月饼,他们还会做豌豆黄,说不定是北方来的。”

  ……

  争不出所以然,只好找太太求证。太太只笑笑,轻飘飘把问题推给了远处的海潮:“哪里来的不要紧,好吃不就行了。非要说,从海上来吧,因为是坐船过来的。”

  先生则帮腔:“给你们一人打了一件木玩具,别抢,每个人都有……”

  孩童眼里,木器自带魔力,显然比这对夫妻从何而来有趣得多,人手一件后,自是忘了原先的困惑,只待太太说书,故事开锣。月光碎满屋顶,众人方迎来太太的故事时刻,关于这屋子原先的主人:“镜心堂原是个书坊,既出版华文诗词文集,也翻译别国的民间传说。女主人精通医术,男主人懂各国文字……”

  “这些我们都听过了……”一个大孩子略不耐烦道,“女人姓方,男人姓袁,分别是大夫和教书先生,袁先生还是个木匠,却能帮着击退海盗。方姑给穷人看病不收钱,也不嫌弃咸水妹脏。不就是这两个人都是奇才嘛,有什么特别的。”

  太太扫视一周,发现并无新面孔,索性跳过前言:“好,那我们今天换个新花样,讲讲他们是怎么到这里定居的,又是怎么离开这里的。”

  台下骤然起了兴致:“这也能说?”

  “有何不能。只是说来话长,非要往前数,这一切的渊源,得追溯到前头的神隆皇帝了,怕是你们都不晓得他是谁。”

  “怎会不知,不就是那个老了以后沉迷炼丹,多年不肯上朝的糟老头子嘛。”

  “真是臭名昭著,过了一甲子,还有孩子记着。你们记着也好,总比后人替皇帝老儿涂脂抹粉强。”太太赞许道。

  “可是神隆老头,又跟镜心堂有何关联?我听佛郎机传教士说,这屋子初建时,已是乾德年间了,那时北京的皇帝是他孙子。”

  “莫急,听我慢慢说。不过你说的对,我要是从神隆朝说起一切来龙去脉,你们怕是等不及。我就从后面往前说吧,先从这屋子怎么烧毁说起。你们晓得,我先前夸过袁先生不少好话,同寻常男人比起来,他确实称得上凤毛麟角。他有一身本事,从不对妻子摆架子。只可惜,再怎么出类拔萃,平易近人,方姑这辈子的劫难,有不少是因他而起。我先说最后一件,也是令镜心堂原址烧成灰的导火线。”

  先生努了努嘴,欲开口说点什么。太太眼波一横,宛似月牙弯刀甩着封条,双唇间顿时添了道无形屏障,不好意思地撇过头,垂眸闭嘴,任由太太说下去。

  “这怎么可能呢?袁先生那么有本事,能观天象,算历法,行万里路,又懂好几国文字,还上战场和鞑子、海盗真刀真枪干过仗。这样一个能人,又把他夫人方姑捧在手心里,怎么会给她带来劫难呢?难不成,他那身通天本事,连他夫人都护不住?”

  太太笑了,眼角细纹泛起清波:“你说到点子上了,通天的本事,却护不住他夫人。你现在还小,还不明白,有时候,人的本事越大,未必能替自己挡下灾祸,甚至会反过来,越高尚,越有能耐的人,却不得不承受凡俗之人不必承受的苦楚。但你问他们懊悔与否,无论是练就这身本事,还是他们作出的选择,他们倒也不后悔,至多是有些遗憾。再让他们选一次,他们大抵还会这么做。”

  孩子们依旧一脸困顿,不约而同道:“还是不明白。”

  “现在不明白也好,等你们明白了,多半会跟袁先生和方姑似的,遭受常人所难以承担的负累。好了,言归正传。话说有一阵袁先生出门在外,其实是帮着打海盗去了。镜心堂就剩下方姑一个人看家,有一天,街上有个女孩子逃难,因为她亲戚要抓她’过癞’,但她觉着自己没生麻风病。听说方姑是个女大夫,替穷人看病还不收钱,便碰碰运气,求方姑救自己。方姑带着袁先生留给她的手铳出了门,想着先礼后兵,弄清楚怎么回事,万一恶人继续纠缠,她就朝天放火。

  “所幸,那姑娘的亲戚一见到方姑手里的火器,胆气泄了大半,任由方姑替那姑娘检查。方姑问了几句,又带入里屋望闻问切,比如这几日吃了什么,对什么忌口,那姑娘如实作答。最后,方姑认定,姑娘只是生了普通的红疹,因为误食海鲜。见她家亲戚为人不善,索性接了姑娘住进自己家。恰好镜心堂需要一个帮手,整理誊抄要出版的文集。方姑要给人看病,一个人忙不过来,袁先生有时不在,没法时时搭上手,那姑娘就这么留在方姑家里。

  “姑娘名唤秋月,说是镜心堂帮工,实际上方姑传授她医术和外文,万一有一天,她不得已离开此地,总有个安身立命的本事。未曾想,秋月姑娘靠近方姑,其实是为了报复袁先生。袁先生来镜海前,同不少人结了仇,其中不乏原先同他交好之人,比如前辽东总兵卢向元的次子卢从善。连这个姓氏,也非他真姓。至于他姓甚名谁,我们过会儿再细说。只是人算不如天算,秋月出生起,随身携带的长命锁,里头藏着的秘密,也同袁先生、方姑相关,事关多年前某桩公案的真相,也关乎这对夫妻的名誉。长命锁的钥匙一分为三,一部分秋月拿着,一部分由卢从善保管,最后一部分,你们猜猜在谁手里?”

  “不会是方姑和袁先生吧。”

  “没错,最后一部分就在方姑和袁先生手里。若是缺了哪一部分,要强行砸开锁,长命锁便会连带着里头的秘密一并摧毁。最终,真相大白,方姑和袁先生并非卢从善和秋月真正的仇人,两人也不再恨袁先生和方姑,却架不住屋宇被毁,因为袁先生仇家不少,还有人要追杀他们。但好在,经此一劫,他们少了一个仇家,只是秋月和卢从善,再未见过方姑和袁先生。”

  “我还是不明白,那长命锁里到底藏了什么,能让卢从善幡然醒悟?秋月就更不明白了,为何那长命锁会在她身上?还有,袁先生到底是什么人?您讲他的故事不止一回,今天我们才知道,这居然不是他的真实姓氏。”

  太太执起陶罐,替每个孩子斟上一碗水,悠悠道:“莫急,先喝口竹蔗水,我们从秋月、方姑和袁先生各自的身世说起……”

  

继续阅读:一、孤 镜海(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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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生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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