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正熟睡怕已是半夜时分了,正当我庆幸自己终于可以睡个好觉时,肩上旧伤又开始疼了起来……我伸手攥住帘幔,咬紧牙关逼着自己不疼出声来,额角汗水密密麻麻顺着眼角淌入发根,我浑身战栗不得解脱,灼热之感燃遍全身,像是在一寸一寸,焚烧着我的骨头……
“疼,好疼……”开口全然是细若蚊蝇的呻吟声,耳边似有女子在喋喋不休的说着些什么……
“嫁进魔宫后,我便也是你主人,你记住,离君上远些!”
“你若敢有违背,我定不会饶你,眼下魔界大难临头,能解此劫的便只有我!”
“九灵幡可解此劫,但并非是唯一的方法,这第二个法子,便是你……被赶出魔宫,或是去应劫,你自己选择。你若想为他做些什么,我会助你一臂之力。”
“长生铃可暂时将瘴气吸纳入自己体中,到时候,若你想彻底吞噬它,就用赤煞之火,焚尽自己!”
“烧啊,烧啊!我要让你们都尝一尝,这痛失亲人的滋味,烧啊!”
“谁,是谁……”我猛地翻过身,伏在床边挥手用灵力扬起帘幔,一股腥热从我的心口处涌了上来,直逼嗓门。
“噗——”
血腥味弥漫了整个寝殿,一口鲜血吐出,肩上的痛也好受了许多。我伏在床上稳了稳心绪,缓了两口气,捂住肩头处的痛拧眉用灵力压了些,如此折腾了近一个时辰方得回转。
我颓废的躺回床上,提起被褥蒙住头,“看来真是身子不行了,如今都开始幻听了……”
又是一整夜无眠,不晓得我终究是造了什么孽……
花开花落,风扬水起,冥界的时日,过的好快……
又逢上了休沐日,我一人无聊的站在檐下,看檐角一串珠玉风铃发呆。
绛璃前来给我送书信,见我在门外傻傻站着,便上前来同我说了几句话。
“开阳星君已经回归本体了,那凝神草,开阳星君说用着甚好,还请属下替他给大人道个谢。”
我捏着一方帕子玩,淡淡答道:“他无须同本官道谢,本官其实与他没什么交情,要谢,谢天帝吧。毕竟若不是看在我冥界与天界交好的份上,凡事都要给几分薄面,我才懒得搭理他呢。”
“大人素来心善,喜欢成全旁人……”
“别!我可不是善良之辈,我只是怕冥府丢颜面罢了。”
绛璃沉笑:“大人总喜欢开玩笑。”
我擦擦手道:“对了,听说采薇投胎的这一世,命还不错,勉强比上辈子活的长久些。”
“是啊,采薇投胎在郑国,乃是皇后嫡女,四十三岁寿终正寝。”
我点头,“寿终正寝,上天总算开恩了一次,不过我还听说,她这一世姻缘不大好,前前后后拢共要嫁个四五次。”
“皇家公主,唯有姻缘一事,不能由己。”
“凡人嘛!总是要经历一些坎坷方能成长,比之先前那几世,她这一回该算是享福了。她无事了,你便也放心了。”
绛璃拱手:“绛璃该谢大人成全。”
“我哪有这本事啊,采薇的命格是天尊重新改的,至于你,那是阎君开恩不予追究,我只算是个顺水推舟的。”帕子放进袖中,我转身问他:“路过人间时,可有替我看看无忧他们?”
他颔首:“侯爷与侯爷夫人在人间过的甚好,看侯爷夫人那身形,该是怀胎有五个月了。”
“是么?”我欣喜,“没想到,她们这么快就有孩子了!不过也是,我上次见她已是一年前了,这一年间,他们是该添个孩子了。”
绛璃亦弯起唇角:“大人,总算是笑了。”
“嗯?”
绛璃走近我几步,低声道:“这判官殿何人不知晓,自从驸马爷走后,大人便整日闷闷不乐的,就算偶尔笑一笑,也皆是凄然之色,唯有今天的笑,乃是发自内心。”
“是么?”我挑眉反问,其实没有人比我更清楚,我的心里每天究竟在想着些什么,念着些什么……
绛璃方欲搭话,却见园子的那头牛头马面正同我招手:“三弟,走,咱们去人间转转!”
“人间?”我不大有心情,牛头高声道:“是啊,去人间,今儿人间魂魄多,正好又逢上一个棘手的恶鬼,你不是在闲着么,咱们一起去人间抓鬼啊!”
“抓鬼?地府阴差这么多,你多带着不就是了?”
牛头从园子那头迈过来,直接跨过朱栏拉住我:“走啦走啦,你这整日闷在地府都快发霉了,就当是帮哥忙了。”
马面谦谦有礼的绕过来,亦帮忙劝道:“是啊,这人间正是春暖花开的时节,上去晒晒太阳多好,走吧,今儿是个大 麻烦,光凭借咱们俩恐怕降服不住他。”
“这样么?”我尚有些犹豫,但想一想在冥界闷着确然无什么事做,便点头道:“好吧,姑且我也上去瞧瞧,算起来真有不少天没去人间了。”
“好啊,走,咱们这就启程!”牛头怕是恐我会反悔,抓住我的袖子便往人间跑……
走过了阴阳交界的大门,步入人间的那一瞬,忽有一道刺目的阳光渗入我眸中,我赶忙抬起袖子遮一遮,果然是在冥界躲发霉了,现在来人间连这几缕阳光都受不住。
牛头马面来人间依旧是副俊俏郎君的模样,一左一右陪在我身畔,牛头大哥时不时问我一句要不要吃点心或是买什么东西,而马面二哥则是静静走着,偶尔搭上大哥几句话,同他拌几句嘴。
喧闹的长街上行满凡人,百姓们拖儿带女的出门逛街,京道两侧摆满各式各样的糕点与小玩意,正值上午时分,恰是出门游玩的好时辰。
“大哥二哥不是要来人间勾魂索魄捉拿小鬼的么?怎么现在陪我逛起街了?”我甚是不解的问着他们,牛头迈着不急不缓的步子恣意潇洒道:“是啊,我们是在勾魂索魄啊,至于捉拿小鬼,还不着急不着急。”
我呆了呆:“可你明明一直在与我逛街,哪有干活?”
马面捻着额前一缕青丝挑眉道:“非也非也,咱们这是劳逸结合,边赏风景,边干活。”
“哦……”我似懂非懂的又问道:“那魂魄在哪儿呢?”
“这不,你往前看。”牛头转着手中折扇,抬袖一指。
视线顺着他的折扇往前看,只见一年轻壮汉彼时正跌跌撞撞的从一家青楼出来,满身酒味似隔了十丈远还能闻到,腰间囊袋空空,满脸红光焕发,实无要死的样子。
不过,有句话说的好,活人永远没法预料到死亡会在前面多远处等待着自己,连我都没有想到,这厮最后竟是被屋顶掉下的瓦块给砸死的。
死的太快,毫无防备啊!
“哎呀死人了,出事了,来人啊,快来人啊!”楼外一挎着菜篮子的老妇正扬着手中半块粗布帕子,高声招呼着人过去。那厢的死相极惨,瓦块恰好砸在了那酒肉之徒的右额顶,因着是从三楼坠落下的,重力过猛,生生在这厢的脑袋上砸出一个血窟窿。
能在光天化日之下被瓦块砸死,这人的运气,当真是好的没话说。
“阴阳扭转,定我乾坤,收。”
大哥手中化出一只做工精致的小木盒,口中念动咒语后,那盒子便自行将魂魄给吸纳进了进去。
我有些错愕,仔细打量着那只绘满红色花痕的小木盒,奇道:“这是什么东西?为何还有收取魂魄之效?这果然比直接用大铁链子锁要容易的多……”
“此物名唤镇阳八音盒,原是昔日东岳大帝赠给阎君把玩的小玩意,后来阎君玩腻了,便被我们哥俩给骗了过来了,不过说起来,此物当真是神奇的很,勿要看外表如此寻常,但实则内有玄机,这八音盒内还有个小结界,正好可以容纳小精灵暂居,我哥俩一合计,觉得用其前来装魂魄,也是极为趁手的。”
“东岳大帝,我师父?”
师父他老人家喜欢收集奇珍异宝,这三界之中,就数上他手中的七七八八小玩意最多,没想到这只八音盒也是出自我师父之手。
牛头挑眉道:“啊对,就是你师父,不过这都是许多年前的事情了,这玩意我们哥俩一开始也只是图个新鲜,用来装魂魄,也是近来才发现的。你若喜欢,不如送给你?”
我连连摆手道:“不用了不用了,这种小东西我幼时也玩过不少,着实已经不稀奇了,还是你们留着用比较好。”
“你玩过?那便罢了,正好还能让我们哥俩再偷偷懒。”
马面昂头看了眼天色,提醒道:“这已经是正午时分了,咱们要找的小鬼,是不是也该现身了。”
“对哦。”马面拍拍脑门子,抬指一算,“在长兴寺,这鬼最近总是往寺庙跑,可真是狡猾。”
“寺庙?不是说,鬼魂进不得寺庙么?佛界那些老顽固,不是素来都喜欢嚷嚷阴阳殊途,回头是岸么?”我略为不解,牛头大哥洒脱道:“是啊,光明正大的去肯定不行啊,但是她附在凡人的身上,别说是进寺庙了,就是将寺庙给砸了,那些不会说话的冰冷佛像能做些什么?佛家清高,大多不愿管这凡尘俗事,他们说如此会耽搁修为,故而你看这三界,从来都只有神仙下凡救人,哪有佛家的半道影子,他们顶多啊,来念几句阿弥陀佛,超度个死人。”
“如此,那她到底是什么来头?”
“什么来头?”二哥嘲讽的哼笑一声,缓缓道:“能化作厉鬼为祸人间的,要么是心怀执念,贪欲太重,要么啊,就是怨气太重。这只鬼,就属于第二种。当年她夫君在成婚之后还和京中一名舞姬纠缠不清,她知道后,很是恼火的要找那舞姬算账,结果不但没收拾到那舞姬,还被她丈夫带回家中暴打了一顿,尔后她丈夫便对她各种欺辱,逼人给她喂剩饭剩菜,还当着下人的面骂她是贱人。她本官家小姐,千金之躯,经他如此折磨后,不堪其辱自杀了。死后她夫君娶了舞姬为妻,如今又有了孩子,她心中怨念难平,就上了那个女人的身,每日带着她去寺庙上香磕头,说是要给自己赔罪。”
完整听下来,却又是个负心汉的故事,我正色道:“那我们现在,便去长兴寺吧。”
马面点头:“好。”
长兴寺本就在京城中,用术法前去只消眨眼的功夫。我与两位兄长隐了身进入寺庙,庙内香火鼎盛,青烟袅袅通天,和尚们盘腿坐于正殿两侧敲着木鱼口中诵着经文,佛前两瓶纸扎的莲花正沐浴着佛光绚丽绽放,香客们俯身叩拜后,将一炷香插入佛前香炉中……
“我该死,我不该勾引老爷,害死夫人。我该死,我不该勾引老爷,害死夫人……我该死……”
青衣女子跪倒在佛前,一个接一个的响头撞得额角青紫一片。
络绎不绝的香客们来往多要再看她几眼,一年幼姑娘问道:“这位夫人,为何一直在磕头?”
年长者斜视了她一眼,同身旁闺女道:“不用理会她,这种人就是活该,勾引别人家的夫君,现在还做了官家夫人,可真是厚颜无耻。听说就是因为她,那官老爷才会多次对自个儿夫人下手,最后逼得夫人自杀身亡,即便她每日来佛前叩头赎罪,也不能洗清她一身冤孽!”
“我该死,我不该害死夫人,都是我的错,都是我的错……”