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念抬眸,望着路边荒草。“若当真是如此,便应该做得更干净些。”
姜琊愕然。随即一笑,“师哥教训的是。”
冷月孤高,就算是人间血流成河,仍是一片清辉,阴晴圆缺,最是无情。
姜琊有时真的很想知道,自己这个师哥究竟是怎样的人,似乎慕念一直都有事瞒他,他竟然也是无法猜透半分。
“师哥下一步打算如何?”
“伐郑。”慕念浅声说道。
伐郑啊,那就是要和那位楚师兄对垒了。姜琊想起楚牧,似乎没有什么印象,远没有慕念亲切。楚牧对他也远远不如慕念,虽然是同门,却少亲厚。
“师哥且说说,若是郑国国主调楚牧来,又应如何?”
整个郑国,他唯一忌惮的也只有楚牧。他对楚牧虽然看不惯,但楚牧之才,他还是服的,若是真的对上楚牧,没有十足的把握取胜,而且会是一场苦战。
郑国与璧国不同,璧国虽然有慕念,但却是强弩之末,已经是摇摇欲坠的国本,就算是慕念有回天之能,也不过是将国破的日子晚推了些。郑国却不一样,郑国一直韬光养晦,且不说旁的,就楚牧驻守在雍州的蓝衣军,就能保郑国社稷安康。
郑国国主倒是不甚精明,只是楚牧在,这郑国,便是难打。
慕念轻笑。“怀瑾是怕明正?”
“我会怕他?”姜琊鼻音哼了一声。“论武功我不会输他,论起排兵布阵,我自不逊色。”
慕念不语,只是微笑。
见他不说话,姜琊也就冷了神色。“难不成师哥会没有破敌良策?师哥最重情谊,若是师哥不忍下手,也没有关系。”
“有。”慕念说话的时候,目光苍茫,眺望远方。
姜琊疑心自己听错了,看着慕念,慕念却并没有说。
回了桓都,慕念就自己关在房里,一连几天都未出门。
虽然折子照批,有朝议也会递出话来,但这样一连几天都不出门,姜琊心中也很是忧心。莫不是哪日说错了话,惹得他不悦了。自己近来总是没来由火起,有时候说出话来就不中听。尽管姜琊确信慕念不至于因为他说错了几句话就和他怄气,总归还是要去看看。
慕念还是住在云千渺的宅子里,姜琊一身轻装到云千渺宅子门口,远远就看见云千渺和两个七八岁的孩子在掷骨骰玩,便走过去。
那两个孩子见到一身黑衣的姜琊抱着刀过来,也顾不上玩了,站起身来,怯生生的看着他。
云千渺一回头就看见姜琊抱着刀站在自己背后,直接坐到地上,然后爬起来,拍了拍身上的土,将手中的骨骰扔给那两个孩子。
“回家去吧,对了告诉你娘,我给她开得那个方子还要再喝个两三天,估计就能好利索了。”
那孩子点了点头,便牵着自己的伙伴跑开了。云千渺看着他们两个跑远,才抄手抬头看着姜琊。“说吧,您大驾光临,有什么事?”
“来看我师哥。”
“你说慕公子啊。”冷风一吹,云千渺有些瑟瑟。“他说了,谁都不见。”
“他怎么了?”姜琊看着院子里面,院里栽着经冬的草药,叶子还是翠绿的。厢房门窗紧闭,不知道里面的人现在在做什么。
“我怎么知道。”云千渺说,“最近一直睡不好,加上梦魇缠身,我给他开了安神的方子,也不见起色。”
姜琊皱了眉头。“他一直都睡得不好吗?”
“你才知道。你看他那气色,像是睡得好的样子吗,你当谁都跟你一样体力旺盛吗?你做事之前,能不能考虑一下别人的感受。”云千渺巴拉巴拉唠叨起来,姜琊直接绕过他,进了院子。
“嘿,我还没说完呢,而且慕公子说了,他谁都不见。”
姜琊没有理会云千渺在后面说话,直接上前去推开厢房的门。
就看见慕念散着头发,披着袍子坐在案前,旁边摆了个火盆,他方用铜钳拨过炉火,此时火炭正旺,然后将放在旁边的小铜壶放在上面。铜壶刚一放在上面,壶嘴便喷出白气,吹出哨声,应当滚了许久。
见到姜琊来,慕念也不意外,将盖着腿的毯子往上扯了扯,一手烤着炉火,另一只手将茶碗拿出一个来。
“你怎么来了。”
说话的时候,他将铜壶拎起来,给姜琊倒了水。
他那铜壶里原是煮的茶水,姜琊在他对面坐下,放下手中的刀。
“你说我来做什么,相国一连几日不曾上朝,我这个国君也理应探望。”
“一国之君都有忙里偷闲的时候,更何况是我。”慕念也给自己倒了杯茶,双手捧着茶水。“折子我都看过,也未曾误了你的事,你又何必来这一趟。”
“我听云千渺说你一直睡得不好。”
慕念看着杯中雪白的茶汤,慵懒地眯眼,“有这回事?”
看他这副样子,姜琊可是一点都没看出慕念有身体不好的样子。“既然你没事,就应当上朝去。”
却见到慕念一双桃花眼眯着,唇边浅笑。“如今怀瑾倒是来教训我了。”
曾在止水学宫的时候,姜琊逃课去街上耍子,然后被慕念堵在酒楼门口,当场被抓。回去之后,便是被师尊罚抄三十遍课文。他原本想求着慕念帮忙,慕念也是这般笑着,盯着他一字一句的抄完。
现在倒是反过来了,姜琊看着慕念笑容,原本悬着的心也放下来。“既然挂着南楚相印,就应当按时上朝才是。”
虽然并无大事,但让他坐在那大殿上面,向下望去,总觉得心中少了点什么。虽然慕念经常穿白,但是南楚的玄色官服也极为配他,若是一身雪色犹如谪仙临世,那穿玄色便是国士无双。
不过似乎慕念兴致缺缺,给自己填了茶汤,将面前的折子往旁边推了。
“改日给我弄只猫儿来。”慕念说。
姜琊觉得有点莫名其妙。“怎么想起养猫来了。”
曾经慕念也养过一只,雪白色的翡翠眼,脾气坏得很,只听慕念一个人的,若是他靠近,不是抓便是咬。在慕念手里却乖的要紧,任摸任柔。并且还张狂得紧,屡次向姜琊挑衅,姜琊若是发火,便立刻装委屈,慕念就会对姜琊好一顿教训。回想起来,姜琊绝对不想见到任何一只带毛的畜生。
慕念只是抬眸扫了他一眼,没再说什么。
气氛一下沉寂下来,姜琊闷头喝着茶,看着慕念伸手烤着火盆,身上还盖着毯子。他倒没觉得今天有这么冷,南楚气候潮湿,有的时候却是比北方还要更冷些。
半晌慕念都没有再和他说话,仿佛他这个人不存在一样。姜琊咳了一声:“师哥若是想养,养就是了,要什么样子的。”
“雪白的。”
“这还不简单。”姜琊说道,“别说是一只,就算是十只百只,只要师哥想要,我都给你找到。”
“一只就够了。”慕念说。“多了太闹。”
这让姜琊想起来那只脾气不好的翡翠眼来,确实挺闹的。
“师哥要不要来王宫住。云千渺这都是药,而且他也没好好收拾过,毕竟不方便。”
他刚说完,就听见云千渺在外面喊道。“你在背后说谁坏话呢。”
慕念浅笑。“隔墙有耳,古人诚不我欺。”
姜琊揉着额角,低吼了一声云千渺,外面就没了动静。
慕念又用火钳拨了拨炭火,“等些日子我抽出空来,自己去找个宅子也就是了。小神医这住着还不错,没什么不方便的。”
“那等明天我陪师哥一起去找。”
“先搁些日子吧。”慕念说,“这几天不想动,你先把猫儿找来。”
姜琊的茶已经喝完了,慕念却没有给他添茶的意思,姜琊干坐着看着慕念煮茶,将热水添进铜壶里,等水滚了,化一块茶膏放进去,又细细搅匀,最后倒进雪瓷茶杯中。一双手骨节分明,如同玉雕一般,做这些事情,亦如艺术一般一丝不苟。长发披在背上,又从肩上滑下来,落在松垮着的领口里。
慕念抬头,对上姜琊的眼睛。“你还在啊?”
姜琊将心中的火气压下来,“那师哥,我先走了。”
他方才是想说些什么的,但理智将那些话又压了下来,拎着刀出了门,就看见云千渺靠在门口,脸上带着笑。“怎么,被赶出来了。”
姜琊扫了他一眼,云千渺干笑一声。“我觉得,你还是先去找猫吧,没准把猫找来,慕公子兴许能多留你一会儿。”
现在他也没时间去管幸灾乐祸的云千渺,姜琊甩袖离开,云千渺目送他出门,便回头看了一眼房门,推门进去。“慕公子,你没事吧。”
慕念摇头,看着手中的茶碗,手还在微微发抖,茶杯中的茶水泛起涟漪。慕念另一只手按住了手腕,茶水才恢复了平静。慕念抬头,看着云千渺,惨然一笑。“我没事。”
他这些日子,未得安眠,甚至看到姜琊,便能想起那一晚一晚的噩梦来。每晚从噩梦中惊醒,身上寝衣已被冷汗浸透,那令人窒息的疼痛无比真实,甚至要他屡次确认,身上并无伤口方才安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