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九章 我心怀雪
千灯2021-01-25 23:243,013

    东齐议和的事,很快便定了下来,东齐割云崖,灵州二城与楚,南楚与东齐结永世之好。

  这次是在王宫设宴,算是饯别送行。

  东齐尚火德,正红在东齐亦是盛装。乐宁公主一身火红曳地长裙,金钗挽云鬓,飞霞渡面妆。唇如蔻丹,肤如白璧。行止若惊鸿凤落,言谈如莺啭鹃啼。并且乐宁公主身份尊贵,是东齐幼主一奶同胞的姐姐,若是冠绝榜有美人榜一说,这位乐宁公主定在榜首。

  乐宁公主抬眸看着坐在宝殿之上的姜琊,施然行礼。“外臣见过楚王。”

  姜琊手里端着金樽,没有给乐宁公主多余的眼神。乐宁公主安然起身,在席上落座。慕念坐在下位,看着乐宁公主在自己对面坐下,举杯一笑。

  过了这些天,姜琊还是刚醒的时候那副阴晴不定的样子。云千渺什么都看不出来,也排除了姜琊是中招了的可能。所幸除了最近对他颇有几分古怪之外,并没有其他的异状,倒是让慕念一直悬着的心也放了下来。这不过是些小事,他也不十分在乎。既然知道姜琊古怪,就顺着他也就罢了。

  乐宁公主举杯,回敬了慕念一杯。

  “前些日子公主请茶,今日温言还之美酒。这酒名醉春来,一醉不知冬夏,酒醒已是春来。”

  “多谢公子。”乐宁浅然。“一觉大梦,我亦愿醒即春来。”

  姜琊又是扫了一眼慕念。慕念也没有贪杯,只是将面前玉壶中酒饮尽,便不再多饮。慕念一向自制,虽好美酒,但绝不多饮。

  “相国为何不尽兴?”姜琊问道。

  “回王上,臣恐醉酒失态,失了楚国颜面。”慕念轻声答。

  他回头,便见到乐宁公主已经喝了不少,想必是心中苦闷,想要借酒浇愁吧。这位乐宁公主也是七窍玲珑的心肝,可惜,生之乱世,如何乐宁。

   慕念叹气自然瞒不过姜琊的眼睛。“相国可知为何齐国宁愿割地,也绝不和亲?”

  若是往常,慕念会与他细说,但现在他心里也不舒服,加上略带了几分醉意。便随口一说:“大概是王上恶名远播,天下女子皆不敢嫁吧。”

  姜琊摇晃着酒杯,看着慕念,凤眸微眯。“是吗?”

  “说笑而已,王上莫要见怪。”慕念低眉吃菜。

  “慕念,你要知道,就算你欺瞒我一时,我也不是傻子,你知道的,我也能知道。”

  慕念举着筷子的手停了一下。“王上打算如何做?”

  “自是除却后患。”姜琊说道。

  慕念又看了一眼醉倒了乐宁公主,他们三人案席摆在上位,姜琊坐在居高位,低下群臣听不见他们说话。慕念垂眸。“齐楚方结盟,王上便背信弃义,如何取信天下。”

  “这天下信不信我,又如何,我自然是征伐九州。”姜琊自信说道。“我南楚大好男儿性命,单是一句信义就能白舍的 ?”

  “不可。”慕念撂下筷子。

  “怎么,慕念,难不成我南楚兵士都是从石头里蹦出来的?若是这件事做成,我要少损多少兵马?”姜琊玩味地看着慕念。“你拦我杀她,难不成,你喜欢她?”

  “……”慕念沉默。

  姜琊忽然大笑,“那也没什么奇怪的,如花美眷在前,即使是霁月公子,也动了心啊。慕念,不如你劝劝这位乐宁公主,若是她愿意嫁给你,永远留在南楚,倒是省却了我一桩心愿,也成就了你一段好姻缘。慕念,你觉得如何?”

  “若是你不答应,那我就只好换一种方式,让这位乐宁公主永远留在南楚了。”姜琊忽然抽刀,挑起金樽,送到慕念面前,他一脚踩着桌子,看着慕念,眼神肃杀。

  上面的动静还是惊动了下面饮酒作乐的朝臣,见到姜琊长刀横在慕念面前,纷纷吓得失了血色,奏乐的乐师也停了演奏,顿时整个大殿鸦雀无声。

  慕念浅笑,接过姜琊摆在刀身上的金樽。一口饮尽,“王上好酒,倒真是尽兴。”下一句是对着朝臣说的。“王上酒兴起来,诸位不必紧张。”

  姜琊也收了刀,坐回位子。慕念给角落的乐师递了个眼色,乐师见状,又重新开始奏乐。

  既然被刀指着的人都发话无事,下面的朝臣也重新放松下来,宴会气氛又重新放松下来。

  慕念倒了酒,“王上若是已经打定主意,又何须问我这一遭。”

  “不过是喝杯酒而已,师哥这话又是从何而来。”姜琊笑着说道,眼神透亮,几乎让慕念错觉得姜琊还是在止水学宫的时候那样软糯的少年。

  这样的恍惚只是一瞬,慕念便清醒了,姜琊足以成为一统四海的帝王,由枯骨和鲜血堆成的路,他亦在路中。他不是不清楚,但当这事实被姜琊挑明说开之后,心里便觉得堵得慌。

  心中闷闷,自然喝得便多了,转眼已经月色西沉。东齐的使臣已经扶起乐宁公主,回了驿馆,慕念也脚步虚浮,对着姜琊行礼告辞。

  姜琊看着慕念摇摇晃晃的背影,眯起了眼睛。

  慕念回到云千渺住处,云千渺见他一身酒气,也愣了一下,却见慕念径直拿剑出去,他竟然没有追上。

  果然不出他所料,在回东齐驿馆的路上,就见到乐宁公主的马车停在路中间,轮子已经掉了一个,几个随行护卫正与一群黑衣人缠斗。

  慕念一个纵身落在人群之中,一剑隔开刺向马车的黑衣人,回头见到坐在马车中的乐宁公主。此时她捂着手臂,血从她指缝之中流出来。

  “你没事吧。”慕念问道。

  “小伤,没事。多谢公子赶来相救。”乐宁公主说道,云鬓散乱,却是从容不迫。

  “对不住。”慕念说了一句,又是一剑将黑衣人击退。

  “无事,公子只答应两城换我齐国两年平安,未曾答应让我平安走出南楚境内,不算公子失约。我守不住江山社稷,本无颜面对齐国百姓,是我狂妄,竟奢望与虎谋皮。”乐宁公主撕了衣服,手嘴并用将伤口勒住。

  一件白色外袍将她兜头盖住,乐宁公主抬头,便见到慕念已经持剑立在马车前。他里面的袍子是窄袖,不如外袍那样宽袖大氅飘逸若仙,此时持剑,反而多了几分侠气。

  “我知道几位是奉命而来,但我既然来此,几位便不可能再得手了。”慕念温声说道。“若他问起来,几位只说是我前来阻拦,便不会治罪,几位莫要在此失了性命。”

  拿几个黑衣人对视一眼,看着慕念手中长剑。慕念虽然并未在冠绝榜内,但这把悲回风,凭他们几个也是越不过去的。君子习六艺,慕念的武艺虽不是顶尖,但也算是一流的高手,若慕念当真想拦,他们确实无法得手。

  左右一思量,为首的那人便对着慕念行了一礼,几人匆匆退去,消失在夜色之中。

  乐宁公主披着白袍站起来。“承蒙公子救命之恩,给公子添麻烦了。”

  “无事。”慕念收剑,“公主客气了,只恐怕公主回国之路,却是千难万险。”

  “这个我明白。既然已经劳烦公子一次,便不好再让公子相救了。”乐宁公主说道。“我自会小心,只是我还有一个问题。”

  “公主请说。”慕念温声说道。

  “既然公子与楚王同门情谊在前,又有助楚王夺得天下之意在后,公子为何又违背楚王之意前来救我?”乐宁公主开口。“公子虽然君子之心,但应不是心慈手软,优柔寡断之人,我很好奇,故有此问,公子若是不愿答,便算了。”

  慕念抬头,望着不甚清明的弯月,惨然一笑。

  “我不过是为了一点私心,如今之齐,如三月之璧。我虽有心,却无力回天。我想知道,若是时间再久,可有破局之道。”

  乐宁公主沉默,如今之齐,朝纲混乱,蠹虫横生,以至于要割肉饲虎来苟延残喘。就算是有两年之期,又如何能扭转乾坤。

  “多谢公子。”乐宁公主说道。“公子比我幸运,至少公子国破之后,还有一个强大的楚国可以施展抱负,纵横天下。而我,什么都没有。”

  两厢对望,却觉同是天涯沦落人。

  乐宁公主抬头看着幽暗月色,忽然双膝跪地,对着慕念行了大礼。“我陆怀雪,齐国乐宁公主,恳请公子,若来日南楚征齐,还往公子莫伤我东齐百姓,莫让生灵受屠戮之苦。我无力给他们一个强盛的齐国,还请公子还他们一个和平安定的天下。”

  慕念沉默良久,方才吐出几个字来。

  “我答应你。”

  “多谢公子成全。”乐宁公主起身,抬手拭去脸上泪水。

  她剩下的几个侍卫跟着她走到驿馆去,慕念看着乐宁公主的背影,长叹一声。

  回望楚王宫,虽然仍点着灯火,却照不明屋脊飞檐,在月下如同巨兽的阴影。想必方才的人已经回去复命了,他也应当走一趟才是。

  若是猜得不错,姜琊应当早就在等他了。

继续阅读:第二十章 明月无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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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月在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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