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把爷爷的旧指南针塞进裤兜。
镇静剂是诊所剩下的,针管套着塑料帽,蜂蜜饼干是李婶杂货铺最后一包,包装纸还沾着糖渣。
地图上那个红圈是爷爷用红墨水画的,在鹰嘴崖背面的山洞。
他日记里写过:“母熊旧窝,洞深六丈,有山泉。”我攥着地图边角,指甲掐进纸里——这是唯一能让母熊停下的机会,总不能等它再蹲在窗下,等它把我当成当年那个猎人。
山雾还没散透,我踩着露水往崖后走。
裤脚被灌木勾得发疼,怀里的镇静剂针管撞着肋骨。
路过老松树时,我摸了摸树干。
爷爷常坐的树墩上,半枚熊爪印还在,沾着的血早干成暗褐色。
树枝绑镇静剂时手直抖,绳子绕了三圈才系紧。
实习时给藏獒打麻醉,师傅说剂量要算体重,可母熊有多重?
我盯着针管刻度,喉结动了动,山风灌进领口,凉得后颈起鸡皮疙瘩。
洞里面传来动静。
我僵在原地。
首先看见的是前掌的蓝布,褪得发白,边角磨成了须子。
然后是左眼的疤,从眉骨扯到下颌,像道裂开的红口。
母熊站在洞口阴影里,胸脯起伏,喉咙里滚着闷响。
“我知道你恨他。”我举起绑着针管的树枝,声音哑得不像自己,“但他不是坏人。”
它突然冲过来。
风刮得我睁不开眼。
下一秒被扑倒在地,后背撞在石头上,疼得倒抽气。
母熊的爪子按在我肩膀两侧,热烘烘的鼻息喷在脸上,混着血腥味。
我闭紧眼,等着被撕咬,可等来的不是疼,是湿乎乎的鼻子顶在胸口。
像我给流浪猫检查时,它们用脑袋蹭手的力道。
“爷爷……”我喊了半句,眼泪先涌出来。
母熊退开两步,喉咙里的低吼变轻了。
它转身往洞里走,皮毛擦过我的手背,糙得像砂纸。
我撑着石头坐起来,看见洞口石台上多了团灰乎乎的东西。
是块干缩的小熊皮毛,耳朵缺了半块,爪尖还沾着土。
“是你的孩子。”我摸过去,手指碰到皮毛时,上面还留着母熊的体温。
忽然想起爷爷日记里的字:“1993年7月,救了只受伤母熊,左前掌中箭。”
后面还有句被划掉的:“窝边没见小熊,许是跑了。”原来不是跑了,是被猎人带走了。
母熊蹲在窝边看了三十年,看那个总在林子里转的护林员,看他的孙女,它等的不是复仇,是个答案。
“他不知道。”我对着洞喊,声音带着哭腔,“他真的不知道你的孩子还在窝里。”
洞里传来呜咽,像极了八岁那年暴雨夜,窗下的动静。
我跪在石台前,把蜂蜜饼干拆开,放在小熊皮毛旁边。
镇静剂针管滚落在地,塑料帽不知什么时候掉了。
指南针从裤兜里滑出来,铜壳子在地上转了两圈,指针稳稳指着山洞方向。
不是回家的路,是爷爷当年没走完的路。
母熊再没出来。
我捡指南针时,看见小熊皮毛底下压着块蓝布。
边角齐整,像是用剪刀剪的,和母熊前掌裹的布颜色一模一样。
山风掀起我的衣角,远处传来鸟叫。
我把蓝布塞进兜里,起身时膝盖发麻。
回头看山洞,洞口的蜂巢碎屑被扒拉得乱七八糟,有一撮粘在石头缝里,在阳光下闪着金亮的光。
该回家了。
可这次,我知道要带什么回去。
不是爷爷的日记,不是熊爪,是石台上那团小熊皮毛,和兜里那块蓝布。
它们都在等一个答案。
而我,要替爷爷把答案找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