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样的噩梦不止一次，以前他并没有如此频繁的梦魇。
云千渺看着慕念，犹豫开口。“慕公子，梦中惊悸，并非是什么好事。”
慕念手扶着额头，摆手示意云千渺不必说了。他自己更能深切的体会到，身乏体虚。南楚的冬天并不是很冷，可他却觉得凉风四起，不得不点王火盆驱寒。
有云千渺给他开得方子，喝了些药，也觉得身体好了许多。慕念将药碗放下，看着云千渺，轻声道谢。
“这哪的话，你需要我开药，就只管说就是了，我觉得你们有病挺好。”
慕念苦笑，云千渺反应过来自己说得话好像不太好，挠了挠头。“慕公子兴许是这两天劳累过度，才导致惊悸盗汗，若是好好休养，调理几天，应当就没事了。那我就先走了，慕公子你好好休息。”
他说完，便出了门，慕念叹了一口气，伸手展纸磨墨。
第二天姜琊来的时候，果然抱了一只猫儿过来，雪团似的，没一点杂色，一双眼睛琥珀一样，在姜琊怀里，伸爪子玩着姜琊肩上的毛领。
姜琊半蹲下来，将猫儿放下。这猫刚刚一月多大，连须带尾算上不过巴掌大小，四爪挨地的时候愣了一下，奶声奶气的叫了两声。往前走了两步，然后便被一边的帷帐流苏绊了一下。
“小东西还挺笨。”姜琊说道。
“……”
慕念伸手，将一碟羊奶放在地上，小猫站起来，连滚带爬的跑过来，低头喝奶。
姜琊在慕念旁边坐下，看着小猫伸舌头喝奶，奶沫子沾到了胡须上，这只猫看起来不太聪明的样子。回想起慕念原来那只猫，聪明的简直不像猫了，这只明显就笨了许多。
慕念伸手给小猫顺毛，小猫抬起头来眯眯叫了两声，去蹭慕念的手。
“看起来挺笨的，倒还会撒娇。”姜琊在一边说道。
慕念将小猫抱起来，一手给小猫顺着毛。
“师哥要不要给这小猫起个名字。”
慕念想了想，然后随口说道。“长欢。”
“它这么笨，能听懂吗？”姜琊表示疑问，他严重怀疑这小东西的智商不能理解自己叫什么名字。
“多叫叫就能听懂了。”慕念说道，那小猫已经在他怀中睡着了。还是小猫，吃完了就睡，倒也简单。原本慕念也没指望着它逮耗子，只是解闷儿。
姜琊挠头，看着慕念桌案，批完的折子被他放到另一边，面前铺开了纸，水晶镇纸后面是一方石砚，砚台上刚刚磨好了墨。“师哥是要写什么吗？”
“写信。”
“给谁啊。”姜琊又问。
慕念也不瞒他，“明正。”
“师哥最近写了不少信。”姜琊一手撑着桌案，一边说道：“师哥却也不想给我多写几封信。”
他看着慕念，只见慕念阖眸：“几封信就能帮你解决一个棘手的麻烦，你还有什么不满的。”
“自然，我并无不满。”姜琊说道。“没想到霁月公子，对于阴谋权术之类，也颇为得心应手。”
“你又何须挖苦我。”慕念睁眼，斜眸看着他。
姜琊被他看着，心中微喜，但又不愿形于色，撇过头去，看着笔架上的笔。
“我记得楚师兄似乎和你交情匪浅。”姜琊说道。“比我如何？”
姜琊拜师入门之时，慕念已经拜师五年，也与楚牧四载同窗。之后楚牧归国，之后他入门时，曾见过楚牧回来过一次。当时他年纪小，不能喝酒，慕念也就没带他过去，他偷偷跟过去便见到楚牧和慕念相谈甚欢。
他们师尊齐无遥总共收了两个半弟子，文有霁月公子慕念，精才绝艳，武有裂云将军楚牧，百战百胜。齐无遥曾说，明正，温言两人若同效一主，便可扫天下。至于他，只能算半个。他入门之时，齐无遥便给他算过一卦，卦中半为天机不可泄，另一半便言姜琊必为凶主。齐无遥欲教他王道，只是教到一半，便戛然而止，不再提半个字。
与慕念楚牧比起来，齐无遥曾明言慨叹，悔收姜琊做他的弟子。
由于姜琊入门之时，楚牧已经归国，他也只在传闻之中听过这位明正师兄，不及慕念生动鲜活。他偷偷跟出来，便见到楚牧本人。楚牧常年习武，战场征伐，眉宇间自带杀伐之气，将军气度，一身群青布衣，手腕肩头还带着银铠。慕念坐在他旁边，笑着喝酒，姜琊离得远，也听不清说什么，只觉得扎眼的很，也不再看，自己回到止水学宫。
一直到了快二更，姜琊才听见门外有动静，就见到慕念扶着楚牧回来，月色落在两人身上。慕念见了姜琊，便喊他来帮忙。姜琊靠近，便闻到慕念身上的酒气，淡淡的并不刺鼻，反而是楚牧喝得迷迷糊糊。姜琊帮着慕念扶楚牧回房，看着慕念细心的给楚牧盖了杯子，然后轻声关门出去。
姜琊早在门外等他，看着慕念。“师哥，你也喝了不少酒。”
慕念淡淡嗯了一声，在院子石桌旁坐下，给自己倒了杯冷茶，刚想喝的时候，姜琊已经从屋里端出梅子汤来，慕念见状，便将冷茶放下，接过那碗梅子汤，浅笑说道：“多谢，你楚师兄没别的喜好，就是爱喝酒，若是喝起酒来，不喝个酩酊大醉便不算完，我陪着他，也多喝了些。”
姜琊在旁边的石凳上坐下。
“对了，明正走的时候你还没有入门，我竟忘了和你说了。这位是你的楚师兄，曾经对我十分照顾。”
“我听说过。”姜琊闷声说道。“楚牧，字明正，裂云枪，冠绝榜第九。”
“你知道的还挺清楚，毕竟是少年热血，和我比起来，更钦佩明正不是。”慕念调笑道。“明正长我五岁，不过二十二，就已经名位冠绝榜，而且他此次回郑，以少胜多败北燕之军，少年当如此啊。可惜我于武艺不精，领兵打仗，战场拼杀怕是不可。师尊说你武功资质上佳，想必你与明正更为投缘。”
姜琊撇嘴，他可没觉得，反而极为不待见楚牧。看着慕念谈起楚牧神采奕奕的样子，更是觉得心里难受。
慕念此时没察觉到他脸上的表情，仍说道：“明正与我说，他退北燕之兵立功，但归朝的时候，总感觉朝中那些人獐头鼠目，虚以委蛇，他极为不喜。而且多有人拉拢他，结党营私，他烦得很，巴不得把自己外调出去。此次告了假，便是躲那些人，也是想回桑阳来看看。”
他说，姜琊便听着，心中却想着另一桩事，说是回来看看，又不见他去探望师尊，倒是先将慕念约出去喝酒了。
“怀瑾。”慕念见他走神，叫了一声。姜琊才回过头来，却见到慕念将手中的碗放下，淡淡一笑。
“是我太絮叨，半夜惹得你烦，时候不早了，又听我唠叨这么半天，想必困了，早点睡吧。”
姜琊并不觉得慕念有唠叨的时候，只是今天慕念一直说楚牧的事，他当真有些心烦了。便起来，回屋。进门前他回头看了慕念一眼，便见到院中花树的影子投在慕念身上，有几片花瓣随风落下，慕念抬头看着，心情很好的样子。
他越是觉得气氛，索性关门回房。
第二天一早，上早课之前，姜琊就看见慕念与楚牧站在院里。慕念见到他起了，便喊他过来。抬手揉了揉姜琊头顶上的乱发，对着楚牧说道。
“师兄，这是师尊新收的弟子，叫姜琊，字怀瑾。”
楚牧微蹲下身，正对上姜琊的眼睛，见到姜琊的眼神，明显愣了一下，随即爽朗一笑。伸手拍了拍姜琊肩膀，“这孩子感觉还挺凶。”
姜琊侧过头去，慕念见他别扭，也就不管了。“怀瑾应当是怯生，若是熟了，这孩子还是很乖的。”
“是嘛。”楚牧伸手揉了揉姜琊的头，他的动作明显比慕念力气大了许多，姜琊不耐烦的推开楚牧的手，楚牧也没有在意，只是转向慕念。
“师尊他老人家身体怎么样。”
慕念淡笑。“师尊他身体一向不错，不过今日想必是吃不下饭了。”
“哦，为何？”楚牧疑惑。
“他知道师兄回来，没有先找他，反而是背着他拉我去喝酒，可不是要气得吃不下饭了。”
“瞧我，都把这事忘了，看来要被好一顿骂。”楚牧一拍脑袋说道。
“你回来，师尊他高兴还来不及，我们也别在外面说话了，若是叫师尊等急了，怕是真要生气了。”
姜琊跟在他们两人后面，看着慕念和楚牧的背影。楚牧还是穿着昨天的那身群青色袍子，戴着护手。因为习武，行走时候步伐稳健有力，他比慕念要高，体量健壮。慕念新换了一身窄袖雪白的袍子，更显得腰身纤细，他此时侧头跟楚牧说话，阳光落在他脸上，他整个人都好似渡了一层金光。
“师尊现在授课都少了，学宫的弟子好些课都是我去代的，有人比我年长，我总觉得心中不安。”慕念说道。
“并非只有长者才能为师，温言才学品行足以为人师表。”楚牧说道：“上个月学宫论道，温言不是才贯古今，将对面的学士驳得哑口无言，甚至老泪纵横？”
“也没那么夸张。”慕念指节揉了揉额角，“也是他们先说止水道学不统，并无经世之用。我便引经据典驳了一番，应当是对面那学究经常闭门不出，有了迎风落泪的毛病，之类的。”
楚牧闻言大笑。“温言口舌杀人却不自知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