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念正色，“师兄若是想和我耍嘴，我可要不留情了。”
“算了算了，我口笨舌拙，可不想被温言唇枪舌剑一顿数落。”楚牧笑说。“温言可留些情。”
姜琊跟在后面，听着他们两人谈话，不忿地将脚边的石子踢飞。原本他也只是听说过楚牧的名，现在是实打实的对楚牧没有一点好感。
他沉默地跟在后面，慕念也觉察出来他好久没说话，好像是心情很差的样子，便回过头来。“怀瑾怎么了，可是不舒服吗？”
姜琊别过头去，慕念却是淡淡笑着，把姜琊从后面拉过来，“师兄应当没什么时间回来，你也可以和师兄讨教一下武艺。”
在一旁的楚牧先笑了，又伸手揉了揉姜琊的头，“我觉得这孩子根骨绝佳，师尊没教他练武吗？”
“这个我不太清楚。”慕念对楚牧说道：“师尊好像是想要教他练剑，但怀瑾不太喜欢。还是应当寻到适合的兵器功法，然后在修习比较好，现在师尊也就是教他练些基本功。”
“这样啊。”楚牧沉思了一番，“等见过师尊之后，我问问师尊，不知道怀瑾对枪法感不感兴趣。”
姜琊撇嘴，然后摇头，从慕念身后绕过去，离楚牧远了，然后伸手牵着慕念的手。
看着他这样子，楚牧有些挫败。“这孩子好像不太喜欢我。”
“哪里，怀瑾还是很亲人，等你们熟了之后，怀瑾还是挺可爱的。”慕念笑眯眯的说道。“怀瑾刚入门的时候，可是谁都不理，我一连送了三天的糖糕，才把这个小师弟哄过来，师兄你可得加把劲，最近桂花楼的糖糕可涨价了。这情报可是我提供的，所以双份哦。”
“温言，我这次来，带的盘缠可不多。”楚牧挠头说道。
“那便算了，只是师兄你可别想讨好这个馋嘴的小师弟了。”慕念语气愉悦，牵着姜琊的手走到楚牧前头。
姜琊撇嘴，他并不爱吃什么糖糕，只是那糖糕都是慕念送的，姜琊对这个比他大四岁的师兄很有好感，并且这个师兄每天都会挑甜甜的糖糕来。而且师兄生的极好，眉眼温润，他极喜欢，也愿意缠着慕念。糖糕只是顺便，他只是喜欢慕念而已。
齐无遥如今已过花甲，但却是身强体健，一点都不像是花甲老人。须发都是白的，此时坐在案前，面前摆着碗箸。姜琊虽然蒙齐无遥授道，却并没有觉得齐无遥有多亲近他。虽然同是弟子，齐无遥待楚牧和慕念的态度，明显和他不同。
“师尊。”楚牧向着齐无遥行了礼，齐无遥点头，示意楚牧落座，慕念和姜琊也坐下。
有人将饭菜端上来，齐无遥欣慰点头。“明正，你此番入世，可有所得？”
楚牧挠头。“师尊若问起这个，我怕是要让师尊失望了。学生并无所得，只觉除及战场之外，并无兴趣之处。”
齐无遥自夹了菜，“无所得，也是有所获。”
这老头素来说话都是云山雾罩，这些日子的相处下来，姜琊也已经习惯了。
饭后，有人收拾了碗筷，齐无遥起身，袍袖舒展。“好久未曾起卦了，今日趁着明正回来，不如给你们算上一卦。”
慕念喝了茶，“师尊怎么忽然想起卜筮来了，原是明正才是师尊心头肉，我与怀瑾两个天天在师尊面前晃悠，师尊厌烦了。”
齐无遥淡淡看了慕念一眼。“温言去取来。”
“是。”慕念依言起身，端来了卜卦的龟甲铜钱。
齐无遥为止水学宫道统，天下读书人之率长，武功亦是冠绝榜首，对道术亦是精通。只是他极少起卦，慕念只见他算过一次。慕念虽然尊师重道，但卜筮之事，他一直都是不信的。齐无遥虽然教他，他也只是记下，从未算过。齐无遥用的这铜钱，并非是市面上所流通的钱币，圆形无孔，一面刻着伏羲女娲人首蛇身相，另一面阳刻古字，慕念并不认识。
就见到齐无遥将龟甲放在桌上，六枚铜钱一一摆开。依着长幼顺序，先算楚牧。
看到结果之后，齐无遥皱了眉，“十年之内，明正命中应劫。”
楚牧听了，也是一怔，随即释怀。“师尊，我这经常上战场，哪里没个劫难，师尊且宽心，不知道是什么劫难。”
齐无遥叹了口气，“命劫。或许可避。”
“那就没什么可担心的。”慕念笑着说道：“师兄小心些便是了，师尊算我吧。”
齐无遥长叹息，重新算了慕念，看到结果之时，原本便皱着的眉头，便皱的更深，甚至一句话都没说。慕念看不出结果，说什么，转向齐无遥。
却见到齐无遥表情凝重，他自从入师门以来，就没有见过齐无遥露出过这种表情。
“师尊可是看到了不好的结果。”慕念只觉得龟甲铜钱凌乱，隐隐能看出些来，但究竟他并未深修此道。只是看着齐无遥的表情，联系卦象，隐隐有些不安。
齐无遥没有回答，只是一声长叹。“温言亦有命劫。”
“那我倒是和师兄一样了。”慕念倒不在意。“许是这卦盘出了问题吧。不过就算是真的，也应当不是些什么大事。”
齐无遥早知道慕念不信天命，也不怪他，转向姜琊。
看着齐无遥手中的铜钱，姜琊有些紧张。对于卜卦，他一窍不通，齐无遥也没打算教他，原本齐无遥是想将一身道术传给慕念。可惜慕念不信天命，对道术天象之事并不用心，虽然学了，也只是略涉皮毛。如此，齐无遥也不再强求，只将剑术学问传给慕念。若等来日齐无遥身故，便将止水剑交于慕念，道术传承，便要托于旁人了。这些姜琊也是听慕念提起，齐无遥确有此意。原本慕念可接止水道统，可惜却不信天命，不学道术，便也是天命所归，止水必要分成两派。
慕念说起这些的时候，脸上也有些遗憾，但自己确实不信天道，若强行修道，反而有害。慕念不信，姜琊却信三分，方才结果说慕念命中有劫数，他不免有些担心。更希望是结果不准。他很难想象，慕念会出什么事。
这次齐无遥的卜算有些久了，而且看见齐无遥脸上有了明显的汗珠，他看着面前已抛的铜钱，一脸不可思议。
一阵风刮过，刮得帷帐飘飞，将外面的树叶卷进屋中。回头看去，早上还是晴空万丈的天气，不过一顿饭的功夫，就已经是阴云密布。桑阳虽然靠海，但也没道理天气变得这么快。
外面风大，而且还能听见隐隐雷鸣，慕念走到门口将门关上。
齐无遥抛出最后一枚铜钱，铜钱在空中打了几个转，落在龟甲上面，忽然一道电光闪过，紧接着便是一道惊雷，似乎是从头顶上打下来，屋里的人都吓了一跳。姜琊更关心卜算的结果，走过去一看，就见到桌上六枚铜钱散落，而原来摆在正中央的龟甲，裂了，不知为何，碎成了两半。
见到姜琊趴在案上，慕念和楚牧也走过去，见到此状。虽然楚牧不懂，但慕念却知，这并非是一个结果，或者说，已经给了一个结果，方才那道惊雷，便是结果。
“师尊，这……”慕念看着碎掉的龟甲，又抬头看着齐无遥。
齐无遥此时眼中无神，只是看着裂掉的龟甲，嘴唇微动。他也是修道多年，岂不明白，这龟甲若不碎，刚才那道惊雷便是应落到他头上的。他看着姜琊，第一眼看到姜琊的时候，他确实隐隐觉得此子并非池中之物，因此破格开坛收了他为最后一位弟子。却不信竟是这种结果，齐无遥慨叹一声。
他自接掌止水学宫以来，谁不称止水学宫为道统之地，而他齐无遥也是道学宗师。也是止水学宫这些年来，唯一一个集道术，学问，武艺为一身的道统宗师，只是他收的弟子，却都命中应劫，止水学宫后继无人。
想及此，齐无遥又一声长叹，回头看着姜琊。“汝可成大器，只是父母不佑，兄弟相残，杀孽缠身，必遭因果。”
因果报应。
姜琊愣了，呆呆看着齐无遥，他虽然觉得齐无遥并不喜欢他，但齐无遥这样直白说出来，他一时确实接受不了。
“师尊。”慕念也劝道，“怀瑾他……”
齐无遥摆手，“你们出去吧，明正留下。”
听了齐无遥这话，慕念也不好说什么，只得对着齐无遥行了礼，牵着姜琊出去。
出了门，外面的风小了许多，渐渐从云层中透出阳光来，慕念领着姜琊出了院子。姜琊紧握着慕念的手，低着头，咬着嘴唇。
慕念低头看见姜琊如此，便温声安慰道：“方才师尊的主象碎了，结果并不是准了，怀瑾不必太过在意。”
毕竟对一个小孩子来说，杀孽缠身这句话还是有点重的，晚上没准会做噩梦的。
“师哥。”姜琊闷声说，“因果是什么？我会下地狱吗？”
慕念苦笑，这孩子，前些日子桑阳庙会就不应该带他去。那庙会中有人扮演鬼怪，演地狱中的恶鬼场景，姜琊还在哪里看了好久。
“怎么会，怀瑾这么乖。”他说话的时候，语气上扬，“而且啊，地狱是不存在的，就算以后老了，死了，也不会有任何感觉，所谓魂灵，不过是人为了安慰自己而虚构出来的东西。今世不如意，便托于来生。生前不公，便托于死后，心中慰籍。世上只有生前因，哪得死后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