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早上,仰荩臣醒来,见三人还在熟睡,爬起床来,走到门边张望,见庙宇宽敞,却空无一人,到处静悄悄的。
这时,他听见外面有人推门,慢慢走了过来,急忙转身脱掉鞋子上床,用被子蒙住脑袋,假装睡着。
过了一会,只听房门边一个苍老的声音说:“阿弥托佛!几位施主,喝粥了。”原来是昨天晚上那个和尚。
仰荩臣一动不动,不敢答话。
“几位施主,还没起来吗?”和尚又说。
仰荩臣心里纳闷:“我们起没起床,他站在门口,看不见吗?”悄悄揭开被角一看,只见一个六十多岁的老僧站在门口,瞽目而视,双眼无神,原来已经瞎了。
他诧异之下,暗暗放心,心想难怪这和尚晚上不掌灯也来去自如,原来对寺中各处早就烂熟于胸,于是假装醒来,大大打个呵欠。
老僧听见声音,说:“施主醒了?”
“大师,昨晚打扰了,请问有什么吩咐?”仰荩臣在床上坐起来。
“老衲熬了粥,几位施主起来喝一碗吧。”
“多谢大师!”仰荩臣昨天没吃晚饭,肚子早就饿得厉害,马上穿鞋下床,叫舒四五和文留献起来喝粥,可是两人哪有心思,流着眼泪不愿起床。
仰荩臣想和老僧出去,又怕庙里的和尚看见,只好旁敲侧击地问:“大师,寺里的师父们吃过了吗?”
“阿弥托佛!天气寒冷,没有香客进香,小寺的沙弥们都出去化缘了。”老僧说,“贫僧是寺里的方丈,年迈老朽,眼睛又瞎,只好留下看守寺庙。”
仰荩臣这才放下心来,跟他到伙房喝粥,心想,保川兄弟腿骨摔断,正好在庙里养些日子,只是怕化缘的和尚回来碰见,说:“请问大师,师父们出去化缘,多久才回来?”
“他们往年出去,都是一两个月。”老僧说,“请施主放心,你这位朋友虽然断了腿骨,老衲每天给他敷些膏药,最多半个月就好了。”
仰荩臣以为听错了,忙说:“大师,你刚才说什么,半个月就好了?”
“施主请放心,出家人不打诳语,这是小寺独创的膏药,叫‘接骨玉膏’,十分灵验。”
仰荩臣喜出望外,“多谢大师!只要朋友的伤好了,我们就告辞,不敢叨扰大师!”
“施主不要客气,庙里寂寞,也要有人说话才好。”
仰荩臣连声道谢,喝完两碗粥,又端了几碗到床前,扶三人起来喝了,把老僧的话说了一遍,说:“咱们先在庙里住半个月,等保川兄弟的伤好了,再做打算。”
三人流着眼泪,一语不发。
仰荩臣叹一口气,说:“你们先歇着,我出去把保山兄弟、两位弟媳和孩子们的骨头埋了,让他们入土为安。”
三人听了这话,又伤心痛哭。
仰荩臣心里难过,出来找了一把锄头,到院墙后提过那半袋尸骨,去寺庙后面的荒土里,挖个大坑埋好,又垒了一个大坟。
从这天开始,杨保川就留在法林寺养伤,仰荩臣和舒四五、文留献换了僧衣,在寺中帮着做事。好在天气寒冷,没有香客过来进香,仰荩臣不必躲躲藏藏,只是打听不到屈蕴侠的消息,不免寝食难安。
他原本打算晚上去县城打听消息,可是城里重兵把守,戒备森严,大狱的情形又不熟,自己要是贸然闯进去,落到官兵手里,反而会害了屈蕴侠,再说他料定屈蕴侠三天内会越狱逃走,决定过了两天再做打算。
转眼之间,两天过去,他在镜子里看见,脸上的肿胀渐渐平复,只是满脸刺字,模样丑陋,心里一阵难过。
这天早上,天气终于转晴,寺中积雪开始融化,屋檐上的冰挂纷纷掉落在地上,到处都是摔碎的冰渣。
三人正在打扫院子,忽然听见远处人喊马嘶,鼓声震天,急忙打开院门一看,大路上旌旗如林,无数官兵流水一样走过,一面绣着“钦差”的白虎大纛迎风招展,原来是金士淳起程回朝了。
三人又惊又喜,马上低声商量,怎么去县城打探屈蕴侠的消息。
舒四五说:“仰大哥,你脸上刺了字,不方便,还是我去,吃过午饭就动身。”
“好,舒兄弟,辛苦你了!”仰荩臣十分感激。
“屈大人对我们恩重如山,我跑跑路算什么!”舒四五说,“只是现在御林军走了,我不能再装衙役,最好穿这身和尚的衣裳去,一会你给我剃个光头,省得不僧不俗,引起怀疑。”
仰荩臣当然答应,吃过午饭,向老僧借来一把剃刀,正在僧房里给舒四五剃发,文留献走进来,说:“仰大哥,你不要出去,外面有人进香。”
“什么人?”
“坐两顶轿子来的,不知道是什么人。”文留献见他给舒四五剃发,又说:“现在天气晴了,怕有人来进香,请仰大哥也给我剃了,进出方便些。”
过得一会,舒四五剃好了,出去洗头,仰荩臣又给文留献剃发。
谁知还没剃好,舒四五忽然跑进来,兴高采烈,低声说:“仰大哥,你真是料事如神,屈大人跑了!”
“真的?”仰荩臣又惊又喜,停下剃刀,“你快说,是怎么回事!”
“刚才来进香的是两个女人,好像是官太太,坐轿子来的。她们到大殿敬香,几个轿夫在院子里闲聊,见我在旁边扫地,以为是庙里的和尚,也没在意。”舒四五说,“他们说,这几天要不是金太监关上城门,搜查钦犯,他们家太太早就来上香了,只是御林军把县城翻了个底朝天,钦犯没抓到,昨天晚上,倒让县里犯事的千总跑了!你们想,一个县不是只有一个千总吗,不是屈大人是谁?”
“太好了!”仰荩臣大感振奋,“怎么跑的,他们说了没有?”
“说了,说是屈大人昨天晚上越狱,可是被御林军抓回去,打进死牢,没想到被手下一个骑勇悄悄开了牢门,放他跑了!”
“骑勇?”仰荩臣一阵诧异,“这是什么人?”
“我听他们说,屈大人出事那天晚上,这骑勇喝多了,跟县衙的钱师爷聊天,说漏了嘴,说窑里的伙计多半是屈大人杀的。第二天一早,他被骑勇们打了一顿,说要不是他告密,屈大人不会被抓。”舒四五说,“他知道闯了大祸,想将功赎罪,昨天晚上听说屈大人被打进死牢,就冒充送饭的官兵,混进大牢,杀了几个御林军,放屈大人跑了。”
“这个骑勇呢,跑了没有?”仰荩臣急忙说。
“没跑掉,被御林军杀了!”
“真没想到,天下还有这样的义士!”仰荩臣大感意外,“对了,你说到那个伙计,我想起来了,大年三十那天晚上,屈大人把他藏在荒窑的废砖下面,可是屈大人被抓的时候,我听一个太监说,尸体是饥民们发现的,不知道是怎么回事。”
舒四五想了想,说:“那天晚上钱知县要迎接钦差,把饥民们都赶出城去了。会不会是饥民们冷得厉害,跑到废窑里避寒,发现了伙计的尸体。”
“说不定真是这样!”仰荩臣点了点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