仰荩臣听舒四五说完,登时放声痛哭,不停地用拳头捶着泥墙,后悔自己喝酒误事,不然文留献和苏士琦他们也不会惨死。
他哭了好一会,才擦干眼泪,回过头来,“舒兄弟,官兵是来抢佛经,可是他们怎么会知道佛经的事?”
“我也不知道!”舒四五哽咽着说。
“一定是有人告密!”仰荩臣咬牙切齿,“我们中间有叛徒!”
“我也想过了,可是不会是后面上山的这些人。”
“为什么?”
“昨天虽然有人下山运粮,可是他们不知道佛经的事。”舒四五说,“苏士琦虽然见过佛经,但是他是昨天下午才知道的,而且没有下山,也不会是他。”
“那就是说,是我们自己人!”仰荩臣眼里要喷出火来,“而嫌疑最大的,只有两个人!”
舒四五知道他的意思,急忙说:“仰大哥,不会是保川兄弟!我用脑袋担保,他不会出卖咱们!”
“那就只有庄承宗,可是他不知道佛经在咱们手上!”
“仰大哥,你怎么忘了,他们下山的前一天晚上,你叫保川兄弟在路上向他打听佛经的底细,他当然知道!”
“狗娘养的,难道真是他?‘仗义每多奢狗辈,负心多是读书人’,看来古话说得没错!”仰荩臣骂道,“他在山上这几年,咱们没亏待过他,要真是他干的,老子非宰了他不可!”
“还有一件事,这些官兵是丹州县衙的,如果真是庄承宗告密,难道他已经探亲回来了?”舒四五说,“可是保川兄弟到现在都不见人影,他又到哪里去了?”
“你说得不错,这事关系重大,咱们要赶紧查个水落石出!”
“可是怎么查?”
“我问你,昨天晚上那个络腮胡军官是什么人?”
“当时情形危急,我也没留神!”舒四五想了一想,赶紧说:“对了,这人穿的服色和屈大人一样,好像是个千总!”
“这就好办!咱们赶紧烤马肉吃,吃完就去县城,我晚上去会会他,就知道谁是叛徒了!”
两人走出庙来,在柴火上烧马肉吃,可是想起文留献、苏士琦、迎春等人惨死,都泪流满面,难以下咽,好不容易才吃饱了,马上大步下山,顶风冒雪,朝县城赶去。
从苍狼山到丹州县城,有一百多里路,他们在冰天雪地走了一天,终于在天黑时进城。
舒四五取出贴身藏着的二十两银票,到裁缝铺买了两套棉袄、衣裤、靴子,和仰荩臣换了身上的衣服,才到一家饭馆吃晚饭,向掌柜打听千总衙门的位置。
掌柜说,现在天黑了,衙门早就关门,不过千总大人钱少良在清化街一条巷子里养了一个小妾,县城里无人不知,这个时候多半在那里。
舒四五谢过掌柜,和仰荩臣走出酒馆,先到一家杂货店买了一根几丈长的粗粽绳,才到一家茶馆喝茶。
仰荩臣喝了几口茶,叫舒四五在茶馆等着,一个人走到清化街,打听到千总大人钱少良的外宅,只见围着一丈多高的围墙,铁门紧闭,还落着铁锁。
“看来姓钱的不在,我先进去看个究竟。”他解下腰带,蒙在脸上,然后轻轻跃过高墙,跳落院子里,只见一扇小窗射出灯光,照着窗前几竿疏竹,旁边是一池假山,十分幽静。
他摸到窗子前,见窗上糊着白色窗纸,侧着耳朵一听,屋里静悄悄的,便舔湿手指,戳破窗角的一处窗纸,凑近一看,屋里摆着四张椅子,一张茶几,一个人都没有。
仰荩臣不知道这是什么地方,正在疑惑,忽然听见墙外有人说话,说:“刘师爷,前面就到了!”
一个人笑道:“好说,好说!”
过得一会,他听见有人开锁,急忙闪到假山后面躲了,伸头一看,铁门打开,一个年轻男子打着灯笼,照着一个身穿夹袄长衫、模样斯文的中年人进来。
年轻男子关了院门,说:“刘师爷,请到屋里用茶,钱大人马上就到。”
“好说,好说!”刘师爷打量一下院子,笑道:“这地方不错,别有洞天,你家钱大人挺会纳福!”
“刘师爷见笑了,这是我们姑娘的宅子。”年轻男子请他进屋,关上房门。
仰荩臣听说钱大人随后就到,心想多半是千总钱少良,就站在假山后面不动。
过了一会,只见院门轻轻打开,果然走进来一个络腮胡大汉,身材魁伟,手里提着一个崭新的白色布包,转身关了铁门,又插上门闩,嘴里哼着小调,进屋去了,随手关上房门。
仰荩臣从假山后面出来,悄悄走到窗前,从纸孔里一看,络腮胡大汉正和刘师爷喝茶寒暄,刘师爷以“钱大人”相称,看来果然是千总钱少良。
钱少良说:“听说鹤樵兄去省城治病,什么时候回来的,好些没有?”
“一点小病,多谢大人挂怀。”刘师爷笑道,“也是天黑的时候才到,正和衙门里的几位老兄说话,这位小兄弟说大人找我,就过来了。”
“鹤樵兄鞍马劳顿,刚刚到家,钱某就请你过来,给你添累了。”
“哪里哪里,钱大人不必客气!”刘师爷说,“只是刘某和钱大人虽然同衙共事,平时少有来往,今天蒙招前来,不知有何见教?”
“好,钱某就开门见山了!”钱少良说,“久闻鹤樵兄雅善鉴赏,十分钦佩,今天想请你过来给几本书掌掌眼。”说着,指了指茶几上的布包。
“什么书?”
“几本古书,几天前一位朋友送的。”钱少良说,“鹤樵兄也知道,钱某是粗人,大字不识几个,只好请你过来看看成色。”说着,解开布包,露出几本古籍。
仰荩臣凑近纸洞一看,锦帙包裹,金字题头,正是五本《出曜经》,不禁大喜,心想:“佛经果然被姓钱的抢走了,老子一会找他问完话,正好带走!”
只听刘师爷说:“钱大人过奖了,刘某才疏学浅,只怕有辱明问。”
“鹤樵兄,盛名之下,必无虚士,你又何必过谦!”
“好吧,刘某只好献丑了。”刘师爷说着,从怀里取出夹鼻眼镜戴上,拿过一本佛经,在油灯下翻看起来。
仰荩臣在窗外偷看,心想:“文先生一直不认识佛经地图上的八行字,又为‘天造二十八年’的年款困扰这几年,怀疑佛经是假的。这个刘师爷一副饱学宿儒的模样,钱少良刚才又说他雅擅鉴赏,我何不听听他怎么说?”想到这里,目不转睛地看着刘师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