仰荩臣回到家,无精打采地把糕点和玩具扔在桌子上,点亮油灯,坐在椅子上出神,眼前全是刚才漪房撕心裂肺的哭叫、惊恐害怕的眼神,不禁心如刀绞,心想这些年亏欠女儿太多,想要和她相认,一时半刻是办不到了。
他坐到夜深,才想起没有吃晚饭,打开桌子上的点心,随便吃了几块,就上床安歇,可是翻来覆去,哪里睡得着。
第二天,他吃过午饭,又赶到玉林巷,在离翰林府远远的地方站着,可是等了半天,才见小男孩匆匆走过来,不见漪房,不禁吃了一惊。
小男孩走到翰林府前,拍了拍门环,过了一会,甘杏儿出来开门,吃惊地说:“居易,你怎么一个人,漪房呢?”
“漪房姐姐病了。”小男孩说。
“病得厉害吗,好些了没有?”甘杏儿关心地问。
“她说没什么,就是没力气,不想走路。”
两人说着话,关门进屋去了。
仰荩臣远远听见,知道漪房是怕自己再在路上拦她,不敢来翰林府,心里又愧又悔,只好转身回家。
第二天晌午,他又去玉林巷,仍然只有小男孩过来,心想:“难道漪房真的病了?事到如今,我不能再躲着雨农了,要是漪房把前天晚上的事情告诉他,他知道我已经回梦州,一直躲着不见,反倒不好。干脆今天晚上就去拜会雨农,看看漪房是不是真的病了,顺便请雨农劝劝漪房。就算她心里怎么恨我,只要雨农说话,她也会回心转意。”
吃过晚饭,他上街买了四坛花雕黄酒、八斤贵重糕点,十六包上好茶叶、二十四匹头等丝绸,叫了两辆人力车,拉了礼物,赶到妙仁斋,只见大门口挂着四个灯笼,铺子已经关门上板,门前一片冷清。
他把礼物搬到铺子前,刚要抬手拍门,听见里面有人说话。
一个小女孩说:“居易哥哥,我爹爹成天叫你抄这些脉案和方子,你烦不烦啊?”
“这是功课,有什么烦的?”一个小男孩说,“小姐,你出去玩吧,我刚从姑姑家回来,今天的功课还没抄呢。”
仰荩臣凑近门缝一看,药铺里点着一盏油灯,小男孩正在柜台上抄写东西,苏荫桓的独生女儿佩蘅站在旁边,笑着说:“居易哥哥,你猜猜,这两天,漪房姐姐为什么不和你去姑姑家了?”
“她病了,等病好了,自然会去。”
“我告诉你吧,漪房姐姐没病!”苏佩蘅说,“她要离开我们家,以后不和咱们玩了!”
仰荩臣在门外听了这话,暗暗吃惊,心想:“漪房以后不在雨农家了,她要去哪里?”
小男孩也很吃惊,说:“你胡说,她为什么不跟咱们玩了?她要去哪里?”
“我也不知道呀,我爹爹刚才说的!”
小男孩急忙说:“师傅怎么说的?”
“爹爹刚才让我叫漪房姐姐去他的书房,我要出来找你玩,不肯去,爹爹说,漪房姐姐以后不在咱们家玩了,叫我快去叫她。”苏佩蘅说。
“你去叫漪房姐姐了吗,她在哪里?”小男孩十分焦急。
“我叫了呀,她在书房,爹爹不许我听他们说话,赶我出来了!”苏佩蘅说,“居易哥哥,你快抄呀,咱们好出去玩!”
“慌什么,我还没有抄完呢!”小男孩说,“师傅不许你听他们说话,我也不能听吗?”
“你要听当然可以呀,只要不怕我爹爹打屁股!”苏佩蘅咯咯直笑。
仰荩臣在门外听了,心想:“雨农把漪房叫去他书房说话,连他女儿佩蘅也不能听,到底要说什么,难道真的有什么变故?”
他心里焦急,就把礼物放在门口,纵身跃过院墙,落到院子里,见苏家宅院依旧,容易辨认,就轻轻走过药铺后门,到了苏荫桓的书房,只见屋里亮着灯光,隐隐有人说话。
他轻手轻脚,摸到窗下偷听,只听一个人说:“漪房,你怎么不说话呢?叔叔问你,这两天怎么了,闷闷不乐,也不和居易去姑姑家,是不是生病了?”正是苏荫桓的声音。
他心里一阵激动,悄悄把窗纸戳破一个小洞,凑近一看,映入眼帘的是漪房,穿一身紫色衣裳,模样俏丽,站在书桌前,埋着小脑袋,两只小手绞着衣角,低声说:“叔叔,我…我没病。”
“好,你终于说话了,没有生病,叔叔就放心了!”苏荫桓说。
仰荩臣听说漪房没病,终于松了一口气,朝旁边一看,苏荫桓站在书房中央,一身布衫,慈眉善目,虽然容貌苍老了几分,精神仍然健旺。
只见他踱了几步,又说:“漪房,叔叔有句话要问你,这两天是不是有什么人找过你?我问过居易,他说不知道,只好问你。”
仰荩臣吃了一惊,漪房也抬起头来,睁着一双乌黑明亮的大眼睛,诧异地望着苏荫桓。
“从昨天到今天,叔叔听说了两件怪事。”苏荫桓说,“你还是孩子,按理我不该给你说,可是这两件事都和你们家有关,我还是告诉你吧!”
仰荩臣十分诧异,不知道是两件什么怪事,和自己家里有关,赶紧留神细听。
“昨天早上,我听对面摆小吃摊的老李头说,三天前,有个怪人在他的摊子上吃藕粉,脸上毁了容,模样很丑。”苏荫桓说,“老李头说,这个人磨磨蹭蹭,一连吃了六碗藕粉,眼睛一直盯着咱们药铺看,十分可疑。”
仰荩臣想起妙仁斋对面那个摆小食摊的老头,暗暗吃惊。
“我问他那人的模样和年龄,老李头说,这人风尘仆仆,四十岁上下,身材高大,衣裳很破旧,见老李头一直看他,赶紧付钱走了。”苏荫桓说,“第二天晌午,这人又来了,远远站在对面,盯着咱们药铺看,过得不久就走了,这两天都不见他来。”
漪房站在书桌前,睁着一双大眼睛,一句话也不说。
“我听了这事,还在纳闷呢,今天又听说一件怪事。”苏荫桓说,“刚才晚饭过后,县衙门来了两个人,问我见过你爹没有,我说没见过,问是怎么回事。他们说,三天前的晚上,守备府的后花园有人焚香烧纸,还在那里哭。”
仰荩臣听了这话,又是一惊,心想:“我去守备府烧纸的事,官府也知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