杀孽缠身,必遭因果。
笑话,这世上哪有什么因果,这世间哪里是善恶有常。
姜琊觉得好笑,简直是太好笑了,甚至让他笑得直不起腰来,笑得用手撑住了额头。
“师哥啊。”他弯着腰说道,看着地上的花瓣,已经沾满了尘土。
“若这天下真的善恶有常,你又怎会沦落至此。你知道,凤临那些人是如何说你的吗?我想一个一个,拔下他们的舌头,扣了他们的眼睛。”
慕念只是回头看着他,暖阳落在他身上,便如渡了一层金光,忽然淡笑,温声说道:“怀瑾,如何说我,真的重要吗?”
重要,他师哥是天上月,崖上雪,不容得半点污名,不容得半点作践。他们不配得他师哥殚精竭虑,劳神费思。不配得他师哥春风一笑,潋滟眸光。
慕念只是微皱了眉,看了眼天色。“神医去做什么了,这么久还不回来。”
在云千渺找过来的时候,他还带了一堆破烂,用姜琊的话来说,就是不知道装着什么的一对破罐子,因为云千渺声泪俱下的诉说,姜琊还要给他找一处地方装云千渺那些破烂。
云千渺装破烂的地方就在王城脚下,一个小房子里,慕念打帘子进去,便见道满屋子的瓶瓶罐罐,几乎堆到了房梁上,而另一面墙便全是小格子,上面写着药材的名字。而云千渺正趴在桌上,看着一个罐子。
“宝贝,出来吧。”云千渺说道。
慕念:“……”
姜琊:“……”
云千渺没有注意到有人来,还在跟罐子讨价还价。“乖,你帮了我这个忙,今个晚饭我给你加两条虫子。”
罐子没有反应。云千渺似乎是狠了狠心。
“三条好吧,再加一条那种金背翅头蜈蚣。”
从那罐子里探出一个雪白色的脑袋,脑门上有一点朱砂痕迹。云千渺伸了手,那小家伙爬出来,是一条全身雪白的守宫。
云千渺摸了一把它的头,回头便见到慕念和姜琊不知道什么时候在屋里了。姜琊双手环胸,眉毛微挑。
“抱着虫子叫亲亲宝贝的变态?”
云千渺将手里的那条雪玉守宫揣在腰间的荷包里。
“小玉又不是虫子 ,再说了,你可听说过白蛇化人,与凡人结为夫妻的折子?”
“你指望这东西给你做老婆?”姜琊又是挑眉。
云千渺从一旁架子上拎出一条虫子来喂给荷包里的守宫,“这是从古银国带回来的,要是寻蛊,小玉可灵得很,您就看着吧。”
三人趁着暮色出了城,城东三里外是一片乱葬岗,夕阳如血,落在坟茔孤碑之上。有乌鸦落在枝头,时不时的惨叫两声,极为渗人。
乱葬岗少有人来拜祭,若是有钱人家,必定会好好修坟,怎可拉来乱葬。而这里葬的人,大多是穷人贱籍,草席一裹,随便埋了了事。
一到晚上,便有夜枭鸣叫,时常还有野狗出没,甚至还会有鬼火。幸亏是今天十六,有月光尚明。只是月光越明,照在坟茔周围,便越显得鬼气森森。
云千渺几乎牙齿打颤,看着前面的两位。“我说二位,要不我们回去吧,不然明天再找也行吧。”
“人命关天。”慕念说。“还是应当快些将蛊母找出来,神医,可能找到蛊母?”
姜琊则是有些幸灾乐祸的回头看着云千渺。“云千渺,你怕鬼啊?”
“谁说我怕了,只不过有点冷而已。”云千渺说着,打了个哆嗦,小心翼翼的将腰间的荷包打开。
小玉探头出来,但很快又缩头进去。
“应该还在前面。”云千渺说。“它没有感觉到附近有蛊虫的气息。”
再往前走,云千渺便感觉小玉躁动起来,将小玉从荷包里捞出来,守宫便向着一个方向。
慕念和姜琊对视一眼,一人一边拉起云千渺,直接冲了过去。
而面前是一座坟包,是一座新坟,之后慕念和姜琊将眼神转向了云千渺。
云千渺才想起来,铲子好像只有自己肩上扛着的这一把。
“为什么让我来挖?”
“因为你扛着铲子。”姜琊真诚说道。
“我不挖,凭什么?”云千渺不服。
“因为你扛着铲子。”姜琊语气诚恳。
“你们两个不也可以挖吗?”
“少废话。”姜琊说道,“让你挖就挖。”
迫于暴力,云千渺哭丧着脸,挖开了土堆。等坟堆铲平,铲子撞在实木的棺材板上,再挖开周围的土,就露出了棺材。
“我们这样将人家的坟挖开真的好吗?”云千渺将铲子扔到一边。“万一这里面躺着的觉得不高兴了,出来怎么办?”
“怀瑾在这,你怕什么。”慕念说,蹲下身,手上用力,将棺材板掀开。
“就是因为他在这我才更怕。”云千渺说道,扔了铲子,去看那棺材中的尸体。
棺材里躺着的是一位玲珑少女,新死不久,面目如生。身上穿着红丝金缂嫁衣,乌发云鬓,躺在棺材里如同安睡一样。楚地有风俗,若是女儿未出阁因意外死亡,下葬时便要穿嫁衣入葬。
“啧。”云千渺扯了扯那尸体的手,尸体已死应当浑身僵硬才是,可这女尸却关节灵活,当真不像一具尸体。
依云千渺所说,直接将尸体一把火烧了就是,反正蛊母藏在尸体里面。尸体不似活人,血脉不通,无法将蛊虫引出来。而且这蛊母又不像普通蛊虫,你引不引得动还是两说。
“你挖人家坟的时候怕得要死,现在烧人家的尸骨不怕人家来找你了?”姜琊冷笑说道。
“此言差矣。”云千渺一边说着,一边从袖袍里掏出火油来。“之前挖坟的时候,不知道姑娘身上染蛊,无缘无故的把人家挖出来,人家自然是不高兴。现在不一样了,姑娘身上有蛊,在黄泉之下亦是不安,如今我一把火烧了蛊虫,姑娘自然是高兴的。”
他说着,便打火。那红丝嫁衣沾了火油,一点就着,火苗瞬间便窜起来。
忽的一阵阴风,火光跳动。
姜琊抽刀,当的一声,一柄飞刀应声落地。隔着火光,见对面有人影闪过,姜琊足尖点地便追了过去。
“嘿!”云千渺喊了一声,见到姜琊的身影远去,回头看慕念的时候,声音颤抖。
“还请神医在此看着蛊母,我追上去有个照应。”慕念拔剑,然后被云千渺抓了袖子。
“慕公子,我觉得您还是应该照应一下我。”云千渺说。
从刚才就感觉阴风阵阵,总感觉下一秒就会有鬼蹦出来说,说一句你好。这样的感觉让云千渺觉得十分不好,虽然他穿着道袍,但他学得是医不是道。
坟地里总有幽幽鬼火,闪着幽绿色的光,围着一圈向中间飘了过来。他们旁边棺材中的女尸还在烧,只是火光跳动,也成了诡异的磷火颜色。
“哇。”云千渺吓得险些窜到慕念身上去。慕念单手执剑,环顾四周。
“我说大晚上的就不要来挖坟了,过来了,过来了。”云千渺叫了一声,不知道甩出去什么,落地就炸,只是那鬼火丝毫不受影响。
不知从何处传来近乎鬼魅的嗤笑,在坟地里听到这种笑声,实在是让人汗毛倒竖,毛骨悚然。
那幽幽鬼火忽的灭了,只剩下烧尸的火,此时也渐渐熄灭,只有零星火星还在跳动,已经恢复了原来的颜色。
“这种黄口小儿,也敢自称为药仙?”那声音说道。
“神医,是人。”慕念对着云千渺说道,他仗剑而立,独临月下。“阁下何不现身。”
“哈哈哈。”
那声音狂笑,慕念仔细分辨,却觉声音似乎来自四面八方,实在分辨不出人在何处。
“若你这般小儿也敢称作药仙,若我号蛊圣,便是无人可及。”
既然是人,云千渺就没有那样怕了。“就凭你,你那些小虫子,我随手便解决了。”
“哈哈哈。”那人又笑。“既然小儿狂口,那我便让你看看,蛊中绝杀。”
最后一句两人都听清了方向,竟是那具烧焦的女尸。慕念飞剑出手,剑尖定死一只小虫。
“晏声蛊。”云千渺看过一眼。
那人应当早就走了,之前说话笑声俱是借晏声蛊所说。
“他虽是借晏声蛊传音,但人必然在附近。”慕念拔剑回来,“我去追。”
“公子,此人说是蛊中圣手,可能我认识。”云千渺已经不似之前嘻嘻哈哈,而是一脸认真。
尸体已经几乎烧尽,想必其中蛊母也活不了。既是如此,便不用守着了。
“先去追怀瑾。”慕念说道。
姜琊的武功亦是冠绝,但只恐歹人阴毒,莫要着了道。
循着姜琊之前去的方向追过去,便见了打斗的痕迹。再往前,便看见了倒地的尸体。伤口斑驳,几乎连脖颈一起砍断,刀法霸道凌厉,是姜琊的手笔。地上的尸体血迹已经干涸,应当是死了一会儿了。按理说姜琊杀了人之后应当会马上回来,现在却不见了姜琊。
不知道那自称蛊中圣手的,又是什么来头。
“神医对方才那蛊师了解多少。”
云千渺却摇头。“我只是认识,之前同我爹出游的时候,路过郡南。”
那时古银早已覆灭,却在郡南发现了蛊。云千渺他爹云如镜也是医中圣手,妙手回春,通各种疑难杂症,能辨千种毒药,但却从未见过蛊。当时只觉得非毒非病,思索良久却不得解法。
最后便以血肉为引,将蛊引出,本打算细究。
可那蛊方一出来,就炸成了一滩脓水。后来云如镜便亲自去了古银国,在古银国遗址,他见到了一个人。
那人黑衣长袍,头上带着兜帽,兜帽下的半截脸是一张雪白的面具,他似乎就是等着云如镜一样。
“你们医者之最为圣,那我也可称得上是蛊圣了。不如帮我看看,我这一味蛊如何?”
当时云千渺年龄尚小,记忆模糊,但那句话的记忆可以说得上是刻骨铭心。那自称蛊圣的黑衣人说完之后便走了。古银国的残垣断壁之处,便都爬出五彩斑斓的毒虫来。
有了这样的阴影,云千渺对于蛊药研究甚至超过毒药,而他自己也以用药如神得名药仙。
只是毕竟古银国在他出生之前便已经覆灭了,那自称蛊圣的,应当是古银国遗民,他所掌握的蛊术,云千渺当真不一定能一一所解。不过据云千渺所知,蛊皆有蛊母,只不过有蛊是单蛊,也有的是如这次一般,一母多蛊。不过也如解毒一样,治好中毒人是解决毒药,治好中蛊人是解决下蛊的人。这蛊圣敢冒出来,直接将他解决了也就万事大吉了。
慕念听着他说完,皱了眉头。“怀瑾有可能中蛊吗?”
“应该没有。”云千渺揉了揉鼻子,看了一眼躺在地上的尸体。“下蛊之人必然是趁人不备,才能下蛊的。我觉得那人估计没碰到姜琊,就被砍死了。”
不得不说,云千渺说的有道理,想在姜琊高度戒备的时候接近他,基本上是做梦。
曾经止水学宫论武道,齐无繇称姜琊用刀,鲸吞万里,气概山河,有雷霆之势,但乏仁者之心。就算是看不上姜琊,他的这一柄刀也已经上了冠绝榜。单论武功,若非冠绝高手前来,是伤不了姜琊的。
这点慕念放心,但毕竟是蛊术。
两人继续往前追去,过了乱葬岗,便见到山峦起。道路上仅是打斗痕迹,仅是普通高手,断不会有此等痕迹。
打斗一直往前,痕迹凌乱,直到了一处山洞里。便看见了姜琊,他握刀站在原地。慕念上去,却见他脸上满是惊愕,似乎是受魇一般。
“怀瑾。”慕念温声叫道。
姜琊猛然抬头,似乎方清明了一般,见到慕念,嘴唇颤抖。“师哥。”
“如何?”慕念看他如此,觉得这山洞似有古怪。
姜琊抽刀,指向山洞深处,“那里。”
再往山洞里面走,有几束月光从头顶上打下来,那东西却是让慕念和云千渺都吃了一惊。
云千渺甚至神色古怪的看向慕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