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不知道我为什么恨你?这也难怪,虽然我不想告诉你,但阿念什么都不知道就去死,实在是太可怜了。”月和浅笑,如同魑魅。
“你将国仇家恨记在我头上。”慕念捂着胸口,抬头看着月和。
“当然不是。”月和说:“我对璧国,并没有一点感情,璧国也没有对我好的人,这样的国家,灭就灭了。”
“那你为何?”
看着慕念紧皱的眉头,月和又是浅笑,“那位姜国主可是将你看得真紧,几乎日日都来,就连他不在的时候,也有眼睛盯着。终于让我等到了你身边没有眼睛的时候,姜国主现在诸事繁冗,想是抽不出身来。等他来,见到的只会是你的尸体。”
“姜琊派过来的那些眼睛,皆是暗中潜查的高手,你并不会武功,是如何发现的。”
月和却是不想告诉他,在阳光下抚弄自己的手。
“想必,是有人帮你这么做的吧,是南楚前太子姜永宁,还是燕王萧栖朝。月魂散是北燕雪泽所生,配上噬梦香,却是世间难解之奇毒。萧栖朝让你来杀我,可见你对我的恨意,真的是刻骨铭心。”
“你还能笑得出来?”月和看着他。“你当真不怕死。”
“怕。”慕念浅笑,半跪在地上,单手撑着地面让自己不至于倒下去,“不过我更怕我死得不明不白。”
“你有什么不明白的。”月和问道。
“不明白的事很多。不过我剩下的时间不太多,所以我便问的简单些。你不是真正的月和殿下,对吗?”
他说话的时候,直视月和的眼睛,却并无将死之人的绝望,反而自信笃定。“你不用急着回答,我只说说我的猜测,真正的月和殿下,已经死在了凤临城破那一日,所以,你将月和殿下的死,归罪在我的身上。你觉得是我献城降楚,断送了阿鸢最后一点心念,所以阿鸢才会死,是吗?十殿下。”
月和愣了一下,被慕念凌厉的眼神逼迫,竟说不出一句话来。
“看来,我说得应该是对的。”慕念浅笑:“你虽然想找我报仇,却也不确定我是否还记得阿鸢的样子。北燕确实有易容高手,但易容终归是会有破绽,所以你干脆,换了一张脸。不过我与阿鸢分别已经过了这么多年,阿鸢长成什么样子,我确实认不出来。”
“鸢姐姐就是因为你,才会死的,若不是你,她怎会万念俱灰,以至于自寻短见。”月和咬牙切齿的说道:“我们一路从孤云逃出来,你可知道我们受了多少委屈,多少折磨。若是你一早弃了凤临也就罢了,可为何要给鸢姐姐一点希望,之后又将着一点点希望磨碎踏破。”
“我很抱歉。我只是一介凡人,并不能阻挡时代更迭。”慕念眸色黯然。
“呵。”月和冷笑:“你以为鸢姐姐,是怎么死的。我们为了躲南楚兵马,东躲西藏,如同老鼠一样藏了两个月,听说你在凤临。鸢姐姐当时已经病了,听闻你还活着,她拖着病体,也要去见你。她身子养好些了,我才敢带着她往凤临去。只是还未到凤临,便听流民所说,凤临城已经破了。”
她脸上虽然是笑着,但眼角却滚出泪珠来。
“鸢姐姐她,鸢姐姐她说,她想吃云片糕,我便上街去找,只是我们所在的是小县,又是战时,哪里找得到云片糕。等我回去,便见到鸢姐姐,已经将刀插进了自己的胸口。血还是温的。鸢姐姐说,若是凤临城破,你怎会屈身俯就,她在这世上,已经了无所念。慕念,你现在知道,我得知你还活着,有多恨你吗?”
慕念沉默。
月和却不管,只是自顾自的说道:“鸢姐姐她在宫外。进宫的时候,总会给我带一些民间的玩意儿。我母妃并不受宠,兄弟姐妹之中,只有鸢姐姐待我好,教我练字,给我讲宫外的玩闹,还有阿念。我真的很喜欢鸢姐姐,真的真的很喜欢鸢姐姐。鸢姐姐说的每一个字,我都记得。她会给我弹曲子,会告诉我,关于阿念的很多事。可是,慕念,是你杀了她。”
她语气渐渐激动,恨不得将慕念撕碎。
慕念只是静静的听着,然后长叹了一口气。“阿鸢,并不是我害死的。”
“是,你是没有亲手杀了鸢姐姐,但鸢姐姐却因你而死。鸢姐姐孤独的走了这么久,阿念,你去陪她,好不好?”
“十殿下,我告诉你,阿鸢为何会死。我认识的阿鸢,如同一道明媚的阳光,可以穿透阴霾,温暖人心。却也是信念坚定,不移所志。虽然是公主,心中却有山河万里。她之所以会死,是为了殉其心中道义。对于阿鸢,殉得是璧国百年之传承,亦是殉自己心中志向。若强行将我算进去,也不过是当年风骨绝然之少年。”
慕念轻声说道:“我活着,是因为我还有许多事要做。璧国国破,阿鸢心中的道义已经到了终点。但对于我来说,却只是一个节点。我心中的道,比璧国要长的多。”
“你还是不要在这里巧言令色,说得冠冕堂皇,不过是你贪生怕死而已。既然你自己不敢死,那我来帮你,让你去陪鸢姐姐。”月和怒道。
慕念浅笑,抬头看着湛蓝的天空:“这山河锦绣,世间繁华,我还未看尽,怎么舍得死呢?”
说话间,慕念便站了起来,身形有些摇晃。院中甜腻的香气已经淡了许多,清淡许多之后,伴着轻风微斜,反而有些好闻。
“北燕雪泽噬梦香,常人闻之无恙,若是食月魂散,便为剧毒。十殿下,你觉得,小神医既然号称药仙,对这月魂散和噬梦香,有几分了解。”
“他又不在桓都,月魂散无色无味,就算是药仙,也绝无可能发现。”
慕念却是笑着,摇了摇头,“十殿下,你莫要小瞧了小神医,他可是连北燕至毒千机子都能解的了,更何况是月魂散。”
月和表情有些讶异,但勉强将自己的心中不安压了下去。她知道药仙盛名,只不过药仙竟然是一位少年,确实让她放松了警惕。不过以防万一,她绝对没有在云千渺面前露出破绽。
“十殿下不用再想了,已经过了这么久,一个时辰还没到吗?”
慕念笑着问道,云淡风轻。
月和之前便觉得异样,慕念只是吐了两口血,按照他服食的量,早就应该倒地不起的才是,怎么可能在这里好端端的站着,并且云淡风轻的说话,这也太不可思议了。除非是……
“除非是我早就请小神医给我配了解药,我所中的毒,已经不碍事了。”慕念似乎是看破了她心中所想。“为了能让你更方便的动手,就连怀瑾放在我身边的眼睛,也是我替你解决的。”
“你怎么发现的?”月和咬着牙说道。
“你是说,是发现你的真实身份,还是你给我下毒?”慕念侧头询问。
见月和并不答话,慕念便浅笑,十分耐心的解释道。
“我原本的确以为,你是冲着怀瑾来的,当初也的确是防着你对怀瑾下手。只不过你好像对怀瑾没有那么热衷,倒是真的让我有些疑惑了。从你来的时候,我已经派人去调查你的身份,只不过你处理的不错,的确在白水关那边没有一点痕迹。萧栖朝又将璧国王室接走,我的确无从查起。”
“不过,你却忽略了一件事。”慕念笑着说道:“你以为对我已经足够了解,可你终归不是阿鸢,伪装的再好,也会有破绽。只要有一点点破绽,我便可以抽丝剥茧,将这真相一点一点挖出来。”
月和咬着下唇,齿间沁出血珠。
慕念自然将她脸上的表情一并收入眼底,却不着急,继续解释道:“阿鸢的确是十分疼你,也经常跟我说起她那位十妹妹。你不在璧国流放王室之列,我原本只是怀疑,你也可能是真正的阿鸢,但我得了阿鸢的死讯,我便笃定了你的身份,十殿下。”
“你知道鸢姐姐死了?”
“知道。”慕念说道。“我此去璧国,还给她上了一炷香。”
月和沉默。
“既然知道了你的身份,我就只剩下了一个问题,就是你为什么会恨我。现在,这个问题也有了答案。”慕念轻声,似乎是怕惊动了一缕柔魂。“若阿鸢见到你这副样子,不知道要有多心疼。”
似乎是一根弦骤然断裂,月和瘫坐在地上,失声痛哭。
鸢姐姐死的时候,她已经悲伤的忘记如何流泪,只是一遍一遍将鸢姐姐已经冰凉的手贴在她的脸上,叫着姐姐,希望那双眼睛能再映出自己的影子。只是鸢姐姐再也不会醒来了,此时却将埋藏在心中的所有悲伤,所有眼泪,一并流了出来。一直以来,为了鸢姐姐的信念贯穿着她的一生,无论经历了多少痛苦,有过多少辛酸,也不过是咬着牙,挺过来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