村口修拖拉机的棚子还亮着灯。
王五蹲在柴油机后面,烟锅子一明一灭。
我冲过去时他吓了一跳,烟锅“当啷”掉在地上。
“昭昭?”他眯眼认我,“大晚上的——”
“王伯。”我把地图抖开,红圈在灯泡下泛着血光,“这地儿你熟吗?”
他盯着红圈的手突然抖了。
烟锅滚到我脚边,他弯腰捡的时候背弓成虾米:“那地儿……去不得。”
“为啥?”
他抬头,皱纹里全是汗:“熊外婆的老窝。你爷爷早年常去那儿,说看一只瞎眼母熊。”
我喉咙发紧:“1993年的事,你知道?”
他蹲下来:“那年我跟护林队巡山。听见林子里有动静,冲过去时”
他喉结动了动,“三只熊崽子被装进麻袋,母熊眼睛在淌血,前掌拍在偷猎者腿上,骨头都碎了。”
我攥紧地图:“我爷爷呢?”
“你爷爷背走了母熊。”王五抬头看我,“可他没发现,母熊肚子底下还压着个没叼出来的崽子。等我们找到那窝,只剩半块带毛的小爪子。”
风掀起地图角。我听见自己牙齿打战的声音:“所以母熊……”
“它记着。”王五压低声音,“记着救它的人没救它孩子。记着当年蹲在窝边的人影,你爷爷常去那地儿,母熊远远瞧着,就当是当年那个猎人又回来了。”
我跌坐在草堆上。
“它把我当成了当年那个猎人……我救过它,可它记得的,是我没能救它的孩子。”原来不是谎话。
回屋时月亮被云遮住了。
我翻出爷爷的桦树皮日记,手指擦过最后一页。
墨迹晕成暗红,旁边画着个符号。
床角的老木箱“吱呀”响。
我摸出个布包,是小时候爷爷给我编的熊外婆玩偶。
褪了色的灰布缝着圆眼睛,肚子里塞着松针。
八岁那年暴雨夜,我缩在爷爷怀里发抖。
他指着窗台上的影子:“昭昭不怕,那是熊外婆披着人皮哄小孩呢。它专挑怕黑的娃娃,可咱们昭昭最勇敢。”
现在我知道了。
哪有什么熊外婆骗小孩。
是爷爷在骗自己。
骗自己那只母熊不会回来,骗自己当年的错能被山风刮走。
后半夜我梦见自己变成了熊。
悬崖底下有小崽子的叫声,我扒着石头往下爬,爪子缝里全是血。
猎人的枪响了,我扑过去,却看见怀里的不是偷猎者,是个穿蓝布衫的老头。
“爷爷!”我喊出声,惊醒了坐在床上。
小时候他总说:“迷了路就看针,它指的是回家的方向。”
可现在我知道了。有些路,退回去也是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