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他如此说,楚牧原本有些舒展的眉头又皱了起来。
“你就非要把自己烧干,才甘心吗。”
慕念轻声叹息,“我确实放心不下。暗楼的顾鹤音,我不知道她到底是为什么要关山雪月。”
“顾鹤音?镇国公主?她又怎么跟暗楼扯上关系。”楚牧一脸震惊,他是真的不知道。
见楚牧这样的表情,慕念心知他定然从未关心国江湖之事,于是便向楚牧解释道:“她就是冠绝榜第五位的拂风掌,也是杀手组织暗楼的头目。我之所以经脉尽断,就是拜她所赐。”
听了他解释,楚牧脸上虽然还是有犹豫之色,但总归是相信了。
“我曾经见过镇国公主数面,她并不像会武功的样子。而且她久居王宫,又怎么会和江湖上的杀手组织扯上关系,莫不是有人冒名顶替。”
其实楚牧说得很有道理,这一层慕念也曾经想过。只是她是暗楼首领证据确凿,而暗楼首领也没有必要冒充一个亡国公主出现在人前。
“应该不会。”慕念说道:“而且她知道关山雪月在我这里,她原本为郑国公主,要璧国的玉玺做什么。”
玉玺他一直随身带着,此时拿了出来,他近来一直都没有看过这块玉玺,现在却觉得它略微有些变化,似乎与之前不同,但看上去,又的确没有什么不同。
“这便是关山雪月?”楚牧皱眉,他倒是第一次见到这块玉中璧,他对于这种玉石金银一直不甚了解,就算看了,也只是觉得它好像的确是比普通玉石通透莹润。有巧夺天工的雕工,刻成玉玺,下面的朱砂沁入玉芯。一点丹红入芯。
慕念点头。“昔日璧主流落凤临之时,竟然只带了伪印,将真品藏于王宫大殿梁上暗格。我又特地走了一趟孤云,方才取回。”
玉玺放在桌上,似乎自发光泽,表面温润,但如何看,不过也是一块宝玉而已。
“并没有什么特别。”楚牧说道:“而且传说也不一定是真,就算当真是天授宝玉,也已经在尘世之中,辗转了这么些年,就算有仙气,也被凡尘浊气消磨干净。”
“我想到了。”云千渺忽然说道。
慕念和楚牧的目光同时转向了他,云千渺一下便打了退堂鼓。“我感觉,我还是不要说了吧。”
“小神医想到什么只管说出来就是,没准便另辟蹊径,给我们一个新的思路。”慕念脸上带笑,看着云千渺。
得到他的鼓励,云千渺才放心说道:“我觉得就像是话本里说得那样,这玉玺没准是什么宝墟的钥匙,什么历代璧国国主藏宝之处,只有这块玉玺才能开启。或者是武库,藏有绝世武功,若是练成,就可以一统天下。又或者是……”
说到兴致之处,云千渺站起身来,看见慕念含笑的目光,和楚牧有些诧异的神色,便怏怏坐下。
“我都说我还是不说了。”
“无妨,小神医说得也有道理。或许当真是钥匙也说不定。”慕念说:“姑且就先将这一条可能算入,你们还有没有其他想法。”
“慕公子,你这么说,有点伤人。”云千渺无精打采的趴在桌上,“我也只是说可能么,没准最离谱的可能就是真相,顾鹤音就是看上这块玉,想要抢过来。”
“郑国虽然已经不复存在,但镇国公主毕竟曾是一国公主,什么金石美玉她没有见过。她应当是有其他的目的。”
“她想要这块玉,次是我的性命。”慕念说道:“若不查清,必有后患。”
“这你也没告诉姜琊?”楚牧问道。
“告诉他了,怀瑾也是毫无头绪。我便想来问问师兄,师兄是郑国人,或许对顾鹤音有些了解,”
楚牧思忖说道:“我与镇国公主只见过数面,皆是在王宫宴会上。之后我便自请驻守雍州,远离王都,便再也没见过她。”
“师兄在郑国王都也并没有待上几载,家中又无女眷宴游,知之甚少也是当然。”慕念并没有指望楚牧能告诉他更多关于顾鹤音的情报。
“不管如何,这块玉玺你先收着,你一直在桓都,身边又有姜琊跟着,顾鹤音应当不敢对你动手。”
“我不会在桓都待太久。”慕念说。“不日便要北上伐燕。”
“这个时候北上?恐怕到时候冬季严寒,不利行军。北燕比南楚更为寒冷,南楚兵士恐怕受不住那般严寒,不利于战。”
“我知道。”慕念说道。“所以我打算在冬来之前,出白水关,拿下稷山,那时晋阳便唾手可得。”
“现在还剩几个月,你就这么有把握?对姜琊和南楚兵马就这么有信心?”楚牧皱眉。
可慕念只是淡然一笑。“算是吧。不仅如此,我还要将被萧栖朝打下来的郑国土地,抢过来。”
他语气轻松,楚牧看着他,慕念并不像是在说笑,反而有十足的把握 。
“温言。并非是我泼你冷水,只是这并不在于一时,欲速则不达。”
越是有全胜把握,越有可能满盘皆输。
“若是之前,我定然将伐燕的之行放缓,不至于如此兵行险招。的确是我迫不得已,没有那么多世间。”慕念叹道,继而手撑在桌子上,眸中神采奕奕。“师兄,你是将军,沙场征伐,排兵布阵,无人能胜于你手。只是这天下,并不仅仅是战场,还有许多在战场之外,却又足以影响战局之事。人言,人心,是最难掌控,却也是最容易操纵的东西。”
这些,阴谋诡计,人心鬼蜮,楚牧曾经见过,也最为鄙夷,却终究是输在了这上面。就算是心平气和的与慕念坐在同一张桌子上,他可以将对慕念的恨意与往日情分相抵,却不忍听慕念将自己算计人心的手段宣之于口。
在他的记忆之中,慕念仍是那个光风霁月,光彩照人的少年。可以用君子之道辩驳谬言错论,亦可打马仗剑侠行于世,唯独不是像现在这样,于诡谲世局之中,算透天下人心。
而现在,他也终于明白当日在段邑那次相见,慕念所言。
他楚明正一如当年光明磊落,不改当年浩然气,而慕念却不能终似当时少年一般,霁月清风,温润如玉。这是慕念自己的选择,他已经为了这条路谋划许久,甚至将自己也填了进去,为了成就姜琊脚下那一条帝王路。
姜琊那小子何德何能,值得慕念如此呕心沥血,不惜性命的去全他的大业。
慕念已经从他的神色变换之中,读出他心中所想。“若我当真只为怀瑾谋天下,天下平定之时,我自然可以全身而退。在我与怀瑾凤临城外重逢那日,天下平定之后,归隐山林,不问世事,求仙访道,的确是我的愿望。可惜终此生,那不过也是一个愿望而已,没有机会实现了。”
楚牧看着他,慕念有此逆天之行,也注定他心中所愿为镜花水月,梦中泡影。
“或许我对怀瑾的情谊,已经超出了兄弟之情,同门之谊。这个君王,不仅是我为天下选的,也是为我自己选的。”慕念说,“不过此言也应当深藏于心,我都快死了,何必给怀瑾多添烦恼。”
“或许你对姜琊说了,他倒不觉是烦恼,没准还喜出望外。”云千渺插嘴道。“慕公子,你难道看不出来?”
慕念轻笑出声。“若回了桓都,我定要给荆国公提一嘴,让他管束一下自己的小外孙。少看些乱七八糟的话本折子,小小年纪,知道的太多了。”
“他可管不着我,现在他都怕我上门,一见他就逼着他做些五禽戏,又哪里能管得了我去。”云千渺转过头去。
见他这副样子,慕念脸上笑意未收。“自然,对于保重身体,如何养生方面,荆国公是得听小神医的。但若约束管教这般,小神医可要尊重长辈。”
“行了行了,别拿我说笑了。”云千渺说道。“反正你要交代楚将军的事情也交代完了。我又把楚将军的饭烧糊了,不如一起去镇上吃点东西,也算是你们重逢,也该吃些酒。”
说到这里,云千渺还看了慕念一眼:“对了,你现在喝酒也喝不出什么味道来,而且喝酒伤身,就你这身子骨,还是喝茶吧,可惜这镇上的酒还是挺不错的,看来慕公子没有口福了 。”
“睚眦必报。”
慕念说了一句。
就算是云千渺建在山中隐居的药园,走上一个时辰,也能到市镇之中。毕竟云千渺本来也不是喜欢居于深山远离人世的那一类人,若当真离得太远,也不太方便。一个时辰的路,不远不近,走到镇上,肚子也早饿了。
镇上吃饭的地方也就那么几家,酒么,也就是垆中陈酒。不算琼浆佳酿,也并非低劣水酒。云千渺原本也不会喝酒,之前是故意气他,此时也和慕念一样喝着茶水。
楚牧倒是不拘这些。
“我来镇上的时候,也常来这家打酒。这酒还是不错,我曾经在军中与将士同饮,喝的就是这样的酒,只可惜,昔日同袍,已经埋骨黄土。岂曰无衣,与子同袍。当时我们所饮之酒,已经喝不到了。”楚牧不免感叹,他端着酒碗,看着慕念。
“师兄,对不住。”慕念低眉道歉。
可楚牧却并没有怨怼神色,反而目光一片哀恸。“今日与温言所饮之酒,在来日恐怕也会如昨日将士所饮之酒一般,由我一人,对酒独酌,回忆当时滋味,当时之人。温言,为何不让我死于军中,死于段邑,或者死在人心阴谋之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