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保川慌忙回头一看,茅厕里是一个猪栏,里面躺着一头大肥猪,猪栏底下的茅坑里是大半坑粪水,倒是可以藏身,可是粪水臭不可闻,怎么跳得下去?
他正在惊慌,忽然听见一阵脚步声,两个官兵走了过来,哪里还敢耽搁,急忙揭开茅厕的木板,滑进齐腰深的粪水,然后放下木板,紧紧捂着嘴巴和鼻子,弯腰走到猪栏底下藏好,大气也不敢出一口。
过得一会,只听茅房门被人推开,一个官兵走进来,到处看了几眼,骂道:“他娘的,这家伙会不会藏在茅坑里?”
一个官兵站在门口,吐了一泡口水,说:“呸,亏你想得出!你闻闻这味儿,谁敢下去,还不得薰死!走吧,臭死了!”
这个官兵也吐了一泡口水,匆匆走了。
杨保川捂着嘴鼻,薰得气都喘不过来,听见两个官兵走远,慌忙爬出茅坑。
过了一会,他见官兵们终于打马去了,急忙拉开门,跑到河边一看,只见对岸遍地鲜血,躺着三个大人、七个孩子的尸首,惨不忍睹。
他又慌又乱,放声大哭,急忙跑过河去,可是那独木桥又圆又滑,他身上又粪汁淋漓,一脚踩滑,掉进河里,偏偏河里又有几块大石头,当场将他的左腿骨磕断,痛得险些昏死过去。
他在河水里大哭大叫,使劲挣扎,哪里爬得上岸,幸好河水不深,没有将他淹死,倒是把身上的秽物冲洗干净,只是腿骨上剧痛钻心,河水又冰冷刺骨,冻得他瑟瑟发抖,痛不欲生。
过了一会,村子里走出来一个老汉,见他在河里扑腾挣扎,急忙找来一根竹竿,伸进河里,把他拖上岸来。
他浑身冰湿,趴在岸上,望着眼前大大小小十具鲜血淋漓的尸首,哭得死去活来。
那老汉十分善良,抱来柴草,烧起大火,扶他坐起来烤火。
他突然遭此巨变,心乱如麻,除了痛哭,不知道如何是好,后来见柴草上火舌四窜,终于想出一个主意,请老汉另外架起一堆柴草,将十具尸首抱到草堆上,然后放火点燃,过了一会,火焰冲天而起,将十具尸首吞没。
他眼睁睁望着几个亲人在烈焰之中烧成灰烬,哭得眼枯泪尽,幸好小路十分偏僻,没有行人路过,只是村子里几个白发苍苍的老奶奶拄着拐杖,站在河边观望,不时指指点点。
大火烧了大半个时辰,终于慢慢熄了。
他请老汉找来一个布袋,从灰烬中把十个人的尸骨捡出来装了,又请老汉找来一匹马,将他和半袋尸骨驮到彼阳镇法林寺,在台阶上坐下,老汉才骑马回去了。
冬天寒冷,寺庙里没人上香,格外冷清。他孤零零坐在台阶上,本来就伤心欲绝,加上又冷又饿,腿骨又刺痛钻心,坐了一会,终于栽倒在台阶下,昏死过去。
刚才他在迷迷糊糊之中,好像听见有人喊他,睁眼一看,到处漆黑,后来又听见舒四五的哭声,才知道是他们到了,终于**着叫了两声。
舒四五和文留献听他说,孩子已经不在了,还烧成了灰烬,哪里承受得住?
舒四五“哇”地一声,喷出一大口血,然后跪在地上,抱头痛哭。
文留献呆呆地瞪着双眼,连喘几口粗气,喉咙里“嗬嗬”有声,忽然昏倒在地上。
仰荩臣听说杨保山和杨家妯娌、七个孩子已经遇难,正在悲愤难过,见文留献昏死过去,急忙大叫:“文先生,文先生!”使劲掐他人中。
过了好一会,文留献才醒过来,又放声痛哭。
仰荩臣见庙外风大,寒冷刺骨,急忙将舒四五、文留献扶到一个墙角避风,又把杨保川抱过去,靠着墙根坐下,见三人哭个不住,心里十分愧疚,说:“舒兄弟,文先生,杨兄弟,这一切都是因我而起,我是不祥之人,害了你们,真恨不得一头撞死,向你们谢罪!”
“仰大哥,你不要这么说,没有你,几个孩子前天晚上就不在了,我们没有怨你!”舒四五哭着说,“我只是伤心,孩子那么小,没有享过一天福,跟着我们到处流浪要饭,如今就这么去了,我…我心里实在不甘!”说完,扑到他怀里,放声痛哭。
仰荩臣紧紧抱着他,泪流满面。
正在伤心,黑暗之中,只听一个苍老的声音说:“阿弥托佛,善哉善哉,几位施主哭什么?”
仰荩臣知道惊动了庙里的和尚,急忙放开舒四五,站起身来,说:“大师,在下几位朋友遭遇不幸,打扰大师清修,还望恕罪!”
“阿弥托佛,生即是死,死即是生,几位施主何必太过执着!”那和尚说,“夜风太大,请几位施主进寺歇息,暂避风寒吧!”
仰荩臣当然求之不得,正要答应,忽然想起自己脸上刺了字,要是被庙里的和尚看见,又要惹出事来。
他犹豫片刻,马上又想,外面天气太冷,坐到天亮也不是办法,不如到庙里歇一夜,天亮再做打算。现在已经是半夜,和尚们早就睡了,我们只要天亮前离开,别让他们看见就行了。
他打定主意,就扶舒四五和文留献站起来,然后抱着杨保川,跟着和尚拐过墙角,从小门进了庙里,只见到处一团漆黑,竟然没有点灯。
他们在黑暗里过了几道门,走到一间房里,只听和尚说:“阿弥托佛,几位施主就在这儿歇息吧。”
仰荩臣内功精湛,夜能视物,黑暗中看见这是一处僧房,十分宽敞,铺着八张床榻,床上却空无一人,看来是一个空房间,不禁放下心来,把杨保川放在一张床上,给他脱了衣服和靴子,又拉过被子盖好。
他见舒四五和文留献坐在床上失魂落魄,一动不动,又给他们脱了衣鞋,扶上床躺下,才松了一口气,只是杨保川腿上痛得厉害,不住哭泣**。
仰荩臣说:“大师,在下这位兄弟腿骨摔断了,请问宝寺有没有医治跌打损伤的膏药?”
“阿弥托佛,好说好说!”和尚转身去了,过得一会回来,在杨保川的床上坐下,说:“请问施主,摔到哪儿了?”
仰荩臣说:“大师,他左腿骨摔断了。”
和尚在黑暗中给杨保川敷药,包扎完毕,出门歇息去了。
仰荩臣见僧房之中一片漆黑,这和尚来去自如,暗暗奇怪,就脱了衣裳,在床上睡下,只是听见三人吞声饮泣,心里难过,哪里睡得着,又不知道怎么安慰,到了后半夜,才迷迷糊糊睡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