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见两个孩子走了一会，拐进玉林巷，在一座大房子的朱漆大门前停下来，那小男孩走到门前，拉住门环拍了拍，“砰砰”作响。
仰荩臣站在远处看了，心想：“这不是翰林学士苏文照的府上吗？当年他夫人和一个洋人私通，生下一对双胞胎，他羞愤之下，跳湖死了，不知道府上还剩下什么人，漪房和小男孩到这儿来干什么？”
过得一会，只听“吱吖”一声，红漆大门打开，一个女子笑着走出来，大约三十四五岁，裙罗朴素，姿容绝美，说：“漪房，居易，你们来了，快进家吧！”
仰荩臣不知道这女人是谁，正在纳闷，女人已经招呼两个孩子进屋，又关上大门，三人有说有笑进家去了。
他急忙走过来，站在大宅门口，心想：“这女人是苏文照什么人，怎么住在他的府上？她住这么大的宅子，怎么没有下人侍候，雨农还叫两个孩子来侍奉她？”
他见巷子里没人，就使了一个“旱地拔葱”，跃上院墙，只见宅子里冷冷清清，一个人也没有，只是厢房二楼上有人弹琴，韵律杂乱，不成章法，好像是新手学琴。
他急着想看女儿，就轻轻跳进院子，蹑手蹑脚上了厢房二楼，在走廊上走了不远，见前面一间房门开着，琴声从房间里传出来，马上停住脚步。
只听一个女人说：“漪房，你这个指法不对，这是双弹，这是双挑。不要着急，慢慢练就好了。”声音温软，十分动听，原来是刚才那个女子在教漪房弹琴。
仰荩臣见右边有一条走廊，就蹑手蹑脚走过去，拐过墙角，又到了一条走廊，旁边墙壁上有三扇红漆雕花窗户，琴声从窗户里传出来。
他悄悄走到窗子前，蹲**去，在木板镶嵌的壁上找到一条缝隙，凑近一看，一个小姑娘坐在一张椅子上埋头练琴，正是漪房，只是背对着他，看不见模样。
他往旁边一看，原来是一间古色古香的书房，到处是书，墙角的一张独凳上，放着一盆不老松，旁逸斜出，姿态苍古。
一个三十五六岁的妇人坐在藤椅上，一身素裙，容貌端丽，正是刚才开门的女人，小男孩站在她面前说话。
仰荩臣忽然觉得这女人很面熟，却想不起在哪里见过。
只听她说：“居易，前些日子，你师傅叫你记背的汤头歌诀，你都记下来了吗？”
“姑姑，我都记住了。”小男孩稚声嫩气地说。
“二十个大类，三百二十个方子，都记住了？”
小男孩点了点头。
“好吧，姑姑来考考你。”女人摸摸他的头，说：“辛温解表，加味香苏散。”
小男孩应声回答：“加味香苏陈草风，荆艽姜蔓与川芎，恶风身热头项痛，胸脘满闷服之松。”
“辛凉解表，桑菊饮。”
“桑菊饮中桔杏翘，芦根甘草薄荷饶，清疏肺卫轻宣剂，风温咳嗽服之消。”
女人又考了几个方剂歌诀，见小男孩子对答如流，十分高兴，把他抱在膝头上坐下，说：“居易，你师傅是大名医，你要好好跟他学医术，将来你长大了，才能给人治病，自己也有立身之本，明白吗？”
“姑姑，我明白！”小男孩认真地点头。
“嗯，居易乖！”女人笑着说，“对了，昨天我叫你问师傅的话，你问了吗？”
“问了，师傅说，姑姑学富五车，要我和漪房姐姐好好跟姑姑学本事。”
“什么学富五车，你师傅过奖了！”女人笑着说，“好吧，既然你师傅答应了，从明天开始，你早上在药铺跟师傅学医，下午就和漪房姐姐过来，姑姑每人教你们一样本事，好不好？”
“好！”小男孩说，“我知道，姑姑要教漪房姐姐唱评弹，教我赏鉴字画！”
“居易说得对！”女人笑着从书桌上拿过一本书，翻开一页，“咱们先看看这个，你知道是什么吗？”
小男孩看着书，摇了摇头。
“姑姑告诉你，这是书仙御若风的《大雪访姑帖》，到现在已经一千多年了。你看，这字写得好不好？”
“好！”小男孩点头。
“这个帖子是摹本，次真迹一等，本朝神宗皇帝十分珍爱，藏在皇宫里，称为‘天下第一神帖’。”说着，一个字一个字地指给小男孩看。
两人在这边说话，漪房坐在旁边练琴，不时挥袖擦汗，十分刻苦。
仰荩臣在外面看了，又是心疼，又是欣慰，只是有些纳闷，这个女人要教漪房唱评弹，苏荫桓怎么会答应？
原来，评弹也叫“南词”，从华夏国传来，由伶人弹奏乐器，伴以说唱，乐器又因演出人数多少而增减。
一人称“单档”，以三弦伴奏。两人称“双档”，除了三弦，辅以琵琶。三人称“三个档”，在三弦、琵琶之外，再加上秦琴，所以，弹好三弦是评弹艺人必备的技能。
仰荩臣心想，弹词红角虽然受到世人追捧，毕竟是戏子之流，不是正经行当。这个女人要教漪房评弹，叫小男孩问过苏荫桓，他怎么会答应？
这时，只听女人说：“漪房，你先歇歇，吃几个果子，姑姑唱一段评弹给你们听，好不好？”
漪房说：“好！”马上走到书桌前，把三弦琴递给女人。
小男孩从竹篓里抓过几个果子，递给漪房，说：“漪房姐姐，坐这儿，咱们听姑姑唱曲子！”
漪房答应一声，和小男孩坐在一起吃果子。
那女人抱定三弦，信手一挥，弹奏起来，只听曲音铿锵，法度庄严，唱道：“窈窕风流杜十娘，自怜身落在平康。她是落花无主随风舞，飞絮飘零泪数行。青楼寄迹非她愿，有志从良配一双，但愿荆钗布裙去度时光。”
莺喉婉转，曲尽其妙，唱的是弹词名作《杜十娘》的开篇。
仰荩臣只觉这女人的唱腔十分熟悉，吃了一惊，猛地想起一个人来，急忙仔细看她，只见容貌绝美，风度优雅，正是当年红遍梦州的弹词名角甘杏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