谛听睨了眼那阴差离去的背影,心情大好道:“本君我看你方才那一笑,意味颇深啊!”余光瞥了瞥桌上的东西,“呦,还有信物,可否同哥说说,这东西的故事?”
“死物而已,有什么故事,况且我与开阳的那些前尘旧账,不是早就当做笑话讲给你听过么?”我拍拍手,不慌不忙的拂袖在原位坐下,继续去品那杯没入口的茶。
谛听挑眉:“呦,我当来人是谁,原来是开阳星君。不过,他不应该在人间平乱么?”抬指一算,方恍然大悟:“啊!想起来了,平乱都是好几个月前的事情了,他还没回归本体,看来是刚刚凯旋而归。不过,他这才打完胜仗就来寻你……果然是对你用情颇深啊!”
“用情颇深?你是在开玩笑的么?”我抿了一口茶,回味片刻,觉得和普通的茶叶没什么两样,便放下茶继续自我调侃道:“我一介小小仙人,怎敢当他堂堂星君一句用情颇深,况且你又不是不知道,他喜欢的是猫妖岚岚,对我从始至终都是利用罢了。我花如仙呢,此生虽没多大出息,但却最讨厌被别人利用,他利用我,我虽不会像他人一般追着赶着他,嚷着要报仇雪恨,可不给他好脸色的骨气还是有的。”
“不错不错!”谛听坐到我身边来,“真不愧是哥看中的人,就是有傲骨!且让那混账玩意在外面多等等吧。不过这只皮影,倒是绘的真不错。”
“是不错,画工栩栩如生,料子也用的是珍品,但我不喜欢,第一眼瞧见就的不喜欢……”
回想当日我与云川在人间,他亦给我买过皮影。只不过,那皮影并非是他人所绘,而是云川照着我的模样,亲自提笔绘的。
我还记得他彼时挽袖作画,笔走游龙的模样。重重灯影透过稀疏花痕洒落在他的紫衣上,恍若是那画中仙境走出的谪仙,玉树临风,丰神俊朗,踏着团团紫气落入人世间……
“第一百一十三天了……”
谛听合上折扇:“一百一十三天?”细想了一阵,似明白了些什么,深深看了我一眼,又自顾自的摇了摇头,叹了口气,一派老成活像个几十万岁的老爷爷……
磨叽了半个多时辰,我才整理了衣袍前去见那位所谓的神君。
彼时他还立在府门前安静等待,一袭白衣于风中轻舞,背影欣长,堪堪是天人之姿。
原以为这都半个时辰过去了,他会等得不耐烦,挥袖扬长而去。却不想他竟如此有耐心,当真在判官府外一动不动站了半个时辰……
我看着他的背影深呼了口气,暗中定了定心神,另改一副神情上前,谄笑道:“不知开阳星君驾临,本官疏忽,有失远迎。”
他闻声回过头来,看了我一眼,眸中闪过一缕幽光。慢吞吞的抬袖,俯身一礼:“小神见过判官大人,判官大人多礼了,是小神扰了大人清静。”
我松着脸皮朝他笑,心中却暗道:既是知道扰了我清静,还来见我做什么?呸,伪君子!愣了一阵,我不失礼仪的抬袖请道:“本官公务繁忙,让星君久等了,星君请入府中小坐。”
他点头:“多谢大人。”
依旧是这般清高自傲,老娘若不是看在你是星君的份上,才懒得理你呢。还真当自己是大爷,嘁,伪君子!
子邺阴官见我亲自出门将他请了进来,便按着事先的吩咐,携了两名侍女前来厅中上茶。自然,此茶并非好茶,不过普普通通,能入口耳。
果然,他做星君时高贵惯了,甫一饮此茶,当即便皱了眉头,闷咳两声又将茶盏给放了回去,红着脸不敢多言,佯装什么也没发生。
不过此茶于我来说,还是口味不错的,对于我们这些不会品茶的神仙,喝茶只尝其味,但凡不苦,皆是能灌入腹中。故此他觉得难以下咽时,我却捧着茶喝的欢畅。
“鄙府没有什么好茶,只有这普通的三月红可暂作招待,还望星君莫要嫌弃。”客气的与他做个解释,他心虚的低下头,咳了两声:“无、无妨,本星君亦觉此茶不错,判官大人不必客气。”
我笑:“不错便好。”
放下茶盏歪过身子去梳理茶几上一瓶春日白梨,我漫不经心的问道:“不知星君大人今日突然驾临寒舍,所为何事?星君大人若有事情吩咐,大可不必如此废周折,命人来传个话便好。”
“我……”他欲言又止,饶有深意的看了眼子邺,我恍惚明白了他的意思,抬袖示意子邺退下。
子邺扣袖俯身一拜,行了个礼后带着屋内侍奉的丫头们一道离开了正厅。
我抽出一支几近枯萎的梨花,闲逸的把玩着,沉声道:“星君这回大可放心了,屋内便只剩下你我二人,有什么话但讲无妨。”
他倏然站起身,嗓音低低的唤了句:“如仙……”
我冰冷打断道:“开阳星君,唤本官的名号便好。”
“如……”他语塞,掩在广袖中的五指紧拢,骨节泛白,沉默了半晌,才复道:“花判官,开阳今日前来,一者是为求花判官行个方便,成全在下一件事,二者是听闻花判官继任冥府判官,前来看望花大人,如今过的可好……”
我慵懒抬眸,佯装不解:“开阳星君客气了,若是本官记得没错,一年之前我们刚在冥府见过,那时候星君你,还夸赞本官离经叛道呢。”
他闻之却沉沉一笑,敛眉道:“你这丫头,怎么还是如此记仇。”
突如其来的态度转变令我恍惚了一阵,我继续着手整理着花瓶中的梨花,声音依旧没有温度:“开阳星君,尔乃九重天星君,吾乃地府判官,花如仙实在担不起星君一声亲昵的丫头,还望星君照着规矩,唤花如仙一声花判就好。”
他唇角笑色微敛,眼神也变得忧郁了起来,“如仙……”
我不理会他,只当没听见。他的面色愈发沉重,又迟疑了良久,方开口道:“我知你恨我当年背弃你,利用你。如仙,你可想听听,这些事情的前因后果?我其实,并非如你所想的那样,冷血无情。这些年来,有些事,你我都误会了……”
“开阳星君,往事我已经不想再听了,你我今日,只谈公事。”
“如仙。”
我不耐烦地昂头看他,冷漠道:“本判殿中还有要事需处置,还有一炷香的时间,开阳星君有何事需要如仙行方便的,不如明说,如仙喜欢有话直说。”
拂袖在桌上幻化出一炷香,火光燃于香顶,青烟袅袅直入云霄。
他见我准备来真的了,不敢置信的看了我一阵,抿了抿两瓣薄唇,扣袖与我道:“开阳此次前来冥界,是想请判官大人行个方便,借开阳凝神草一用。”
凝神草……他也要凝神草?我平静的扯掉一片枯萎的花瓣,轻问道:“凝神草乃是冥界圣物,你要它,做什么?”
他剑眉冷竖,态度坚定道:“救人。”
“救人?”
他道:“对,救人,救岚岚。当年岚岚被天雷劈中了元神,传闻只有冥界的凝神草方能替岚岚修补元神,凝神草乃是冥界至宝,轻易定然不会借给外人。一年前我便企图在鬼市高价买到凝神草,可整整一年都未寻到关于凝神草的半分音讯。数日前,子梨上神曾提点过小神,冥界判官有取凝神草的权力,所以,小神走投无路,就只有来求花判行个方便,赐小神凝神草一用。”
原来是来求仙药的,怪不得态度如此恭谨。我问道:“猫妖,不是前几年就下凡投胎了么?”
他咽了口凉气,喉结稍动,哽咽道:“正是,岚岚比小神早些时日步入轮回。”
“即是轮回了,你又何必急于一时呢?”
“岚岚虽下凡历劫了,可她的元神破裂太过严重,小神怕她受不住轮回之痛……”
还当真是情深义重啊,开阳对他的心上人,果然体贴入微。只是他求我赐凝神草,给与不给,却教我甚是纠结啊,给的话,这混账玩意儿以前利用我的事情,岂不是草草了之,被谛听知晓,定是会嘲笑我骨气全无。但不给的话,这拆人姻缘的做法,委实不是一个神仙该为的……
“子梨上神说的对,地府判官确然有采撷凝神草的权力,但本官初为阴律司判官,许多地方,远不如其他三位判官做的顺手,你若去求他们,定是比求我容易。”
解决麻烦的最好方法,是祸水东引,将他这个麻烦推给三位爷爷,到时候就无须我来纠结了。
他沉下呼吸,“开阳与三位大人并无交情,甚至从未逢过面,开阳知道,开阳没有什么资格开口同三位大人求凝神草。”
所以你就有勇气来找我要?看来这开阳是铁了心要与我讨到这凝神草啊。但想起那猫妖岚岚在泰山府可是给了我不少难堪,我这么记仇的人,要不要存心为难为难他呢?不想给,但不给又着实有损我这地府判官的威名,如何抉择,当真是难啊!
久久等不到我的回应,他撩起衣摆竟屈膝跪了下来……
“开阳!”我心下一惊,站起了身,捏着一支枯萎的梨花慌道:“本官只是地府判官,你一九天星君,怎可给本官下跪?还不快些起来,被人瞧了去,你脸面何存?”
“花判大人,开阳今日铁了心要求得凝神草,还请花判看在往日情义上,成全在下。”
“开阳你!”这回可真是要逼着我帮他了,我咬牙踌躇了阵,握紧五指拂袖转身,“本官答应你,你先起来。”
他昂头,“如仙……”
我侧过容颜用余光瞥他,“怎么,还怕本官反悔不成?”
“我……没、没有。”缓缓站起身,他没再看我。
我负袖抬高声音唤道:“子邺。”
子邺阴官从厅外赶了进来,一抖袍子扣袖道:“大人。”
我抬手幻化出自己的判官令牌,交由子邺阴官,“替本官前去南荒跑一趟,采一株凝神草回来,交给开阳星君。”
子邺阴官接过令牌:“是,属下领命。”
令牌交给了子邺,那人也算放下心了,我捋捋袖子舒了口气:“凝神草届时子邺会送给你,开阳,本官素来不爱沾染这尘世的是非,这也是本官最后一次帮你。昔日你我的种种,从今日起也烟消云散,你便当做从未发生过吧。”
“如仙,你这是,要与本星君绝交?”
“绝交?”我嗤笑,“星君言重了,不过是从此后,你走你的阳关道,我过我的独木桥罢了,星君与本官,本就该井水不犯河水。”
“如仙……”他忽上前一步,握住了我的手腕。
我陡然一震,眉心也不觉拧成了一团,用力抽出手,我咳了声,道:“星君,自重。”
他今日要不要如此反常?不过是一株仙草罢了,要不要如此紧张,难不成还想出卖色相来报答我?天啊,我这一身鸡皮疙瘩啊!
丢下他,我孑然一人回了自己的寝殿,准备先埋头睡一觉才是正道!
躺下身子,我提起被子捂在自己的身上,这几天失眠搞得我有些精神亢奋,许是在人间呆的习惯了,总感觉夜里不睡觉,是在同自己的小命开玩笑。但这样失眠睡不着,也很是无奈啊!
眼睛盯着云帐上的几朵琉璃花,我轻声出口数着:“一、二、三、四……五十六、五十七……一百九十二……”
不晓得来回究竟数了多少遍,我终是在数到第一千九百多时,升起了那么一丝丝的困倦之意。
看来……谛听哥哥说的对,数琉璃花还是有用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