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天没亮就爬起来。
防熊喷雾别在腰上,手电塞进口袋,日记本用塑料布裹了塞进背包。
爷爷的指南针在掌心沉得慌,玻璃罩里的指针转得慢,最后稳稳指向鹰嘴崖后的密林。
老周昨天说的“崖后看崽”在脑子里转。
我蹲在门槛上啃冷馍,听见后山的鸟叫得比往常急,扑棱棱撞在松枝上。
山径被露水浸得滑,我踩着湿苔藓往上挪。
爷爷的日记夹在胳膊下,翻到标记的那页
“七月十五,鹰嘴崖东三公里,藏马熊新踩的脚印,前掌宽过我手掌”。
我蹲下来。
泥地上有串凹痕,前掌四个圆印深,后掌五个指痕浅,指缝间还嵌着松针。
“是藏马熊。”我对着空气说,声音颤抖。
八岁那年爷爷教我认熊爪印的场景突然涌上来
他用树枝在地上画,说藏马熊前掌比黑熊宽两指,后掌中间那个指印会往内勾。
“丫头记好了,熊爪印比人的心实诚。”他当时摸我的头,“深浅都是真的。”
我往前走两步,又看见另一串脚印。
这次前掌圆印浅,后掌指痕细得像猫爪。
“是马熊幼崽。”我喉咙发紧。
幼崽脚印总跟在母熊后面,间距半尺,半尺。
刚好是小熊跟着妈妈走路的步幅。
风突然变了方向。
松针簌簌往下掉,砸在背包上。
我抬头,看见半山腰的石头上坐着个老头。
灰布衫沾着草屑,竹篓歪在脚边,正盯着我。
“王伯?”我喊。采药老人王五,爷爷常说他“在山里活成精了”。
他没应,只把竹篓往怀里拢了拢。
我走近时,他突然开口:“找林守山?”
“嗯。”我攥紧背包带。
他浑浊的眼珠转了转,突然冷笑:“作孽咯。那老头救了只母熊,倒害得整片山都不敢住人。”
“救熊?”我心跳漏了一拍。
爷爷日记里提过1993年救过受伤母熊,可没说过“害山”。
“三十年了。”王五用枯枝戳地,“母熊刚下崽,猎人摸去掏了熊窝。老头把母熊背下山治伤,倒让母熊记恨上所有带药味的人。”
他突然拽住我手腕,指甲掐得生疼,“你爷爷身上有药味,你也有。”
我抽回手。
他却指着远处悬崖:“他常去那儿,说能望到‘熊外婆’的老窝。”
说完扛起竹篓就走,竹篓里的草药沙沙响。
我望着他佝偻的背影消失在树后,低头看被掐红的手腕。
风里真的有股腥气,混着松脂味往鼻子里钻。
再往上走,岔路口的树杈上挂着半截红布条。
我凑近闻,是爷爷常用的艾草味
他总在背包上系红布,说“山货认颜色”。
布条被撕得毛边,像被什么爪子扯过。
我顺着红布条方向走。
天阴下来,云压得低,松针间漏下的光越来越少。
裤脚被荆棘划破道口子,血珠渗出来,我用袖口按了按,继续走。
老松树出现在眼前时,我差点哭出来。
树干上的“昭”字是爷爷刻的,八岁生日那天,他举着刀说:“昭昭要像松树,根扎进山里,风刮不跑。”
我伸手摸那道刻痕,树皮刺得掌心痒。
脚下突然一滑,我踉跄两步,手电滚到树根下。
光束扫过地面。
半枚熊掌印。
暗红的,干了的血糊在爪印里,五个指痕深浅不一,最深的那个指缝里卡着片蓝布
褪色的蓝布,和爷爷常穿的旧衫一个颜色。
我僵在原地。
喉咙发紧,想喊却发不出声。
防熊喷雾的按钮被手心汗泡得滑,我摸索着捡起来,光束晃到旁边的石头缝里。
半张纸条。
我蹲下去,手指抖得捡不起来。
纸条边缘有牙印,像是被什么撕烂的。
我凑近,看见爷爷的字迹:“昭昭,千万别信……熊会记三十年的仇。”
最后那个“仇”字被撕了一半,墨迹晕开,像团血。
风“呼”地灌进树林。
我听见远处传来呜咽声,像人哭,又像熊吼。
后颈的汗毛全竖起来,防熊喷雾紧紧的捏在手中。
我抓起纸条和手电,转身就跑。
松针打在脸上,疼得发烫。
我跑下山时,天已经黑透了。
手机在兜里震动,是老周发来的消息:“昭昭,夜里别开窗户。”
我攥着撕碎的纸条,指甲掐进掌心。
“三十年的仇。”我对着风念,声音被吹得散在林子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