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既然出来，又怎能无功而返。”慕念温声说道。
尧山道人摇头。“若是一切都是天命注定，你偏不信吗？”
“晚辈从不信天命。”慕念说道。
“哈哈哈。”尧山道人用嘴咬开壶嘴，将酒壶中的酒喝干，回头看一眼慕念。“换命替罪你都敢，现在说不信这些？岂不是太过讽刺了。”
慕念垂眸，没有看尧山道人。
“若前辈知道事情真相，还望告知。”
“天机所指，不可说。”尧山道人眯着眼看着他。“止水应当教过你卜筮，为何不自己算上一卦。”
“晚辈刚才所说，晚辈从不信天命。”
“你说不信便不信吧。你自己做过什么，心里也应当清楚，老夫也不愿挑破。原本止水托老夫前来，便是为了解你命劫，正好老夫也想看看止水的得意弟子，可惜。”
“可惜晚辈让前辈失望了。”慕念说道。看着尧山道人，目光清明。
“算了，你是止水的弟子，我也不多说些什么，不过我念着与你师父有几分交情，劝你一句。若你将来死无葬身之地时，莫要后悔。”
见他沉默，尧山道人笑了。“怎么，怕了。不如趁现在事情还有转机之时，将你和……”
“前辈。”慕念伸手打断了他，“何人能不畏死，不过心有所往，死又何惜。”
“我明白了。”尧山道人将经幡杵在地上，倚着幡，“这是我最后一次见你，既然你执意如此，老夫也无需再劝，答应止水的事情我也已经尽力了，怎么选择却是你的事，罢了，老夫走了。”
他说完，跃下城楼。
“我心暮兮不可得，我魂归兮不见所，天地悠悠，了然一身。”
慕念看着尧山道人步履飘忽，不过顷刻，便已经隐于暮色之中。
回了房间，云千渺犹在酣眠。慕念轻轻合了窗子，自己临出门的时候哪壶茶已经凉了，入口十分苦涩。
云千渺睁开眼睛，就见到慕念坐在桌边，看样子是一夜没睡。云千渺一拍脑袋，自己怎么忘了，光顾着自己睡得香了，完全忘了慕念，想必慕念昨天晚上一定过得非常辛苦。
“慕公子。”
云千渺叫了两声，慕念才回过神来，见到云千渺笑了一下。
他昨天晚上想得太入神了，竟然忘了时辰。
“慕公子，你还好吧，不如先睡一会儿，若是不睡，会伤身的。”云千渺劝道。
慕念点头，只是听见街上喧闹，便推开窗子，往下看去。就见到原本荒凉的街上，有黑甲骑兵，为首的骑一匹四蹄踏雪驹，玄衣金冠，身佩长刀，凤眸微眯，看着窗中的慕念。
在身旁的云千渺叹了一句“他怎么来了。”
慕念还没说什么，姜琊便纵身上来，一手握着窗子，一脚踩在窗框上。
“师哥走得倒快，叫我好找。”
慕念冷眸看他，放开了举着窗的手。“你倒是好大的阵仗。”
“我的相国大人失踪了，我不得亲自来找。”
云千渺扶额，八成是姜琊的疯病又犯了，他都能看出来，姜琊受影响的不只是身体，还有脑子。
他想着，就见到姜琊翻窗进来，举起桌上的茶壶对着壶嘴喝了一口。
“这样劣的茶，相国也喝得下口。”
“这里如此荒凉，又何处寻得好茶？王上不比我更清楚，屠城之举，不是王上亲手做得。”
云千渺一巴掌拍向自己额头，慕公子你那么配合他做什么，他有病你也有病吗？
“我倒是想问问师哥，和云千渺瞒着我往古银国去，师哥想做什么？”姜琊一手撑在桌上，目光扫过云千渺。
云千渺觉得，自己也是有病了，当初就不应该回南楚来，自己在药谷中裹着小日子，想种点药就种点药，想治个人就治个人，多美滋滋的小日子，来这南楚做什么，给自己找事做，给自己找罪受。
慕念冷笑一声。“这南楚境内，我想到哪儿，难道你姜琊还不知道，我能瞒得住你？我身边不都是你的眼睛，有和你说的必要吗？”
“师哥，我并未监视你。”姜琊辩解道：“若你不愿意，我撤了就是。”
“算了。”慕念看着姜琊，“无妨，若回去，便回去吧。”
云千渺先是愣了愣，然后看向慕念。“慕公子？”
慕念摇头，既然去也得不到结果，便不如回去。他此去便是想求证，但实际上心已经相信，就算所见，也不过是了以慰藉。他口口声声说不信天，但见到那个差点被天雷所击的结果，不也是信了。尧山道人说得很对，若他说不信天命，也太过讽刺了。
“神医，回去吧。我不过是为了求个结果，现在我已经有了结果。”
云千渺听了他这话，觉得云里雾里，实在想不明白。
街上空无人烟，虽然原本就不算热闹，但也应当有行人。显然是看到姜琊的人马，纷纷紧闭门窗，不敢开门。
虽然事情已过，但伤疤仍未遗忘。甚至还有活着的人，记得当年惨状，血流成河，尸积为山，夕阳血红，连原本灰蒙蒙的城墙，也染上一层妖冶的猩红，宛如地狱一般的景象。经此一战之后，再无人敢提先楚太子姜永宁。
不过若提起姜琊，亦是恨之入骨，骂声一片。若说郡南百姓，又有哪个不对姜琊恨之入骨，恨不得将其食肉寝皮。可偏偏姜琊在王座上坐的好好的，风调雨顺，除了郡南以外，南楚百姓对谁登上王位并无兴趣。虽不及恨，骂声还是有得。这也是为何，姜琊和萧栖朝的名声都不好。一个是杀父逼宫，一个弑兄篡权，手段果决，震慑朝野，倒是异曲同工。
他之前觉得姜琊并不适合做一统天下的君王，现在他终于知道自己完全想错了，姜琊同萧栖朝一样，帝王之道，他学得不错。
慕念垂眸，看着自己握着马缰的手，如此，他也能放心了。
“师哥，你想什么呢？”
姜琊放松了马缰，斜眸看他。
“之前你答应我的要求，可还算数？”慕念淡淡说道。
“自然。”
“五年，我便可助你统一天下，希望你莫要忘了当时约定。”
“这个师哥尽管放心，我当然记得。只是这天下统一，也不急于一时，师哥何必如此着急呢？”
慕念开口，但终究是什么都没说，握紧了马缰。
虽然姜琊的确是想统一，但慕念当初的要求他可是一点都没忘。此时慕念突然提起来，显然是主意未改。他若是执意统一之后归隐，五年又怎么够呢。已经灭了璧国，还有齐郑燕三国还在，若五年内连续起兵，就算是南楚国库充裕，也抵不过消耗。姜琊在心中一喜，若五年之后大业未成，可算是他慕念失约，那他失约也没什么。
想到此，姜琊拍马赶上去。
“师哥走这么快做什么？师哥还没说到底有什么事，要和云千渺急匆匆的出来。”他说着，扫了一眼慢悠悠的骑马落在一众黑甲骑士中的云千渺。
云千渺是故意放慢了速度，虽然姜琊的亲卫都寡言少语，但总比直接插在慕念和姜琊他们跟前强。他们师兄弟的事，不是他一个小小的药师能管得了的。原来的姜琊就已经够喜怒无常了，现在的姜琊还时不时的犯个疯病。虽然发作是对着慕念，但他不想做被殃及的那个池鱼。
慕念并没有答姜琊的问题。“这里稻田枯草横生，应当是少人打理，可惜了这样好的田地。”
道路两旁，原本是开垦的田地，只是枯草横生，约有一人多高。想必夏季也无人耕种，这样良田，实属可惜。
“师哥可是话里有话？”姜琊眯着眼睛说道。“还是相国觉得，我滥杀无辜，应受骂名？”
“我并无此意。”慕念说道。
“师哥也看过我身上的伤吧。”姜琊冷笑说道。“师哥可知道我这伤是怎么来的吗？”
慕念不言，只是看着姜琊。
“我攻南郡，不过是剿灭姜永宁余党，只是余党已清，入城之时，我才发现，满城男女，皆是姜永宁余党。”他语气十分平淡，仿佛谈论风花雪月之事。“入城之后，不过眨眼之间，身边无论男女老幼，皆掏出兵器。我身边亲卫防卫不及，死伤大半，我肋间伤口，便是拜一幼童所致。我见他从屋顶摔下，念及稚子，欲救他一命。师哥，你说 ，我当如何？”
慕念沉默，他大概能想象得出当时场景，姜琊剿灭郡南守军，攻破城门，诛杀姜永宁余党。领兵入城之时，城门骤然紧闭，原本笑脸相迎的百姓无论男女老少，皆手持刀兵。就算是从楼阁上失足坠落的幼童，也毫不犹豫地给救命恩人一击。这座城已经疯了，已经无可救药。若还想要这座城，只能在废墟之上，重新建立一个郡南，这些人，不过是附着在这一片土地上的毒疮。既然无法消除他们的恨意，就只能将起全部剪除。
“师哥，我错了吗？”姜琊冷笑，看着慕念，将那一身白衣落入眼眸。
“错了。”慕念答道。“而且是错得离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