舒四五把平时积余的铜钱打一个包袱装了,挎在肩上,见石头站在一边哭泣,心情十分沉重,走到他面前蹲下,握住他的小手说:“儿子,爹一会和仰伯伯出去,你要听两个婶婶的话,和弟弟妹妹们打扮成从前的样子,从东门出城。爹会来找你们,不要害怕!”说完,紧紧将他搂在怀里。
石头抱着父亲,一边哭泣,一边点头。
“儿子,记住,出城以后,一直往前走,走到一个小镇,就停下来等两位杨叔叔。”舒四五强忍泪水,“爹和仰伯伯、文叔叔会来找你们,听见没有?”
“爹,我听见了!”石头哭着点头。
舒四五擦一把泪水,站起身来,又对几个孩子说:“孩子们,不要怕,我们是出去办事,一会你们先和两个婶娘出城,我们会来找你们!”
秋月和五个小孩见他们要出门,正在惊慌,听了这话,大哭着跑上来,抱住自己的爹爹,死活不撒手。
舒四五心里难过,见杨家妯娌站在旁边,只好朝她们使个眼色。
杨家俩妯娌急忙上前哄劝:“孩子们,不要哭,大人是出去骗狗官,送仰伯伯出城,咱们一会就去找他们,不要哭!”
可是孩子们又哭又闹,哪里肯听。
杨保川的媳妇春喜为人练达,说:“孩子们,仰伯伯平时对你们好不好?”
“好!”几个孩子哭着点头。
“你们想不想狗官抓到他?”
孩子们使劲摇头,“不想!”
“那就听话,不要耽误大人办事,一会我带你们去找他们!”春喜说。
杨保山的媳妇翠花也帮着劝了好一会,孩子们才抽抽答答地松开小手。
仰荩臣扛着枷锁,心事沉重地说:“保山、保川兄弟,你们捆好两床被褥,一起带走。”
杨保川不明白,“仰大哥,带被褥干什么?”
“要提防官兵问起,咱们晚上在哪儿过夜,到时就说,客栈住满了官兵,咱们是在路边凑合了一夜。”
杨家兄弟答应一声,赶忙去收拾被褥。
文留献急忙说:“对了,我正愁那五本佛经没地方放,正好包在被褥里带走!”说完,赶紧去取佛经。
仰荩臣神色惭愧,对杨家妯娌说:“两位弟妹,都是我不好,连累大家!一会我们出去,孩子们要辛苦两位了!”
妯娌两人互相看了一眼,不知道说什么好。
翠花性情憨厚,沉默半晌,说:“仰大哥,你别这样说,人这一辈子,谁还没个三灾八难的时候?你是好人,为你做点事,我们大家都乐意,只是我们家男人老实,一会你们出去,不管怎样,都要请你…请你把他给我带回来!”说着,眼泪流了出来。
仰荩臣赶紧答应:“好,我知道!”
春喜安慰嫂子两句,又说:“仰大哥,我没什么好说的,你们要保重,孩子们还小,不能没有爸爸。好了,不吉利的话,我就不多说了。一会我和嫂子带孩子们出城,有什么要当心的,仰大哥见多识广,提醒提醒我们。”
仰荩臣听了这话,想起一件事来,说:“弟妹言重了,我没什么要说的,只是昨天晚上屈大人说,钱知县要迎接钦差,把灾民都赶出城去了,一会你们出城,官兵要是问你们晚上到哪儿去了,千万不能说实话!”
“好,我们怎么说?”
“你们就说,从小在村子里长大,没见过世面,昨天看见来了许多官兵,不知道出了什么大事,吓住了,躲在一户人家的牛栏里过了一夜。”仰荩臣说,“教堂外面平时有些孩子放牛,看来城里养牛的人家不少,到时官兵问起来,你们找个牛栏应付也容易。”
“好,我记住了!”春喜答应一声,转身去帮忙收拾被褥,没几下就弄好了,杨家兄弟各抱了一床过来。
舒四五走到地道口,朝外看了一眼,说:“天快亮了,咱们走吧!”
文留献着急地说:“四五,你慌什么,县衙这时候哪里就开门了!”
“等到开门就晚了,官兵突然过来搜查怎么办?”舒四五说,“咱们先出去,在大街上找个背风的地方坐坐,天亮再去县衙!”
文留献、杨家兄弟听他说得有理,赶紧去提哨棍、抱被褥。
舒四五又说:“两位弟妹,你们也赶快收拾收拾,带着孩子们出去,不要在这里待了!”
翠花和春喜急忙答应,说:“好,你们大家要小心,我们一会就出城,在前面等你们!”
几个男人又嘱咐孩子几句,便在孩子们的震天哭声中钻出地道,只见天上纷纷扬扬,还在下着大雪,狂风呼啸,寒冷刺骨。
五人走过荒地,到了大街上,见一条小巷子阴僻背风,就走到一户人家房后,在满是积雪泥泞的屋檐下铺开被子,靠墙坐下,不住呵气搓手。
舒四五低声说:“文先生,保山、保川兄弟,一会上了大堂,千万不能慌,听我和仰大哥应付!谁要一慌,大家都得完蛋!”
文留献心里害怕,颤声说:“说来惭愧,我白活了三十年,连县衙门的大门都没见过,一会上了大堂,真慌起来怎么办!”
杨保川也在旁边附和,声音抖得厉害。
舒四五见两人怕成这样,焦急地说:“你们这是怎么了,都到这个节骨眼了,还慌成这样,不出事才怪!”
“我也不想这样,可这心里就是跳得慌,我也没办法啊!”杨保川委屈地说。
“你们现在还害怕,那是没把事情想清楚!”舒四五说,“天一亮,官兵找到地道,咱们还不是死路一条!一会到了县衙大堂,大不了也是个死!你把这个道理想明白了,还怕什么?快打起精神来!”
“好吧!”文留献和杨保川嘴里答应,身上还是发抖。
杨保山倒是十分镇定,“四五,你是说,咱们还不如大着胆子赌一把,兴许还能活着出去,是不是这意思?”
“不错!县衙大堂的确是鬼门关,可也是咱们活着出去的唯一出路!”舒四五说,“大伙都记住了,一会上了大堂,谁都别想着出城,也不要想孩子,就当自己死了,是在阎王殿,站在面前的都是牛头马面!只要心死了,就什么都不怕了!”
杨保山说:“我明白了,越不怕死,越不会死,是不是这个道理?”
仰荩臣扛着枷锁,心情沉重地说:“保山兄弟说得不错,咱们这是败中求胜,死中求活,置之死地而后生!”
大家心事重重,都不再说话。
过了一会,天色渐渐亮了,巷子里过路的人多了起来,三三两两站在一起,远远望着他们指指点点。
他们只好站起来,把沾满雪水泥泞的被褥捆好,叫文留献用哨棍挑了,出了巷子,向县衙走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